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坐在凳子上,并不正面对着王月清。缓缓打开话本,杨远温柔平淡的声音念了起来,她在一旁假正经听着,时不时配合点个头,显得听得认真。故事平淡,不是她枕边常看的那些话本子,听得让她犯困。

    “……当渴饥之望也,一饭千金……”

    不多久,剩余的书页也不多了,“月清娘子,月清娘子?”

    “啊?”方才她别过头正在打盹,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念完了,我要回去了。”杨远偏转过脸看向王月清,那双眸子不见半分波澜。

    “这么快?慢着,这里还有。”她顺手从枕边递过去两本,“继续吧,我没听够。”她想继续熬一熬,等杨远困了。不想他精神依旧不错,他微微吐出口气,不急不躁继续翻开书。

    话本里的故事,并不是多么新奇的内容;有才子淑女之间的婉转爱情,有穷苦书生和美貌妖怪之间的艳遇邂逅,不知不觉中王月清又睡着了下去。侧过身子的杨远,不曾回头,也不知身边人早已睡着,还在继续念着故事情节;王月清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半梦半醒间,顺手拿起的话本并不是事前准备好的。

    故事并不长,开始讲着时一切都正常,是些枯燥的情节,讲到两人相遇,到暗生情愫;从未读过话本的杨远也跟着故事的情节一边看一边读。可是越读越不对劲,他的耳朵莫名似火烧,喉结也在不知不觉中微微滚动。

    王月清睡觉好动,在一旁连翻了几次身,他却以为她在一旁还情形者听得仔细。

    他干脆放慢语速拖时间,也放轻声音,如哄睡一般又轻又缓,祈祷王月清赶紧睡着;读到书中干柴烈火阶段时,他干脆跳着段落读,所幸王月清并没有发现,也没有说话。

    眼见着就快到男女主角激烈地翻雨覆云之时,少年此时更是难堪便不再读下去;可眼睛却不自觉地自动继续将书中的描述看下去。犹豫良久,杨远才小心翼翼地想用余光去看躺下的王月清,捧着书的手不自觉在微微发抖。

    终于!他这才看清王月清正好已几乎睡着了。少年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像是做贼快要被发现了一般,从前连第一次杀人都没有这样紧张;这真让人心惊肉跳。

    再一细看,她睡得安稳。

    王月清再次翻身,他的视线也不自觉被吸引过来。此刻的王月清放松着闭眼浅浅的呼气,睡前本就穿得较薄,在翻身后睡相并不算好。此时她身体面对杨远离得好近,视线碰撞上此刻躺在床上的少女那抹脖颈处的雪白,立即像是触碰到火苗一般移开。王月清睡着后胸部呼吸的的起起伏伏,也让他不由心慌。

    他赶忙转开头移开视线,却发现手中触碰话本的书页已有些湿润,原来手心也不自觉淌了好些汗。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可脸上的绯红和心口发热依旧没有停;这是杨远才意识到了自己今日竟有不受控制的紧张,他立即合上话本,似逃一般的飞速离开了屋子。

    夜已渐深,并未打扰店小二,他于客栈后院中打起一桶凉凉的井水。在这初夏的夜里,他浸泡于凉水中后,才慢慢恢复平静。他自认为能够轻易控制好自己,也能随意伪装自己的情绪。却不想今日,只是这么小一件事儿,便不受控制一般心慌,不想自己已经退步至此了。

    往常早晨王月清还会赖床,可今日她自己还未睡醒,便被街道中的热闹喧哗吵醒了。这条街道本就繁华,百日里都是车马缤纷,早市里又是各色的吆喝,再加上本月正好是这南州城内一年一度的行会聚集,更是热闹喧哗。

    本来章元觉得这边吵闹女儿定是与往年一样,不满早上吵闹影响睡觉了;今日却也没听丫鬟提起她有何不满。竟是自己已经跟不上女儿的心态变化了。

    清晨,王月清与阿爷阿娘一同用了早膳。王引晖近些日子和章元的日程满满当当,无暇看顾她,因此也是再三叮嘱,不要到处乱跑,过些日子还要同他们一同见些叔叔伯伯。她听着父母的安排,不断地点头应答。

    她低头一边喝粥一边思想神游。

    此刻,章元见她碗里的粥已经见底,便以为她外出了食欲增加。便又往她碗里加了半碗小米粥。王引晖便叫来小二,再送上一盘红枣糕。

    “阿娘给你的银钱够不够,若是不够再给你些。晚些时辰你若是出去,一定要带好人;不要一个人乱跑。”

    她一脸精灵顽皮的模样,笑着拉长着声音:“明白了……阿娘阿爷放心好了。”

    章元摸摸她的头,“你多吃点;我与你阿爷要随队伍先出门了。”匆匆擦净脸,便起身离开了。

    她再次点点头,望着章元和王引晖的背景,竟隐约有些恍惚。本想再说点什么,又在犹豫中同这些糕点和粥一起咽下了腹中。

    清晨的阳光正好,她打开客栈卧房的窗户,晨风伴着朝阳,吹洒在她迎向窗外的脸上。今日玉瑶帮他梳起一对交心髻,簪上两朵小支的玉芙蓉,搭配浅蓝色的襦裙,好一个灵动活泼。她叫来玉瑶,叫上杨远,在叫了个随从准备出门。

    昨晚她也不记得自己何时睡着的,也不记得杨远何时离开的。她只记得杨远念话本的声音很好听,那悦耳又助眠的声音生生盖过了话本里的故事;故事讲了什么她也没有认真听,也没有什么印象了。

    四人一同出门,王月清本想口头表达下对昨晚杨远读话本的感谢,却总觉得今日杨远离得她远远的;她每次看向杨远时,他的视线总在别处;可能对自己还是毫不上心,还是想要可以躲得远远的。

    这条街道的商铺很多,只用步行便可以走到附近的珠钗和首饰的铺子。

    侍从走在前头带路,玉瑶并排同行,杨远跟在最后。王月清慢慢踱步,在前往首饰铺子的路上一边思考着该什么时候跟杨远坦白,请他帮忙。

    她随身的银钱太多,买些衣服首饰压根不必在意价格;她有些感慨。在这个时代使用着王月清的身份,享受着来自王月清父母的无条件的爱和宠溺,还有整个山庄的无线尊重和纵容。但自己却需要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享受这较高的身份低微,不断夺取别人的爱的时候,却不用承担对所有人的责任。

    对此她常常感到不公平,以及内心常常掩盖不住的内疚。

    杨逸之有自己既定的命运,可仿佛她变成了那只被他牵引着线的风筝,待她成功离开后消失不见;自己又像是拽着更多风筝线的人,自己切断线,那些天空摇曳吹走的风筝,又该如何飘荡坠地。

    她摇了摇头。毕竟是要回家的,对不起别人也不能对不起自己。她不断在内心重复,他们都是书中人,是异次元的数字生命碰撞下的缥缈一粟。

    她轻拍了下胸口,收回思绪。却不想,脚下的的步子突然急切了些,不知不觉中她已几步走到了侍从的最前面。

    突然一阵喧哗声从后面响起,所有人的目光被街道后的叫声吸引,转身向后望去。原来是有个小孩偷走了一个行人在包子铺刚刚买好一大袋包子;那人还正在找银子给店家,可那小孩早已带着那袋包子不知逃窜在人群中何处地方了。

    突然,所有人都在转身还在杨远突然意识到了前方有些不对劲;一人骑马疾行,马儿似是发疯一般,几息之间,竟然直直冲撞往王月清的方向。

    人群有些拥挤,好些行人已经被撞倒得人仰马翻。杨远腾身跃起,跳跃至王月清身旁,欲将她拉开躲闪。

    而此时,两名彪形大汉手持巨棍猛地敲马,一棍击中马头,是得马无法往原来的方向继续撞下去;另一人击中马的前腿,马儿受力趴下。

    马倒下,马背上的人也跟着滚下。此时街道慢慢围拢了人,一文质彬彬的少年浮起马背上滚下的行人,询问其伤势和马的情况。街道繁华,不能堵塞的道路。少年便安排下人将路上的马,和跌倒的行人都安置下去。摔倒的行人也被送往了医馆。

    接着,他便也慢慢走向王月清,少年穿得一身青色外衣,眉目清秀,举止得体。他轻声询问:“方才可是让小娘子受惊了?我见马儿就差一点便要撞到娘子了。幸而,家中随行两位精装壮仆从,正欲往前头家具铺搬抬货物,这才正巧能制住疯马。”

    确实吓死她了,现在心里都还蹦蹦直跳,也惊出一身汗来;此时她才发现刚才自己竟抱着杨远一只手臂,躲藏在杨远的身后。这才松开,站直身体:“没事了,谢谢郎君相助。”

    她没想到第一次出门,就能遇到这种情况;便也想着随便应付下;“后续若有机会,待我禀明父母,还得答谢下郎君。”

    “不必客气;我见娘子眼生,娘子不是城中人家吧。我住城中上云街齐府,齐宗辉是家父,在下叫齐光;不知娘子怎么称呼,家住何方?”

    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多和他说,但好歹也救了自己,王月清便也如实道:“我不是城中人家,住在郊外,名叫王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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