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七年,秦王大婚,迎楚国景阳公主为妻。蛰伏数年的秦王,开始了自己的夺权之路。

    这天天气正好,阳光从透过窗子照进来,将整间屋子都照的亮堂起来。芈元坐在窗边的案几旁,桌上摆在一盘残局,手边放着一盏热茶。她一手捡起一颗黑棋,一手拿着简书,认真地观察着棋路,细细地思考着。

    微风吹散了太阳的热气,吹在身上很舒服。

    安歌看了眼窗外的热闹,视线又落回到芈元身上。自从来到咸阳,公主每日除了去咸阳宫拜见华阳太后,便就是静坐在室内下棋看书,枯燥且无聊。哪里还有半分在故都的欢畅,她每日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无趣,可偏偏她最是能坐得住。任由外界沸反盈天,她都丝毫不关心。

    原还担心公主太活泼,在咸阳失了礼数。可如今——还不如活泼些。

    她默默叹了口气,又垂下头。

    窗外的婆子丫头正搬着一件件箱子,箱子上系着红绳,看着很喜气,正正方方的箱子不消片刻便堆满了院子。俞嬷嬷站在院子中央,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竹简,听着身边人报数,便在竹简上记上一笔,时不时点点头。

    离歌站在俞嬷嬷身侧,偏头,微微前倾身子,想要透过窗户看看芈元的情况——不出所料,一如既往,即便今日是楚王遣使送嫁妆的日子。

    许久,久到安歌都走了神,芈元突然开口,“盘点清楚了?”

    安歌一愣,忽而发觉方才的嘈杂声消失了,她才匆匆往窗外看了眼,原本还被堆满的院子此刻已经干净了,她立刻答道:“是,是的。”

    她将棋子轻放进棋盒,慢慢收起竹简,“送嫁之人一路舟车劳顿,撒些喜钱吧。”她说着站起了身。

    “诺。”安歌应了声转身离开。

    此刻俞嬷嬷与离歌走了进来,俞嬷嬷将竹简递给她,“老妇已经核对过礼单,并无差池。所有的妆奁都收进库房派人看守,必不会出差错。”

    芈元接过竹简打开扫了眼,见条条明细清楚,便点点头,“嬷嬷做事我向来是放心的。”然后将竹简递给她,“秦国何时派人量体裁衣?”

    “明日。”俞嬷嬷答道。

    芈元道:“这么快啊。”

    似乎是在感叹,又似乎只是寻常一句,俞嬷嬷并不清楚她的用意,并未搭话。

    自从到了咸阳,她越来越看不清这位公主的想法了,有时听着她与华阳太后的谈话,甚至都能惊出一身冷汗,可是她却依旧面不改色。该知道她都知道,却从来都不说,从不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有些事情她插不上手,便不插手,只是静静地看着、等着。这样的耐性和沉稳,这些年,她竟一无所知。

    俞嬷嬷接过竹简,便袖手候在一旁。

    “起风了。”她突然说了句,她转身看向窗外,抬起头,用手遮着眼,“今年要比往年凉爽些。”

    “凉爽些才好,大婚才不会吃苦头。”俞嬷嬷说道。

    “早就准备妥当的事情,哪里会吃苦头?”她轻笑一声,“我们又该收拾箱笼了。”她环顾四周,语气似乎有些惋惜,可是眼神中却没有半分,仿佛早已习惯,“只是不知这次能否安居?我可不想住得好端端的,又被人带走了。”像个孩子一般抱怨了一句。

    “谁会让你走?”芈启进了她的院子,兄妹二人隔着窗遥遥对望。

    片刻,芈启走到窗前,看了眼芈元没有多少喜气的脸,视线挪了挪,落在了棋局上,挑了挑眉,“整日不觉得烦闷吗?你该出去走走。”

    “长兄整日奔波于大事中,自然不觉得烦闷。”她回了一句,语气虽然平和,却听得人别扭,“我出去做什么?骑马?赏花?喝茶?这些,与我在屋内所作之事有何不同?”她疑惑地望向他。

    芈启收回视线,又看向她,声音软了下来,“要成婚了,是大人了。往后做了妻子、母亲,还要这般孤寡着性子?”他看着这个依旧有些稚气的妹妹,眼中有些不舍,负在身后的手,默默搓了搓指尖,犹豫片刻,“我,总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你是我在咸阳,唯一的血亲。”他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的热意逼退,喉间阻塞让他十分艰难地开口,“我们,都曾挣扎过、反抗过,即便是我,一个男人,都被命运的锁链捆着,你又能做些什么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怨恨有的,可是,孤立无援时,是否也庆幸身后还有芈姓?”

    芈元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睫毛微颤。

    “受了它的恩惠,便要向它妥协。我始终姓芈,并非真正的无国无家、无君无父。”他顿了顿,“今日我来,只是想要看看你。往后成婚,为人妻母,要有戒备之心。”他看着她,眼神突然凌厉,语气也严厉起来,“对所有的人。除了你自己的,所有人。”

    芈元的心一颤,瞬间抬头望向他,她的震惊难以言喻,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你自幼远离父母亲人,有些事情道理,俞嬷嬷她们作为奴婢无法开口,华阳太后与你立场不一无法过多提点,你难免要吃些苦头。我也只能提点你一二……”

    “为何要与我说这些?”她突然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芈启一愣,她又复述一遍,“为何要与我说这些?这个时候?”她压抑着心头的愤恨和怒火,几句话似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如此的反应倒是让人措手不及,芈启一时无法反应,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没有得到答复,她遽然抬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鼻头也是红红的,“我远离父母亲人,难道不是他们亲手将我送走的吗?我吃的这些苦头,你们难道不是始作俑者吗?”她看着他,眼泪猝不及防流了下来,“我要成婚了。”她泣不成声,“现在我要成婚了,我长大了。父母亲人我远离了,苦头我吃了,你现在说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彰显骨肉手足、兄妹情深?”

    “我到故都时,你教我不准哭。可是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在哭。你教我的东西,我一样都没有学会。”说着她瘫坐在地,抱着这自己的腿,“可我不能怪你,因为这些连父王都没有教过我,我又有什么资格怪你呢?可是,为什么你要在我心甘情愿作为一个傀儡时,叮嘱我这些呢?”

    她擦干自己的眼泪,逐渐冷静下来,“我想了想,你大抵应该是个好人,可也只能好到这个地步了,我们到底利益相冲。”她扶着案几站起来,理了理有些褶皱地衣摆,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又理了理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得体些。

    收拾利落后,她抬头看向他,微微笑着,“你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芈启似乎还沉浸在她方才的“失态”中尚未回神,可眼前人已经收敛好情绪,好似个没事人一样微笑着看她。当他的眼神与她对视时,一股莫名的寒意直冲头颅,一瞬间,寒意遍布四肢八骸。此时,轮到他不解地望着她了,他似乎从来都不曾认识过她,所有的人都把她当个孩子,亦或者有意识地忽略她,可她——

    他打了个激灵,回了神,深深地吐了口气,“你常出入宫闱,应当知晓赵太后并非易相处之人。如今,她与吕不韦隐有对峙之意,又与大王利益相悖。日后进了宫,敷衍着就好,不要与她起正面冲突。”

    “她又不喜我,我自然不会去触霉头。不过,什么叫‘与大王利益相悖’?”她不解地看向芈启,“秦王已至加冠之年,成婚后便可亲政。难不成,太后恋栈权位,不肯相让?要学宣太后?”

    芈启闻言冷嗤一声,似乎十分不屑,“宣太后?只怕她没有这个气度!武姜还差不多。”

    芈元十分敏锐地抓住要点,“武姜?”乍然一听这个名字她还未曾反应过来,细细琢磨后,又觉得荒诞,“她哪里还有第二个儿子?”正说着,抬头看见芈启沉郁的眼神,一惊,瞬间全身汗毛直立,反应过来后,立刻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神惊恐地看着他。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真的有吗?”

    芈启没有回答她,可是芈元已经明白了,她脸色瞬间发白,紧紧的握住自己的双手,缓和心绪。

    “你自己要当心。她连自己的儿子都能舍弃,你,就更不值一提了。”他叮嘱着,“前朝之事,大王与我会处理,你只管你自己。”

    她心如擂鼓,只能连连点头,随后,问道:“秦王,要坐山观虎斗吗?”

    “此事与你无关。”芈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思绪,“子嗣才是重中之重,不仅是我们的意思,也是秦王的意思。秦王虽为人严肃些,可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你不必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冲锋陷阵的又不是我。”她抬头看向他,深吸一口气,“长兄要保重身体才有可期的未来。”

    芈启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好好休息罢,明日秦宫派人来量体裁衣,可有得忙活。我走了。”他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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