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临心绪低落,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睡着,翌日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身旁的风继早不见人影。她知道起晚了,赶忙从床上跳起来道:“寒江白苏!快快帮我更衣!”

    二婢应声而来,带着三五小内侍捧着一应梳洗之物入房,风临今日也不挑钗环样式了,刚梳好头就赶忙往正殿去。

    这个时候各宫请安早散了,她也没遇到什么人,倒是踏入殿门时恰撞见刚出来的卫侍君,卫侍君还是那淡若秋水的模样,低眉缓缓对风临行了一礼:“臣侍拜见三皇女殿下,殿下玉体金安。”

    风临也回礼道:“侍君同康,天寒地冻,侍君慢行。”

    卫侍君也不寒暄,行过礼后便离开此处。风临扭头瞧着他的背影,心中疑惑,忙快步走至厅中张望,皇夫果然坐在那儿,正抬手扶额。

    “父亲头痛吗?”风临走到他身旁,关切道:“我刚刚瞧见卫侍君了,他寻你有事吗?”

    皇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莞尔道:“小大人,整日里多心。他不过问候我几句罢了,眼下年节事务繁忙,我一时难免眼晕,稍歇歇也就没事了。”

    一旁的文雁见小殿下已起,便命人传早膳,候膳的间隙,皇夫问她:“临儿,近两日可有去皇祖父那问安?”

    风临的脸登时有些沉了下来,小声道:“这两日我忙着看姐姐,一时没有得空。”

    皇夫叹了口气,道:“临儿,父亲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去,可他到底还是你的皇祖父,你久不露面怎么行?”

    “我不实愿在那吹风受冻。”风临低头道。

    扪心自问皇夫也不喜欢见女儿受刁难,但他也不得不为女儿的声誉考虑,劝道:“临儿,你平日里都少走动,年节再不勤问候,旁人会如何议论?不日上元节至,会有臣眷宗亲拜见皇太夫,他若那时说些什么,哪怕只一两句话,便会有朝臣上书劝谏,旧日的教训你要牢记啊……

    你也即将封王了,做事不可任性,也要思虑自己的声誉,万万牢记,国崇仁孝,勿受人权柄。”

    “嗯……”风临自知父亲说的入情入理,尽管心中仍是不情愿,到底还是应承下来,用了膳回寝殿略一更衣,便出发去慈安宫了。

    一路上风临一反常态,不发一言,脸沉得像块乌云。寒江和白苏心中明白她为何如此,也不好劝解什么,只得暗暗关切着,可平康却不讲那些,待行至无人处时,冲风临直言道:“奴知殿下不喜,却不可将心绪铺在面上,要知道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

    风临瞪了他一眼,叹气道:“吾知道了,这样行吧?”说罢她伸手在脸上挤出一个笑脸,冲着平康示意,平康也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待到了慈安宫,风临自觉换上一副笑面,对门口的内侍道:“吾来给皇祖父问安,劳烦通传。”

    内侍恭恭敬敬行礼答应,转身进内通报,这一走就没再回来。

    寒风萧瑟,风临静立在慈安宫门口,每多等一分,她的脸上便冷一分,那笑没一会就僵在了脸上。

    足足在宫门外站了有半个时辰,慈安宫中才有人出来,对她行礼道:“皇太夫刚梳洗完毕,劳殿下多候了一会儿,殿下请随奴婢来。”

    风临对着套说辞连敷衍的心情都没有,直接抬腿迈进宫中。那内侍并未领她去会客的厅堂,而是去了侧殿的茶室。

    室中有一高榻,皇太夫身着华服倚着臂枕,精神抖擞,头发梳得板板正正,没有一根发丝落下。

    榻下左右两旁有两列坐垫,刘昭仪与一脸生少年各坐左右。那少年约十八九岁,吊眉凌目,脸上没什么笑意,头戴红宝钗,耳挂金缕坠,身着紫苑红袍,一身珠光宝气,倒比对面的刘昭仪还要华贵几分。

    风临先对着皇太夫行了一礼:“外孙女风临敬问皇祖父凤体安康。”

    他眼都没抬一下,淡淡“嗯”了一声。

    风临习以为常,有转头对刘昭仪道:“刘昭仪安康。”刘昭仪笑着起身回礼道:“殿下金安。”

    两个问完,风临看向那陌生少年,他朝这边瞥了一眼,没有任何动作,既不问好,也不介绍自己,将风临视作空气一般,眼神之中还有点不屑。

    要知道风临可是皇女,此举是对她极大的轻慢。但风临并未发作,这是慈安宫,来了个生人定然是皇太夫的亲信,她不愿为了这点小事触了皇祖父的霉头,惹得父亲受责,故而风临也别过眼,无视了他。

    她与皇太夫又干巴巴交谈几句,皇太夫渐渐有些不耐烦,风临站在那却是面带微笑,举止恭顺。

    瞧她那样子,皇太夫不知怎的越瞧越心烦,也不给赐座,应付了几句便打发道:“行了行了,见也见过了,你也不必于本宫这做样子,且回吧!回去告诉你父亲,事办好了就赶紧来回,吾外甥究竟如何安置?怎好叫他干等着?”

    风临再拱手道:“皇祖父勿急,父君向来是有条理的人,最知轻重缓急,您家人入宫事宜想必早已打点妥当,听闻一早父君身边的知意便来慈安宫了,想必是交代此事,许是皇祖父方才梳妆完毕,还未来得及见她,或是误了。”

    “哦,倒是本宫忘了,好像是有这么个内侍来过。”皇太夫瞥了她一眼,云淡风轻道,“只是那内侍满口胡言乱语,同本宫的人说什么……皇夫将吾外甥安置在绛玉轩?本宫只当他说笑呢?不成想竟是真的?”

    “风临不知,但那绛玉轩清雅别致,地脚又临近凤鸣道,的确是个好居所。若父君真如此安排,也十分相宜。”风临如此回道,言语之间并不顺着他的意贬损皇夫。

    哪料皇太夫并不满意,继续抱怨:“十分相宜?勿怪本宫直言,那地方说是清雅,其实寒酸!本宫外甥好歹也是高门贵子,在家独拥一楼,入了皇宫,反倒窄了居所?皇夫作此安排,倒叫本宫平添烦恼,箫语要住那儿,带来的一众陪嫁之物倒不知摆不摆的开?”

    话音未落,那珠光宝气的少年便掩唇嗤笑了一声。

    风临看了他一眼,作恭敬状问:“那敢问皇祖父以为何处堪配吕家公子?”

    皇太夫嘴角一扯,吐出三个字:“熙春宫。”

    风临及身后几仆皆是神色微变。

    这熙春宫乃是当年孝元皇太夫的居所,宫殿富贵倒是其次,最要紧倒是,这孝元皇太夫当年便是斗倒了武惠帝的原夫,以昭仪之身进封皇夫,最后扶持继子成为皇太夫的。

    当着皇夫孩子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叫人如何不多想?

    跟随的寒江此刻胆战心惊,生怕风临因此气愤,顶撞了皇太夫,不过短短一瞬,手心已渗出一层薄汗。

    平康也忍不住微微抬眼观察风临,生怕她说了什么失分寸的话。

    好在风临没有,她只是又行了一礼,冲皇太夫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皇祖父的意思风临明白了,这便回去转达给父君。”

    皇太夫挥了挥手,便遣人将她打发了出去。

    久坐不语的刘昭仪始终一副笑面,见风临走了才冲皇太夫的外甥作揖贺道:“那熙春宫钟灵毓秀,配得上弟弟,来日弟弟安置妥当,可一定准我去那儿开开眼界。”

    那吕公子忍不住掩唇一笑,期间与皇太夫对视,甚是受用。

    皇太夫也颇为满意,面露笑意对刘昭仪道:“若不是你今日来本宫这,说有些旧时宫殿需得修缮保养,本宫怕是也忘了还有熙春宫这么个好地界儿。”

    吕公子接话笑道:“这便是无心插柳,反倒全了件美事。”

    刘昭仪笑眼弯弯,应声附和。

    自风临出了慈安宫便面无笑意,一张脸阴的可怕。平康见她如此,也不知如何开解,便低声夸赞一句:“殿下今日很沉得住气,叫奴刮目相看。”

    然她并没有开心几分,反而愈发不悦,寒江见状连忙扯了一下平康的袖子,暗暗道:“你也太不会讲话。”

    白苏早便不高兴,那嘴撅的比风临还高,见宫道之上人影稀疏,便生气道:“皇太夫怎当着殿下面讲这样的话,连婢子都听不下去!还叫殿下传话皇夫,殿下要怎么说?实在气人!”

    平康连忙喝了她一声,白苏不情不愿地合上嘴,还不忘嘟囔一句:“又没什么人……”

    风临暗暗攥紧了拳头,低声道:“今日想住熙春宫,明日呢?想不想住栖梧宫?”

    此言一出,三仆皆屏息不语。

    风临暗自咬牙,一路沉默到栖梧宫。

    恰此时皇夫正与尚仪商议事宜,见风临沉着脸走进殿里,皇夫也知道定是有事,迅速与尚仪敲定了流程便入内厅询问她:“怎么了?这小脸苦得都能下药酒了。”

    “父亲……”风临有些不自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便低下头,道,“皇祖父叫我传话给你,可我不想传。”

    皇夫何其聪慧,立刻便猜到了几分,低下身子蹲在她面前,伸手握住女儿的两只小手,轻柔地说:“是吕氏的事吧?”

    风临闻言点了点头。

    他轻声道:“临儿,你不要多想,即便你不说,也会有别人来告知我。若要旁人来说,不定存了什么心思,所以比起他们,我更希望是你来传给我。”

    面对女儿的纠结与不悦,皇夫从来都不会敷衍责怪,无论他多忙多累,或受了别处的什么委屈,他也从来不会将情绪牵连到女儿身上。

    只要孩子烦恼,他永远会耐心的倾听,温柔地开导,哪怕再小的事他也放在心上。

    或许正因有他这温柔的爱意,风继才会成长为宽厚仁德的太女。或许正因他这样耐心的呵护,风临才会在这高墙之中拥有明快的童年。

    听了他的话,风临的内心的确好受了许多,故而告诉他:“皇祖父叫我告诉你,他要他的外甥住熙春宫。”

    皇夫一滞,很快便恢复了常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对她说:“我还以为什么,原来是这样一件小事,不过一处宫殿,瞧把你愁的。”

    “可那是熙春宫!”风临不满地嘟囔。

    “我知道。”皇夫微微垂眸道,“只是这事我也无法做主,终究还是要请示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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