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吧,从你下山那一刻起,无时无刻都有人跟着你。你哪怕有一刻的自由?没有,没有!你入了剑宗,到你死的这一刻,你都没有片刻的自由!”

    童狡的话掷地有声,它刻意将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似乎是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如刀般扎进沈霄心里。

    “甚至,他们就在附近,可他们不敢出来,他们宁愿让你保持那份怀疑,也不肯出来救你!”

    沈霄神情恍惚,仿若未闻,他的身体摇摇欲坠,有如山峦将崩,那高大健魄的身躯竟要拄着朝露剑才勉强屹立不倒。

    理智告诉沈霄,他不该去相信童狡的任何一个字,婴灵童狡的话怎可相信?可事实却将他鞭笞得哑口无言,痛得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他不是没有察觉过的,可他太过自负,也太过愚蠢,竟只当是错觉,也从不觉得有人可以一路跟着他,而他却毫无所知。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真是可笑至极……

    天地再广再阔又如何,原来他一辈子都活在樊笼里,一生从未真正自由过。

    万物仿佛静止下来,静到沈霄甚至能听到自己体内有什么在爆裂灼烧的声音。

    “呼——”童狡长舒出一口气,天真无邪的眉目之间满是畅快愉悦,“好了,我的话都说完了,该是时候进行赌约的内容了。”

    他手一扬,周身竟又飞出整整十颗黑色眼球,只是比此前的要小上一圈。十颗眼球如迅雷般疾冲向沈霄,裹挟着罡风,声势浩大,烈烈地发出闷雷般的轰响之声。

    眼看十颗眼球近在咫尺,那强劲的罡风已吹得沈霄衣发皆起。

    沈霄却依旧弯腰拄着剑,一动不动,仿佛毫无所觉。

    朝露剑颤动起来,连带着沈霄也全身震颤,像是在唤醒主人,可沈霄依旧动也不动。

    眼看着那黑色眼球已离沈霄不足几寸的距离,朝露剑倏地爆发万顷光芒,水光潋滟,粼粼如波,将十颗眼球尽数阻挡在外。

    只是此时十颗眼球威势浩大,远超于前时两颗眼球的力量,而朝露剑并无主人催动,那发出的剑光似乎受于某种限制,无法再扩大一丝一毫。一时间两种力量相互制衡,谁也无法消除另一方。

    童狡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沈霄啊沈霄,你看看你如今狼狈不堪的模样,竟要靠着朝露剑的力量护你周全,让任何一人来看,谁敢相信你是那个曾经人人敬仰的沈霄大侠?”

    “不过,谁又知道大名鼎鼎的剑侠沈霄,实际却是一个欺世盗名的无耻骗子呢,哈哈哈哈哈!”

    讥讽的笑声一落,童狡扬手洒出一片金砂,那薄薄一层的金砂灿烂闪耀,有如千钧之力压来,晃眼逼退朝露剑的剑光三尺多远。

    童狡手上更不停歇,掌心一翻,一股黑雾自它手心拍出。黑雾飞快地向着沈霄飘去,散发着阴森冰冷的气息,顷刻间便撞上了朝露剑光,而原本还与黑色眼球相互制衡的剑光顿时溃不成军,如水华般泄开。

    邪灵的力量排山倒海般朝二人袭来,朝露剑虽抵消了十颗眼球的力量,可金砂和黑雾的力量一时却不及抵挡。一人一剑被逼着向后退去,朝露剑始终护在沈霄身前,然而即便如此,沈霄依旧倒飞出去几丈远,撞在石峰上才重重地摔了下来。

    沈霄全身看不见什么明显的伤痕,可满脸满身却尽是血迹,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童狡的面上是极致的愉快神情,它蔑视着沈霄,不屑道:“你也只能到此了,你现在该想想要将哪只眼睛给我了。”

    童狡脸上满是笑意,它向外洒出一片金砂。金砂晃眼形成一条极长极细的锁链,向着四周扩去,不一会儿,便见不远处倏地亮起无数笔直的淡金色剑光。

    剑光煌煌刺目,闪闪烁烁,片刻间竟淡去不少。

    童狡正要开口讥讽,可它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顿了一顿,眸光忽然一冷,随手又扬起一片金砂,金砂也同样化作细长的锁链朝四外扩大。

    它望着远处倒地不起的沈霄,冷声嘲笑:“若让他们看到你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惊讶的神情,真想看看啊。”

    话音刚落,倒在地上的沈霄却突然动了一下,他缓慢抬起手臂,抹干了糊在脸上的血迹。

    沈霄全身痛得难以复加,这一小小的动作,便觉被人活活撕扯着筋骨血脉;而每一次呼吸,更像被粗钝的刀片剐过喉咙,一刀一刀,刀刀见血。

    等眼前稍微可以看清,沈霄心念微动,朝露剑自行飞至手中。

    他拄着朝露剑爬起身,半跪在地,强行催动体内躁动的灵气,朝露剑尖显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剑阵纹路,淡金色光芒再次闪耀不息,阵纹似活了般运转不息,远处剑阵的光芒竟也跟着加强不少。

    沈霄望向婴灵童狡,扯了扯嘴角,他眼中是被鲜血洗礼过的绝望与麻木,此时仍有道道鲜血顺着眼角蜿蜒而下,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更添了一种冷酷与疯狂。

    童狡血瞳中闪过一道寒光,冷哼一声:“冥顽不灵!”

    它扬手便是一阵浓黑的迷雾,黑雾分做两团,一团飞向剑阵,一团飞向沈霄。

    黑雾威力绝大,沈霄竭力催动朝露剑去抵挡,隔着一丈水波般的剑光,仍有一股冰冷的力量自灵魂深处涌来,令他不由自主地感到震颤和恐惧。

    沈霄咬牙坚持,拼尽全力催动朝露,顿时金光更盛,这才抵抗住黑雾的力量。

    婴灵童狡见他竟然撑住,又是一声冷笑,不再犹豫,双手一挥,再次飞出两团银盆大小的黑雾,分别飞向沈霄和四周的剑阵。

    沈霄本就是勉力支撑,此时黑雾的威力骤然加剧,他身体猛地一颤,四肢同时僵硬,全身的灵气仿佛在被冰霜一寸寸蚕食冻凝。

    而剑阵被黑雾重击之后本就暗淡,此时更是近乎透明,几乎要消失。

    说时迟那时快,遥空中忽然传来一声穿云裂石的震喝:“孽畜还不束手就擒!”

    沈霄浑身一振,再次拼尽全力催动朝露剑。

    童狡面色一变,勃然大怒,愤恨的目光望向沈霄,掌心又凝聚出一团黑雾,狠狠拍向它。

    而童狡全身裹着黑雾,已疾速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剑阵光芒此时已十分黯淡,眼见童狡就要破阵离去。

    “孽畜休逃!”

    童狡面色铁青,周身黑雾愈浓,金砂也形成极厚的铜墙铁壁,将其全部包裹。

    震喝之下,一片极宽阔的阵纹自童狡身下凭空浮现,骤然从天而降七柄黑金色长剑。

    长剑光芒金灿,威势如虹,剑气古老磅礴,厚重雄浑,纵横剑身,不绝如缕。

    七柄长剑齐齐向下一坠,与金砂摩擦出尖利刺耳的响声。

    黑金色长剑无往不利,只响过几声,便轻易刺穿金砂形成的铜墙铁壁,再听几声“噗嗤”细响,金砂黑雾逐渐散去,只见那七柄黑金色长剑分别刺中婴灵童狡的四肢、额头、心脏、腹部,将其牢牢钉在阵纹之上。

    婴灵童狡兀自挣扎不已,愤声怒吼。

    “孽畜邪力已尽,黔驴技穷,还不就地伏法!”

    声音苍老有力,声震云霄,听去尚在远处,然而晃眼人已到了近前。

    定睛一看,来人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妪,身穿淡蓝色长衫,面容清瘦,目光如炬,倒持一柄黑金相间的锋利长剑。

    长剑整体做黑色,剑身布满金色纹路。纹路无规无律,却不觉杂乱,一派浑然天成,甚至每一条金色纹路都恰到好处,显出一种肃重的美感。

    卫铃兰手一撒,便见一颗六寸大小的淡银色揺铃浮在沈霄头顶,月华般的光芒倾泻而下,一阵阵清脆悦耳的铃音叮叮响起,沈霄也渐渐恢复过来。

    童狡目光怨毒阴狠,嘶声咆哮:“你们该死!该死!”

    童狡的胸膛剧烈起伏,而随着它的起伏,七处伤口不断泄出烟雾般的黑气,一经漫出,四周山峦朽黑,草木枯萎,转眼已变成一片惨烈的修罗地狱。黑气如丝如缕,顺着七柄黑金色长剑蜿蜒而上,然而长剑却依旧岿然不动。

    卫铃兰冷笑一声:“圣兵太初岂是你能逃得掉的,或许全盛的你做得到,可如今你又有当初的几分力量?”

    她催动手中长剑,圣兵太初瞬间弥漫一股浑厚而凌厉的强劲剑气,带着万年的古老气息,令天地震动,令天下臣服。

    不仅如此,那长剑更裹挟着一股无与伦比的惊世杀意,杀意一出,天地似乎都静了下来。仿佛是自数万万人的战场中浴血归来,剑下亡魂无数,矗立于累累白骨之巅,威力逼人,叫人心悸胆寒。

    卫铃兰剑指童狡,对沈霄道:“那两个孩子不久便来,霄儿,与我一起封印婴灵童狡。”

    沈霄闻言一语不发,只沉默地站起身,飞身上前。

    “它如今力量枯竭,我们虽杀不了它,但可用本宗的封壶阵法将它封印其中,日后我再派人把它封入寒潭之中,叫它永不见天日。”

    卫铃兰取出一个黑色的玉壶,拔开壶塞,令玉壶固定于婴灵童狡身下。随后,她手执太初剑,将太初剑缓缓刺入童狡的胸口。

    太初剑光冰冷沉重,在刺入童狡身体的瞬间四外猛地一震,竟似要山崩地裂。

    “就凭你们……就凭你们!去死……去死!”

    胸口传来难以言喻的痛楚,童狡目眦欲裂,怒声嘶吼。

    突然,它瞪大了双眼,将双眼睁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连眼角都有了裂开的痕迹。随后它狠狠一眨右眼,只听一声凄厉刺耳的厉吼,童狡的右眼竟生生自眼眶内脱落而出,空洞洞的眼眶中无血无肉,只有一团黑气流淌不息。

    那只眼球见风就长,片刻时间已变成一尺大小,颜色也渐由可怖的血色变为浓郁的暗金色。

    暗金色眼球散发灿灿光辉,沉沉地笼罩住方圆五丈以内,光芒笼罩内的一切事物,初时都是璀璨的金光,然而顷刻时间过去,便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变成暗淡的灰白。

    金光范围内所有的灰白一点点消散成灰,山石草木、黑色玉壶以及日光风声,全部的一切都被虚无所吞没。

    卫铃兰一见童狡睁大眼睛,立即命令沈霄迅速退开,离得越远越好。手中的太初剑则毫不迟疑,狠狠贯穿童狡的身体。

    刹那间,八柄剑光同时暴涨,将她四周浓郁的金光瞬间逼开。

    被沉沉金光逐渐吞没的阵纹也重新亮起,卫铃兰见黑色玉壶被毁,白眉紧锁,竭力地去催动太初剑,使剑气在童狡体内不断肆虐破坏,削其力量。

    然而不论她如何催动太初剑,童狡神情虽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但仍有余力嘶吼毒骂,显然未伤及其根本。

    剧烈的痛苦使得婴灵童狡越发癫狂,童狡瞪着剩余的一只眼,口中愤怒地咆哮:“杀了你们!杀了你们!你们该死!通通该死!”

    卫铃兰目光冷漠,口中怒骂:“孽畜!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

    话音一落,她忽将太初剑转了几转,立有无数道杀气腾腾的黑金剑芒自童狡体内爆发而出。

    童狡发出凄厉的一声痛叫,顿时骂不绝口:“老女人!贱人!去死去死!!!”

    随着童狡的咒骂,那停止不动的金色眼球忽然向着卫铃兰撞去。

    沈霄见状,仓促之间只来得及运起朝露剑飞入金光之中,没想到那金色眼球竟如巨山般无比沉重,朝露剑一剑飞去竟只缓了缓冲势,未能挡住它撞上卫铃兰。

    卫铃兰虽有剑光护身,但这一击绝非常人所能承受,若不是她这些年修为越发深厚,这一击之下怕是半条命已去了,饶是如此,也仍是口吐鲜血不止,面上也隐隐现出一团黑气。

    婴灵童狡此时已痛得神志不清,目光一瞥间见卫铃兰未受到什么重伤,心底恨意又起,竟疯狂地控制金色眼球不断撞向卫铃兰。

    沈霄忙催动朝露剑形成一柄柄光剑,光剑与金色眼球接连相撞,一波又一波的力量往远山荡去,四外草木哗然。

    在此碰撞之下,那金色眼球看上去竟小了一圈。

    然而婴灵童狡突地嘶吼一声,仿佛是愤怒至极。

    卫铃兰也同时大声喊道:“霄儿,制住它的另一只眼!”

    沈霄闻言,朝露剑心随意动,不再与金色眼球纠缠,指挥剑刃精准地刺入童狡的左眼。

    “啊!贱人!!你们该死!!!”入耳是童狡痛到极致的骂声,精致的小脸也变了形,此时看去狰狞可怖。

    喘息之间,沈霄忽觉有什么在狠狠撞击朝露剑刃,他心底一寒,立刻判断朝露必定没有刺中眼球。沈霄横转朝露,同时自剑刃又分出三道光剑刺入童狡左眼中,然而即便如此,沈霄仍未刺中童狡的左眼。

    他此时的力量已所剩无几,无法再分出多余的力量,卫铃兰也同样如此,他们无法杀死婴灵童狡,一旦等他们力量耗尽,婴灵童狡便会卷土重来!

    就在此时,忽听远处有人遥遥呼唤:“长老!沈霄!”

    沈霄明白剑宗其他人已赶了过来,这时他心中忽然一动,不由转头望去,果然见扶玉和云邪也跟在剑宗几位长老身后。

    陆续赶来的长老也开始在童狡四周布下封印之法。

    沈霄以三柄光剑暂制住童狡的左眼,随后他向扶玉二人招了招手。等二人会意飞身到了近前,他望着扶玉,沉声道:“对不住了,如今情况危急,需借你力量一用。”

    扶玉此时离沈霄咫尺之远,不由惊愣,只见沈霄大侠满身血迹,神情恍惚冷漠,两鬓竟已掺白,看上去像是苍老了数十岁。

    沈霄不等扶玉回应,径自拉起她的左手,双指并拢如刀,迅速在扶玉掌心划出一道血痕。

    “啊!”

    “前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惊讶,一道诧异中又隐含担忧。

    伤口火辣辣地疼,扶玉愣愣地见沈霄拉着自己的手掌在剑刃上抹过。殷红的血迹紧紧附着剑刃,竟一滴也不曾滑落。

    “多谢,这里危险,你们先离开。”

    沈霄并不多说,只运力将二人轻轻推开,随后转身握紧了朝露,半晌,低低自语。

    “朝露剑,助我一臂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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