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距天黑尚有些时间,此地石色又甚是奇特,平常难见,扶玉便想四处看看,正好也消磨些时间。

    三人起了身,随心而至。

    一路走走停停,等将谷底绕了一个圈之后,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暮色四合,山月升起,暗蓝的苍穹之中月轮皎皎,星光熠熠。

    三人立在日月石墙前看得分明,随着山月的一点点偏移,石墙的正中间渐由灰白变得黢黑,只片刻功夫,便成了一个形如新月的宽阔洞门。

    扶玉有些惊奇:“这竟是个洞门吗?”

    百里铭摇摇头:“你仔细去看,月光是否照进洞里了?”

    扶玉依言望去,只见洞门黑沉沉一片,无半点光影,原来竟只是一片黑影。

    她顿时明白过来,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百里铭微微一笑:“很简单,扶姑娘,你用那根短棒在黑影上敲几下便可。”

    扶玉半信半疑,但仍是走上前照做。

    她握着乌金短棒,试探性地在黑影上敲了几下。四外寂静,短棒敲打在黑影上,仿佛敲在实物上般,金铁相击的清脆响声在空谷中传荡开,更显空山清冷。

    扶玉敲了几下,黑影上却并无反应,正当她要加大力度再敲几下,忽听云邪唤了她一声。

    “可以了。”

    云邪上前两步,将扶玉拉离了日月石墙。

    扶玉望向黑影,只见方才还无变化的黑影此时已无声裂出了七八条歪斜的缝隙。缝隙中透出微微的白光。那白光只闪了几闪,须臾,便连同裂缝一齐消失,而在原本黑影的位置缓慢呈现出一道水波般的虚门。

    没多久,虚门内便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首先奔出一位二十多岁的紫衣女子,英姿秀骨,身量高挑,背负一柄暗蓝色梅纹长剑;她身后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腰缠银链,一身黑衣,面容俊美,身材十分高大。

    二人神色虽有些狼狈憔悴,浑身气度却是不俗。

    紫衣女子稍作喘息,便立刻向三人抱拳道谢,语气颇为激动:“多谢三位少侠救命之恩,我叫路缨,这是师弟木寻,不知三位如何称呼?”

    百里铭笑了笑:“在下百里铭,这位是扶玉姑娘,云邪少侠。修行者在外相助本是平常,何况只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心。”

    路缨轻叹道:“我二人本是来此采石,晚间抵达,看到有个山洞,便想着歇息一番,明日再行采石之事,可谁曾想一进去便被困住,怎么也找不到出路。若不是听得三位说话声,在洞内拼命冲撞,引起三位注意,怕是要命绝于此。三位侠义心肠不图回报,路缨佩服,但救命之恩若是不报,路缨实在难以心安。”

    百里铭还待劝说,路缨已迅速道:“不如这样,三位若不嫌弃,一月以内,我二位任凭三位差遣。”

    “差遣实在说不上,相识即是有缘,二位若愿同行,在下倒是乐意之至。”百里铭笑了笑,将目光转到扶玉和云邪的身上,询问二人的意见。

    扶玉见路缨相貌英秀,谈吐不凡,心生亲近,于是浅浅笑道:“这位姐姐话说重了,若能一起同行,高兴还来不及呢。”

    云邪淡淡点了点头,并未开口。

    路缨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她弯了弯眉梢眼角,问道:“不知三位是要去哪里?”

    扶玉答:“恩绝谷。”

    “恩绝谷?”路缨面色有些惊诧,“是在去绥原城路途中的那个恩绝谷吗?”

    扶玉点点头。

    路缨笑笑道:“委实巧合,我二人本就打算采石之后前往绥原城。”

    “看来我们缘分真是不浅。”百里铭失笑一声,又道,“时间不早,二位被困在石中也定是累了,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我们便出发。”

    路缨闻言便要坐下,云邪却在一旁淡淡道:“二位不采石了吗?”

    路缨神色不变,笑答道:“你瞧我,只顾与你们说话,都忘记这个了。几位稍坐,我们去去就回。”

    扶玉见二人向谷中走去,便和云邪和百里铭在原地生起了火,热了些干粮等着他们。

    没过多久,路缨二人便背着一个鼓鼓的包袱走了回来。

    扶玉忙向路缨挥手,将干粮和随身带的水袋都递给了二人。路缨道了声谢,笑着接过,同扶玉、百里铭边吃边说笑。

    云邪和木寻默然在旁,并未说话。

    谈笑一阵之后几人便各自休息。

    很快一夜过去。翌日一早,五人收拾好东西,出了铜水山,一起上了路。

    铜水山离恩绝谷约莫十七八天的路程,三人估量着季言洲和江凌烟现今大概所在的地方,估摸着他们抵达恩绝谷最快也还要二十五天的时间。

    如今他们铁石已经采好,只需到了恩绝谷,与取水归来的季言洲和江凌烟汇合便好。

    所以留给扶玉三人的时间十分充裕,因此他们也并不着急赶路。

    路缨二人自然也是不急的。

    时已入夏,天色清白,道路两旁的林木繁盛苍郁。

    五人自清晨出发,此时已走了两个时辰。

    扶玉和路缨并肩走在前头,云邪、百里铭、木寻跟在二人身后。

    走着走着,百里铭的目光不自觉落在路缨背后那柄暗蓝色梅纹长剑之上。

    长剑似乎有些年头了,剑柄和剑鞘都有些磨损,但仍然可以看出做工的精致。

    剑身颜色虽是深沉的暗蓝色,但并不显得黯淡,反倒让人觉得沉稳深邃。剑鞘和剑柄疏疏落落地刻着梅花纹,花纹栩栩如生,仿佛是风吹花落,飘坠其上,浑然天成,隐约间仿佛还能嗅到那冷冽的寒梅香气。

    正当他暗暗赞叹这样的好技艺之时,他忽然注意到剑鞘口处似乎刻着什么。百里铭定睛望去,只见那是一个并不完整的火苗,大部分已被磨损,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百里铭凝神望了片刻,只觉得曾在哪里看到过,可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凝神思索良久,仍是毫无头绪,便琢磨着找个机会问问路缨这剑是何来历。

    几人恰好走至一条清澈的溪流前,决定停下来稍作歇息,顺便将已快要见底的水袋重新蓄满。

    百里铭看准机会,走到路缨身侧,将腹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百里少侠是说这把剑吗?”路缨将长剑从身后解下,拿在手中,让百里铭能更仔细地看清楚。接着她又道:“这剑名为玉骨,乃家师所传,说是曾经的风波洞主雍虹所铸。”

    风波洞主雍虹……

    此人乃是元洲上除百里氏之外的另一名铸器大师,七百多年前闻名于天下。然而此人极为神秘,世人对其知之甚少。除了知道其住在朝遗山之外,关于此人是何门何派,又是男是女,年纪相貌,一概不知。

    百里铭自然是知道此人的,在百里氏消失后,只要有提到兵器的书上必定会记载着他的名字。

    扶玉在一旁听着,她对铸器了解的并不多,也不曾了解这个人,但却觉这名字异常耳熟。她回忆片刻,蓦地想起来缥缈山的怒霜与哀雪便是这个人所铸。

    她看向云邪,小声在他耳旁问道:“这个人是不是铸造怒霜和哀雪的那个?”

    云邪轻轻点头:“是,风波洞主雍虹。是元洲上除百里氏之外唯一的铸器师,缥缈山镇山之宝有一半皆是由他所铸。”

    扶玉闻听不由惊叹。

    “不过,为何会叫他风波洞主?”

    “此人虽低调神秘,但也有人被允许进入朝遗山,见过其真容。据说他的住所里到处悬挂着长剑,足有百数。传到世人耳里,久而久之,便将其称为风波洞主。”

    扶玉了然地点点头,须臾,又忍不住问道:“既然很难见到他,那如何找他铸剑?”

    云邪娓娓道:“据我所知,起初是因一位修士所佩戴的长剑。彼时,元洲上已许久没有出现新的兵器,而这位修士的剑,强大程度并不在百里氏七十二件地兵之下。人们从这位修士口中得知,此剑乃是一位名叫雍虹的器师所铸。不过器师喜静,不愿被人打扰。若想找他铸器,需将铁石原材、可供报酬以及所铸需求写在纸上,并附上姓名,包裹着掷入朝遗山风波洞中。等两日后再去看,器师若同意,便会收下包裹,并且洞口会出现一张纸条,纸条上会写上姓名,并注明剩下所需材料以及铸造时间、何时取货等细节;器师如不同意,第二日包裹便会原封不动地出现在洞口。”

    扶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云邪低声感叹:“随着时间越来越久,风波洞主的名声也越来越大,其铸出来的兵器也越发强大,从地兵到奇兵,再到双剑合并可与圣兵一较高下的怒霜与哀雪。”

    扶玉闻言敬佩不已,光是以人力铸造出可与圣兵媲美的兵器,便足以流芳后世。

    几人说完了话,休息够了,又重新上路。

    一连走了五日,在傍晚时分,几人终于见到一个有人烟的山村。不过他们并不打算进入山村,只在村外寻了一片整洁的地方,准备在此歇息。

    路缨这几日吃干粮吃得有些多,只觉得口中淡而无味。她看着不远处炊烟袅袅的山村,不由心中一动,接着又扫视了已经坐下的四人一圈。

    这几日百里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总是心神不定,总要唤上几声才大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云邪和木寻相貌虽好,神色却是又冷又淡,若是过去,怕是会吓着乡亲。

    这样想了一想,于是她上前挽住扶玉的手臂,笑道:“我们去村里换些热食来。”

    扶玉欣然点头,起身同往。

    走到一半,路缨忽然凑近了她,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开口道:“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扶玉眨了眨眼睛。

    “你是喜欢云少侠吗。”路缨虽是疑问,语气却是笃定。

    扶玉猝不及防,万想不到路缨会突然问这个,片刻的愣神之后,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绯红如霞。

    她紧张地望了望四周,支支吾吾半天,似乎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极低地“嗯”了一声。

    只是片刻又有些怅然道:“也许只是我一厢情愿。”

    路缨笑意盈盈:“我倒不这么觉得,我与你们相处时间虽短,但仅从我这几日的观察,他绝没有不在意你。”

    几日相处下来,那位云少侠对他们几个总是不冷不热的,连多几句的话都没有,若说是本身性格如此,可对着扶玉,却总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语气、目光都与对旁人是不同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路缨笑容柔和:“我比你们虚长几岁,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自己没有察觉罢了。我虽不能向你保证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你对他来说定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绝不会仅仅是朋友,或者相处时间长了而产生的。”

    “真的吗?”扶玉双眸清亮,心底浮起难以言喻的喜悦,舒畅而清甜,眉梢眼角更是藏不住的笑意。

    一直以来,她都不太敢去想云邪对她的感情,也不敢将自己的感情□□地呈现在他眼前。她怕失望,怕云邪对她并无旁的感情,更怕一旦自己流露出情感后二人不能再自然随意地相处。

    如今听到路缨的话,云邪或许也有一点点喜欢她,她为这个念头雀跃不已。

    “感情之事我也有些经验,以你们二人现在的情况,只是缺少一些契机来相互坦诚。以后若是遇上了这样的机会,你可千万不要错过。”路缨冲她眨着眼。

    扶玉红着脸,点了点头。

    说话间,二人已走入村中,敲响一家山民的门后,二人礼貌说明来意,以银钱换了些热食。山民淳朴热诚,还借了她们食篮和碗筷一起装好。

    回来时,云邪三人已生起了火,还摘了些野果,猎了一只山鸡和两只山兔。野果已经清洗干净,三人正在不远处的溪流旁分别处理山鸡和山兔。

    路缨见状,心中微动。

    她将食篮放在地上,拉着扶玉走入密林中,四处寻找粗壮的古树。这片山林看上去已存在许久,二人往里走了一会,不过盏茶功夫,便看到一棵足有四人合围的参天古木。

    路缨纵身而起,落到了一根粗壮的旁枝上。她朗声向下道:“扶姑娘,你小心些。”

    扶玉应了声,往后退了些。抬头只见路缨已拔出身后的梅骨剑。剑刃亦是森寒的暗蓝,绽放朵朵清丽高洁的寒梅。

    路缨瞧准树枝的位置,长剑向下挥过,剑光一闪即逝。随后路缨倒执长剑,一跃而下。

    随着她的站定,那半空的树枝也砰然坠落,惊起一地落叶。

    路缨正对粗壮的树枝,手执梅骨,剑光闪烁不停,不出片刻,竟劈出了一张三尺大小的圆形木桌,又用洒落在旁的木料做了五个木墩。

    她半蹲在地,顺手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在桌面浅浅刻上崇山峻岭,深谷高岸。虽然群山只在尺寸之间,可寥寥几笔刻下,一眼望去,却觉巍峨壮阔,意境高远。

    刻完桌子,她又在木墩上刻下花鸟虫鱼,半晌功夫,五个木墩已尽数刻好。

    扶玉在一旁称赞不已。路缨朝她笑笑,随后目光在地上又搜寻须臾,捡了一块木头放入袖中,这才和扶玉一起将木桌和木墩摆好。

    此时日薄西山,暮色沉沉,远山烟光凝紫,一片沉冥。

    扶玉和路缨将热食和野果都摆放整齐,而此时山鸡和山兔也已被烤得金黄,滋滋作响,肉香四溢。

    五人坐在桌旁,一边吃一边放声笑谈,十分惬意闲适。

    吃完之后,几人便将食篮碗筷清洗干净,将剩余的野果和特意留下的另一只山兔一同装进食篮,连同木桌和木墩也一起向借给他们食篮的山民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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