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提到母皇,风临连忙看向皇夫,好在皇夫似乎并没有什么低沉的样子。

    他起身摸了摸风临的脑袋,说:“好啦,事情我也知道了,一会儿便去寻一下你母皇。你今日也不要再闲逛了,这几日赶着一桩桩好事,你准一眼书也没看,赶紧回去温习温习,否则年节一过,你书背不出又要挨姐姐的训。”

    “我知道了……”风临消沉地应了一声,慢慢起身往外自己殿走去。皇夫也准备更衣,前往紫宸殿。她回到殿中坐在窗边,隔着窗望见皇夫的身影离开宫门,回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好端端地怎叹起气来了?”寒江跟人将暖笼移至近前,问道。

    “还能为什么?”风临手撑在小桌上支着脑袋道。

    厅外的白苏捧着一托盘东西进来,笑盈盈放到小桌上说:“小膳房新制了碗桃胶粉圆来,婢子觉着样式可人,就自作主给殿下拿了来,想来用去夏制的玫瑰酱配着吃正好。”

    风临抿嘴笑了一下,伸手揽过说:“好大胆的宫女,竟明晃晃地揣度吾的心思。”

    白苏嘻嘻笑着,帮着用玉勺将玫瑰酱舀入盏中。

    见她心情有所好转,一旁的平康适时建议道:“殿下若是担心皇夫殿下,何不寻太女殿下商议一番?”

    “对哎!”风临一愣,登时连这粉圆也顾不得吃,忙道,“吾现在就去!”

    寒江连忙应道:“那婢子这便命人备轿辇……”

    “备什么备,那辇还没我走着快!”风临从座上一跃而下,换了衣服便朝东宫行进去了。

    她心中着急,故而走的飞快,不多时便行至朱雀宫道之上,将预备往前方去北皇城,却见道上迎面来一顶四抬小轿。

    对面几人见了风临自然要行礼,赶忙在不远处停了步放了轿,朝风临一拜。一位前头引路的老内官笑呵呵上前,对她行礼道:“奴拜见三殿下。”

    风临打眼一扫,便认出轿后跟着的两位小厮是丞相府中的伶俐人儿,又见着老内官是皇太夫身边的秋红,心下立时明白了几分。

    果然,还不等风临开口,小轿内便伸出一只白玉似的手,轻轻掀开帘子,一清丽男孩款款下轿,走至风临面前,恭敬行礼道:“小民子徽仪敬问殿下荣安。”

    子徽仪穿了一身珍珠白的浮光云纹袍,一动那暗纹便银光粼粼,好似流云溢彩,更衬得他光映照人。

    风临目光逃也似得移到他头顶,却见他头无珠钗,仅用一云锦带子系了发,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绸缎般柔软绚丽,随着他行礼的动作丝滑地滑落身前。风临的眼睛不听话,又跟着这几缕乌发移回了原处,直面这张美丽的脸。

    未得风临应答,子徽仪自然没有直身,长长的衣袖微垂,露出他一截纤细的手腕,上有一细红线悬在左腕上。在那白玉似的肌肤上,这一抹纤细的红极为显眼。

    风临自然注意到了,眼神少不得停留片刻。后细看才发现,子徽仪周身都没佩什么首饰,仅有那一根鲜艳的细红线,堪堪垂在皓腕之上。

    “公子客气了,快快起身。”风临的目光悄悄从那抹红上移走,微笑着道,“早听闻公子要来,而今可算盼到了。宫中少玩伴,吾也常怕皇弟孤单,从今起有公子这样的人物来陪他,吾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殿下谬赞,徽仪愧不敢受。徽仪愚钝,承蒙陛下不嫌,准我能入宫陪伴皇子殿下。一入皇城便知自己见识短浅,哪敢说什么大话,只盼着少出些错,不惹得诸位殿下厌烦就好。”

    那秋红笑道:“这便是丞相家的公子,多谦和得体!有这样谦逊的人陪着小殿下,皇太夫也必然放心。”

    风临亦点点头,又问:“你住在何处?可缺什么?”

    子徽仪一一答道:“承蒙皇太夫慈恩,特允准我随住慈安宫。来时自家中带了物什,想来不缺什么。”

    风临再点点头,道:“如此便好,你自是姑姑的孩子,亦是吾的亲友,日后若缺什么短什么便来同吾说,吾定然照拂。”

    子徽仪复行一礼,道:“多谢殿下关心,徽仪心甚感激。”

    风临笑了笑,几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子徽仪辞道:“殿下关照,本当多言感激,然此次入宫仰承皇太夫恩泽,还未拜见,不敢使皇太夫久候,故而与殿下告辞。待拜见过皇太夫后,徽仪定赶至栖梧宫拜见皇夫殿下与您,再行谢礼。”

    “确实不好叫皇祖父多等,你快去吧。旁的也不必急,安置好再来也不迟。”风临摆摆手道。

    一行人行礼告辞,抬起小轿重新往前走。

    在小轿与风临擦肩那一刻,窗帘一角忽被人掀起,在那帘后,子徽仪半掩容颜,一双清澈的眼轻轻对上风临双目,忽莞尔一笑。

    那笑容又轻又浅,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弯弯的嘴角勾起了风临的心绪,连心跳也漏了一拍。直到轿影远去,她还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殿下!”

    “哎、哎!”

    身后的白苏笑嘻嘻地叫了她一声,惊得她一跳,赶忙回神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道:“走吧。”

    身后众仆都垂首不语,只有那三个亲近的,很是默契的对视了一眼,神色各异。

    寒江抿唇不语,面上虽未露颜色,可望向风临的眼神之中多了一点忧思。平康的脸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只是他慢慢抬起望向轿影的那双深沉的眼,却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

    唯有白苏在一旁傻乐,悄悄附在风临耳边打趣:“殿下不再多看会儿了?那轿子还望得见呢!”

    风临一听,连忙羞道:“你这浑球!还敢笑吾!瞧吾不收拾你!”说罢便伸手去捉白苏的痒。

    白苏被她一击搞得哈哈大笑,连忙躲到寒江身后道:“好殿下、饶我罢,再不敢笑了!”

    寒江赶忙阻道:“殿下稳重些,这可不是在宫里。”风临这才止了玩闹,重新往东宫赶。

    路上偶与白苏对视,主仆二人皆忍不住偷笑,一路傻乐到东宫前。

    殿中风继正与僚属议事,见人来报说风临来了,连忙命人将她接到书房小坐,自己紧忙完手头的事便去见她。

    一进书房,便望见那小丫头坐在椅上望天,风继不由得笑道:“临儿,今儿怎有空跑到我这里?”

    “还笑呢!”风临见姐姐来了从椅上一跃而下,“你都不知道,今早我可真被气着了!”

    风继不动声色地给了身后侍从一个眼神,众人皆识相退于门外。风临的仆从也悉数离殿。待人避尽,风继才问:“今晨不是去慈安宫问安么?又出了什么事?”

    风临道:“你定想不到,皇祖父竟叫我传话给父亲,赐熙春宫给他外甥!”

    此话一出,风继立时变了脸色,那一脸温和的笑缓缓退去,只剩一双秀眉凝着,“父亲如何说?”

    “父亲能如何说?左不过是请示母皇去了。”

    风继凝面不语,沉思了一会儿,心道只怕父亲会伤心了。随即又问:“那熙春宫久未住人,好端端地怎被他们想起?你去时还见到旁人没?”

    风临忙道:“刘昭仪也在那。长姐,你的意思是说……”

    “只是猜测罢了。”风继缓缓道,“这事碍着皇祖父,你不要多言,我也不可插手。父亲做的是对的,一切都要看母亲的意思。”

    风临急道:“若母皇给了呢?”

    风继沉声道:“给了,便给了。”

    “这叫怎么回子事!若真允了那父亲该多伤心!母皇不会的吧?”风临焦急地问。

    风继想到近来朝局,心知多半违愿,也不想骗妹妹,故道:“临儿,此次多半是要委屈父亲了。”

    风临一听,想及以往,不由得愠道:“怎回回都委屈父亲?从前为了朝政要委屈,为了平衡各家要委屈,多少次踩着父亲捧他们家的儿子,又有多少次为做个样子就责罚父亲?那先前荣家的事怎么说?王修容的事又怎么论的?

    那和亲来的王子惹的那祸到现在也没个说法,就连、就连为着给皇祖父解气,也不知委屈了父亲多少次!那年险些把命都丢了,还不够吗?”

    “临儿!”风继心一痛,忍不住出言制止她。

    风临被这一喊喊得垂头丧气,低着头走到椅子边坐下,小声说:“父亲他……他好歹是皇夫,若母皇真准了那吕氏入熙春宫,来日六宫议论起来,父亲的颜面何在啊……”

    风继忍不住合上双目,平复了许久,才重新睁眼,轻声对妹妹道:“总会找回来的……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办。先前你同我说依云的事,可还记得?”

    风临低头应了一声,道:“自然是记得的。”

    风继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道:“或许到时机了。”

    风临一愣,不由得抬头望向她。

    —

    紫宸殿中,帝夫相对,一阵无话。二人多日未见,一时不免尴尬,武皇是个圆滑人,唯在皇夫面前常有别扭,故而偶有冷对,总是她冷着皇夫,也总是皇夫先开口化解。

    这次亦不例外,尽管是武皇先冷着不见的,但先低头的仍是皇夫:“臣言行失重,惹得龙颜不悦,臣应当受责。本该在宫中静思己过,然今确有一事须得陛下定夺,故而贸然面见,还望陛下恕罪。”

    武皇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皇夫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微微低眸道:“吕公子入宫,想必陛下已然知晓。其居所臣先前拟配绛玉轩,然秉承父君后,父君以为不妥,另有心仪之处,遣人命臣重办。父君所命,臣本当遵从,然父君心仪之所有些特殊,臣不敢擅自定夺,须得得陛下首肯,方敢操办。”

    武皇不耐烦道:“何处?”

    “熙春宫。”

    武皇微愣,忍不住与皇夫对视,见他面容平和,无半点异样,方才沉思。

    她心知那熙春宫乃是一朝太后的居所,吕氏若住是实打实的僭越。但皇太夫不知道吗?他提出此事分明就是一场试探,来试试他说话还有没有分量,试试武皇心中到底还把不把他这个嫡父放在眼里。

    说实话,武皇心中是恼的,她生平最恨旁人掣肘,连这次吕氏入宫她都是不情愿的,现在居然还敢作此要求?可她心中再恼,也不得不允了皇太夫的要求。原因只有一个,也从来是这一个——现在还不是动吕家的时候。

    所以武皇面上什么也没有流露,只用她一贯的那不达眼底的微笑,对皇夫说了一句:“父君既喜欢,那便赐他吧。”

    这个回答是意料之中,没有……半点意外。

    皇夫坐在她面前,低眸微笑,状似不在意地应道:“好,臣即刻去办。”

    武皇望着他,心中有一点点不忍。

    平心而论,凭她也不能从皇夫身上找出半点失态,他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着,起身行礼一如既往地优雅。可她还是能感觉到他此刻的失落,尽管她的眼睛搜寻不到半点依据。

    在皇夫起身离殿的那刻,武皇忍不住叫住了他:“皇夫!”

    皇夫应声转身,那双温如秋水的眸子静静望着她,她忽然说不出旁的话,只能问了句摸不到头脑的话:“这几天……临儿的功课怎么样?”

    “都好。继儿总盯着她,没有松懈学业。”皇夫答道。

    话毕,殿内一阵沉默。

    皇夫抬眼望向面前端坐的武皇,慢慢垂下眼,忽轻声说:“陛下近来不要总熬夜,用膳食命人多备些补气血的膳食吧,不然身子怎撑得住?若是您夜里忙政务时饿了,请不要忘记,栖梧宫永给您温着一碗汤。”

    武皇沉默不语,直到皇夫离殿后,她才放下笔,用双手掩面,偷叹一口气。思及从前种种,再看今日,自己决定竟无甚不同。心中不由得渐生愧意,不忍与怜惜倒被压了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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