“六年突破了八阶,接下来可在十年之内争取突破九阶。”

    “这样算来,不出二十年,沈霄离圣人便不远了,剑宗也会再添一位圣人之名。”

    “这揠灵术果然不同凡响,虽然代价不小,但比起圣人又算得了什么。”

    “新近弟子可有物色好的?”

    “最近行事小心,沈霄已经回来,不可让他察觉,以他的脾性若知道了这些不堪设想。”

    “陈濯,有时机记得敲打一番,不可令他过于耽于儿女情长,他的身体是长老阁全部的心血,并非他一人所有。”

    ……

    “我知道你一定会醒来的,沈霄。”

    “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在一起不是吗。”

    “我们去南海诸岛……”

    四周景色忽然淡去,只余一幕幕噩梦般的场景在眼前不停变换。

    所有的一切,他都想起来了……

    无意中发现的长老阁密室、小枫带他逃离剑宗、被带回剑宗后那间漆黑无光的石室,包括曾经早已被他遗忘的极隐秘黑暗的日子。

    那时他被昆仑山人送到师父那里不久,有一段时间总是被人喂食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身上也是忽冷忽热,整个人浑浑噩噩,无知无识。而在这之后,他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睡,醒来后全然不记得曾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在极短的时间内冲击着沈霄的脑海,他感到极端的震惊与愤怒,下意识想要去否认,可血淋淋的一切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

    沈霄痛苦地捂着头嘶声怒吼,全然不似人声,仿佛一只濒临死境的困兽。

    婴灵童狡在他对面拍手大笑,精致的脸上是满足的神情,仿佛是为看到了自己预想中的场景而称心如意。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你以剑宗和自己一身修为天赋为骄傲为荣耀,到头来,你这一身的修为根本非你所有,什么惊才绝艳,什么举世无双,通通可笑至极!世人尊崇的沈霄大侠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一个被剑宗利用的傀儡!你看不上揠灵术,可你自己恰恰便是揠灵术堆砌的怪物!”

    “你如今摸到了圣人境的门槛又如何?你当是你自己的天赋资质?可笑啊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过是有幸被朝露剑认为主人,你当真以为自己可比无忧?千年万年才出得一个无忧,而你不过是一个被揠灵术强行换骨的傀儡罢了,你不行仍还有下一个。你觉得你又有哪里比得上你们的无忧圣人?”

    婴灵童狡讥讽嘲笑的话语连珠一般向他轰来,入耳是铺天盖地的刻薄与恶毒。

    所有的真相混杂在一起,晴天白日之下,烈烈日光洒身,沈霄却如堕寒潭,浑身止不住地发冷。

    他心中悲极怒极,可此时面对着婴灵童狡刺耳的讥讽,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想起了一切,明白他所拥有的全部都是谎言和屈辱。

    自己过去的骄傲和自尊,也被赖以信任的师门背叛践踏,他用什么去反驳婴灵童狡?所有的一切不正如童狡所言吗,他只是一个用来达成目的的合适傀儡。

    他们对天下人说沈霄天纵奇才,说沈霄是朝露剑之主;他们为沈霄镀上一层璀璨华丽的金银,镶上举世罕见的珍宝,以期惊艳世人,可以在未来的某一日,顺利昭告天下,剑宗诞生了第二位圣人——沈霄。

    无关谁是沈霄,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沈霄。

    当年,他无意中发现长老阁的密室,借着朝露剑无声无息的力量,他一路查询,却由此知道了有关自己最大的秘密。

    他当时虽不知什么是揠灵术,但知长老们在利用着他,他们对自己的身体做了手脚,使自己修行速度比常人快了几倍,而自己所获得的一切皆因所谓的揠灵术。

    他们将一切归功于揠灵术,否定了他有生以来所有的努力。

    无穷无尽的震惊和愤怒冲击着他,他感到无比的失望,对引以为傲的剑宗、对敬重的长老们的失望,扑面而来的是极端的羞辱和绝望,他们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将自己凌迟切割。

    他一刻也无法在剑宗再待下去,这个他曾经最熟悉最眷恋的地方,如今却只感到陌生和厌恶,每时每刻都提醒着他一切的虚假和屈辱。

    于是他逃离了剑宗。

    然而,他终是无法逃脱。

    他被封去记忆,变成一个真正的傀儡,即便之后恢复了从前的记忆,重新带着自以为的骄傲和尊严活在他们面前,可从头至尾,他根本就是跳梁小丑。

    而眼前的婴灵童狡,自始至终,便知晓一切,一步步看着自己崩溃的模样,借此取乐,可笑他还无知无觉,大言不惭。

    “哈哈哈哈……”沈霄双肩耸动,纵声大笑,仰天悲啸,“可笑啊……真是可笑……”

    沈霄啊沈霄,你自负傲世,可从头至尾你就是个笑话!

    沈霄此时连呼吸都难以进行,可他仍低笑不止,连带着胸腔也震动不已。

    他悲怒攻心,一口心血喷吐而出。

    而随着鲜血地喷出,对面的童狡手一扬,两颗纯黑的黑色眼球疾电一般朝着沈霄飞去,飞过之处,阴风嗖嗖,呼啸而过,留下一条浅淡的黑色阴影。

    眼看离沈霄不足一丈,一股阴冷的压迫已然袭来,朝露剑忽然光芒大盛,庞然的力量弥漫而出,透明的剑光犹如悠悠水波一般层层向外荡去,将两颗黑色眼球消弭于水波之中。

    童狡双眉一跳,神情不善:“你倒是很得这朝露剑的喜欢啊,居然肯为了你自行显露力量。”

    沈霄仿若未闻。

    朝露剑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剑身颤动不止,铮鸣不息,自行移动到主人身侧,轻轻颤鸣。

    可沈霄垂着头,神情麻木恍惚,看也未看一眼。

    当年第一次知晓这些时,他尚还有小枫,可如今再次面临着这样的愤怒、悲痛和屈辱时,小枫却已不在他的身边……

    小枫在白鹿山……小枫在白鹿山等他……他不能在这里倒下,他还要去找小枫,他还有小枫,他们要白头到老,他们还要去南海诸岛……

    浑噩昏沉的意识中突然浮出一丝清醒,沈霄抬起满是血丝的双眼,极力站直了身体,缓缓握住了一旁的朝露剑。

    朝露剑剑身光芒闪烁不息,似是极为喜悦,竟显示出比以往更为强大的力量。

    童狡天真的声音中带着惊讶,却又仿佛激起了某种更大的兴趣:“没想到你竟还能支撑得住,好呀,我也还没玩够呢。”

    沈霄一言不发,只是举起朝露剑,以剑指天,全力催动。朝露剑尖凝聚出一团庞大如山的金光,光芒耀目,弥漫出一股迥异不同的古老气息,叫人心神震颤,悸然不已。

    巨大的光团逐渐凝成一柄足有十丈多长的金色光剑,光芒闪耀中,光剑又分化成数千道金虹长剑,密密层层排列空中,光华满天,威势惊人,令人望而生畏。

    “咦,你这是要给我全力一击啊,可惜,凭现在的你还无法对我怎么样,嘻嘻。”童狡精致白皙的脸上仍是天真烂漫的笑容,“不过,你确实让我有一些生气了。”

    漫天剑光,笼罩天地。

    沈霄心念一动,那些金虹般的长剑便迅速笼罩在婴灵童狡身旁,每柄长剑之间隐约可见一条条细长的金链,仿佛形成一个巨大的牢笼,将童狡封锁在内,让它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嘿呀,这到是有点棘手了。”

    话音落下,童狡身前倏地涌出一层晶亮的金砂,柔软如水波,单薄似绫纱,在他身外流转不停。除此之外,周身又浮现出十颗拳头大的黑色眼球,眼瞳点金,上下浮沉。

    沈霄紧握着朝露,奋力朝着童狡一挥,巨大光剑顷刻间刺向童狡,四周的数千道金虹长剑也如千军万马般冲向它

    童狡一声冷哼,立有四颗黑色眼球迎向巨大光剑,耳听“叮叮叮”清脆激烈的响声,四颗黑色眼球一颗接着一颗地撞上光剑,随着数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光剑层层削弱,飞至童狡身侧时只剩下四分之一大小。

    另外六颗眼球绕着童狡飞旋不止,抵挡着密密麻麻有如骤雨般的光剑,那一层亮晶晶的金砂更是沸腾了一般,“沙沙”响个不停。而射下的长剑一波接着一波,半晌便将黑色眼球击穿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窟窿,紧接着又撞在金砂之上,爆声顿时连绵不绝,响成一片,上空更成一片火焰般的金光云海。

    而那一柄仅剩四分之一大小的光剑径直刺向童狡,强力地穿透金砂,有如赤红的铁剑浸入冷水之中,噼里啪啦爆响一片。

    丝丝缕缕的剑气已穿过金砂,朝童狡袭去,童狡睁大了血瞳,神情惊异,似是始料未及,远没想到这沈霄竟还有这般强大的力量,超出它的想象。不过瞬间它便反应过来,怒喝道:“朝露剑啊朝露剑,你在自取灭亡!”

    婴灵童狡面色阴冷,目光阴鸷,它双手扬起,周身随即亮起一层浓黑的光芒,将所有的一切都阻挡在外。

    轰轰————

    所有的光剑尽数轰向婴灵童狡,爆音不绝,震耳欲聋,金光云雾,灿烂辉煌。

    渐渐的,光尘缓慢散去,浓黑光芒消失,婴灵童狡毫发无损地出现在沈霄面前,只是隐约中仍是可以看出一丝狼狈情形。

    沈霄原先沉重的目光此时微微闪动,婴灵童狡果然没有恢复多少力量。

    童狡一双血瞳蕴藏着沉沉不见底的愤怒,然而面庞上却丝毫不显任何情绪,令人莫名添了一丝寒意。

    童狡面无表情地对沈霄道:“我生气了。”

    沈霄恍若未闻,大起大落之下,此时的他反而平静异常,仿佛已坠入深潭之底,再无法掀起波澜。

    他将思绪全部放空,手握朝露,迅如一道疾风,无影无形,无声无息地冲向童狡。

    童狡在周身展开一圈浓墨般的黑光,只顷刻间,四外已响起数百下沉闷的击打声。

    童狡漂亮的面容上浮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口中吐出恶毒的话语:“我瞧你也是可怜极了,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两个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快要死了。”

    空中的疾风突然停止。

    沈霄在童狡不远处现出身形,长剑斜指,目光沉沉,声音沙哑至极,仿佛硬生生撕开嗓子说话一般。

    “你什么意思。”

    童狡的脸上显出一丝狠毒的快意,他刻意一字一顿道:“我说,你师父陈濯,已经死了。”

    沈霄的神情在一瞬间凝固,身体更是僵硬得无法动弹,他面色苍白,双眸极黑,竟看不到一点眸光。

    整个人也像是被抽干了血液,全身上下空荡荡的,只剩一具干涸灰暗的躯壳。

    “真是凄惨啊,你师父也算是剑宗对你最好的人了。可惜啊可惜,为了救你,为了让你逃离剑宗,为了补偿对你的歉意,他私自让你恢复了从前的记忆,可自己却遭到了剑宗的惩处,关在剑宗的石牢之中,最后郁郁而终,如今也不知是剑宗哪一座无名孤坟啊。”

    “你真以为你是靠自己恢复的记忆?可笑,剑宗那么多位长老的封印,你以为是你一个人能冲破的吗?便是你师父,也未能帮你恢复全部的记忆。你真该好好谢谢你这位好师父,若不是你师父,你如今还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沈霄嘴唇嚅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可能……”

    “你不信?”童狡大笑起来,“那你告诉我,你有多长时间没见到你师父了?六年还是七年?这些年,你可曾见到你师父一眼?剑宗的人说你师父去寻故人,可这么多年了,他竟然没回来过一次,你全然不觉得奇怪吗?”

    沈霄下意识地想要去反驳,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自从恢复记忆,确实不曾再见过师父一面,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信,婴灵童狡的话如何能信?谁又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等一切结束,他自会回到剑宗求证……

    “可笑,我堂堂邪灵,需要骗你一个不成器的傀儡吗?!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骗这个字!谁胆敢骗我,我要他不得好死!不过是见你实在可怜,又能给我带来些乐趣,否则我又何必与你多废这些口舌?”

    “况且你每次回山提出要见师父,他们不是都拦着你?他们怎能让你见?他们怎敢让你见!因为你师父他早就死了!一个死人你当然见不到!一个死人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反而会误了他们的大事!”

    童狡字字犀利,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沈霄的后背上,将他刚直的脊背一点点砸弯下去。

    他张着嘴,无意识地轻轻开合,仿佛是要说些什么,吐出些什么,可他仍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具已经枯竭空洞的躯壳,连一丝血肉和气力都没有了,所留下的仅仅是一副立着的、皮包着筋骨的傀儡罢了。

    所有的愤懑、失望、悲痛、绝望都随着童狡的话语逐渐烟消云散,什么也不剩了。

    童狡仿佛还觉不够似的,一双血瞳转动起来,漂亮的眉眼笑得弯弯:“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我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仔细?那自然是因为你们剑宗长老都知道。我能看透你的想法和记忆,自然也能看透其他人的。”

    那微弱的光芒也彻底熄灭了。

    “我也不必去剑宗,因为——”童狡故意拖长了音调,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仿佛是要给予沈霄最后的致命一击,“剑宗的长老们时时刻刻都在跟踪着你,监察着你,毕竟你可是他们重要的未来圣——人——啊。”

    “可悲可叹,你在剑宗这些年,根本就没有一刻得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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