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惶地往后退了几步,有些懊恼地闭上了眼,连呼吸声都放缓了。她静静地等着,耳边传来浅浅的风声,还有略略粗重的呼吸声,她心中讶异,微微抬头觑了眼。

    片刻后,面前人恢复如常,抬步往前走去,方才还略有些涟漪的情绪此刻已经消失无踪。

    芈元松了口气,面色如常地跟上了他。

    二人一前一后抵达华阳太后的寝宫外,秦王慢慢缓下脚步,渐渐停在宫门一侧,稍稍偏了偏身体,朝后看去。

    芈元愣了愣,随即小跑到他身侧,二人并肩往里去。

    “拜见祖母太后。”二人在华阳太后面前叩首。

    华阳太后一脸欣慰地看着二人,面容带笑,看着他们,她似乎卸下了千斤的重担一般,松了口气,抬了抬手,“快起来,过来坐。”

    芈元正要提着衣摆起身时,一只骨节分明、强劲有力的手出现在她的眼前,这只突如其来的手让她诧异疑惑,不等她思索,她的手已经递了过去。

    借着秦王的力,她倒是省了不少力气,一起身,便看见华阳太后眼中的欣慰之感更甚。

    她的心顿时凉了下来,微微打了个激灵,就要把手抽回来,不想秦王比她更快,紧紧地攥住她的手。

    她微微垂着的头,掩去她眼中的情绪,只能顺从地跟着他坐下。

    “看着大王成了婚,我也有个交代了。”她面容慈爱地看着秦王,“如今成了婚便成了年,行事就更要谨慎,顾全大局了。”她耐心地叮嘱他,“凡事不要操之过急。”

    “祖母的叮嘱,寡人时刻牢记在心。”他语气温和,带着小辈的孺慕之情。

    “你自幼稳重,心有丘壑,我是放心的。昔年楚庄王一鸣惊人,大王也必将得偿所愿。”她语气温柔却十分有力量。

    “有祖母帮衬,我们必将得偿所愿。”他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华阳太后闻言轻轻拍了拍的臂膀,以示鼓励,而后又看向一旁的芈元,道:“阿元,我便将大王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

    芈元闻言,直起身子,“诺。”

    秦王笑道:“王后行事妥帖周到,寡人很满意。”

    “满意便好。”华阳太后点点头,“一起留下来用午膳吧?”

    “前朝还有事要与芈启商议,让王后陪您吧。”

    华阳太后闻言,点点头,“大王有事便去罢,只是要记得用午膳。”

    秦王连忙起身,躬身道:“诺。”随即他将视线落在站着的芈元身上,“寡人晚上去长秋宫用膳。”

    “诺,妾恭送大王。”

    秦王点点头,转身离开。

    可是看着如此恭敬顺从的芈元,华阳太后方才的笑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担忧和涩意,她看着芈元的侧脸,发髻挡住了大半的容颜,看不清她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你们都下去吧,我与王后有话要说。”

    芈元诧异地望向她,一脸不解。

    华阳太后伸出手,轻声道:“孩子,过来,过来坐。”仿佛害怕声音大些,会吓到她一般。

    芈元跪坐在她身边,抬头看她,微微笑着。

    可是华阳太后却笑不出来,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芈元一如往常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突然,华阳太后便落下了泪。

    芈元伸手轻轻地擦掉,“为什么要哭呢?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没有时间哭呢。”

    华阳太后侧过身,掩面拭泪。

    芈元只得沉默地看着她。

    “你从小就恭顺寡言,尤其在我面前。”她依旧侧着身体,掩着面,似乎不敢见她,“当年我仍然不满意。如今你更加恭顺了,可我,为什么还不满意呢?”

    “作为秦太后,您是满意的;作为我的亲人,您是怜惜我的。”她伸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挪到她身边,“在其位谋其事,景阳已经长大了,分得清轻重。况且,世上的女子都是这么过的,有什么好值得难过的呢?”

    “寻常人家的女儿如草芥,过得连我的衣角都不如,我就更没必要感伤了。”她宽慰着华阳太后,又似乎在宽慰自己,“况且,大王,并非绝情之人。只要我安安静静的、恭恭顺顺的,大王,不会丢弃我。”

    “夹在两方之间,要如何安静恭顺?”

    “从古至今,那个女子不是夹在娘家与婆家之间?她们是如何过得,我便如何过吧。只是可惜,史书吝啬,从不予她们只言片语;便是有些笔墨,也多是父夫子的陪衬罢了。没有案例,景阳只能自己摸索了。”她微微一笑,“总不能丢下一句:父一而已,人尽可夫也吧。反正左左右右,谁都对不起。”

    华阳太后诧异地看着她。

    “景阳一切都好,只要楚国在、秦王在,景阳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永远都是大秦的王后。如今首要的,便是秦王的地位。这一点,楚国与秦王利益相同。”她顿了顿,“景阳自然无上尊荣。”

    华阳太后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看着你,想起了当年的我。只是当年先王还只是安国君,秦国还算安稳,我没有你这般如履薄冰。”

    “哪里就到如履薄冰的地步了?目下,秦王意不在楚系,至于以后,再说罢。”她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

    这些年每个几日便要进咸阳宫,却从不在咸阳宫中留宿,也没有见过咸阳宫的夜景。

    此刻,她缘着廊檐,浸在月光下缓缓地走着,北地的风要比楚地干爽些,吹在身上没有绵密的润湿感,她很喜欢。

    她下了台阶,坐在庭院中的秋千上,脚轻轻垫了垫,秋千便轻轻晃动起来,她靠在秋千上,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轻轻叹了口气。

    “殿下可是觉得无趣了?”离歌半跪在她身侧,一脸关切,“大王吩咐,殿下要好好养胎。”她目光柔和的望着芈元还算平坦的小腹,嘴角露出一抹期盼的笑意,“一定是个乖巧的孩子。”

    芈元闻言,笑了起来,低下头去看,“平平安安就好,其余的,我也不奢求。”她看向离歌,“算算日子,应当是明年开春时生产,与我一样。”

    “殿下此生平安顺遂,公子也是。”安歌道,随即她有些不满,“可是大王自听闻殿下有孕来过一回,就再也没来过了。”

    “大王不来,难不成我就不过了?”她轻轻摸了摸安歌的脸颊。

    自从身怀有孕后,芈元不自己觉便有些柔软起来,也不再如之前一般疏离,笑得日子也比往常多,这让身边的人很安心。

    看她这些时日的样子,华阳太后提着的心总算落下了,这个孩子还是有在乎的人。

    “婢子只是觉得,自殿下有孕后总是不舒服,大王应该来看看的。”她有些委屈。

    闻言芈元噗嗤一笑,“大王是妙医圣手不成,他一来我就舒服了?”

    “您何必打去婢子。”她略带幽怨地望向芈元,“自您有了身孕,越发顽皮了,比在故都还要顽皮呢。”

    芈元轻轻荡着秋千,眉目舒展,整个人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之感,“有了孩子后,我竟觉得,日子有了盼头。”她顿了顿,极度依恋地靠着秋千,“祖母说,日后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我当时不懂,如今是懂了。”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真好。”

    “好好好,什么都好。”离歌不知从哪里拿了件衣裳披在她身上,叮嘱着,“才初夏天还凉,稍稍坐会儿便回罢。公子每日都遣人问候殿下,若是让公子知晓殿下深夜还坐在外头,又该说教一番了。”

    芈元却不以为然,眨了眨眼睛,“他也只能说教几句,还能将我如何?”她深吸一口气,“这些日子,他的说教倒是愈发熟练了,颇有父王的模样。”说到最后,她有些无奈,“也不知道,来日我生产时,父王——算了,顶多遣使来庆贺一番。算起来,许多年都没有见过父王了,我都快记不得他的样子了。”

    “大王惦念公主,每隔半年都要遣使而来,况且,楚使不是说,大王一切安好吗,殿下不要忧心。”安歌见状连忙安慰她,生怕她此刻伤了情。

    “不知道是怎么了,素日没有这么多愁善感的。”她有些苦恼地摇摇头,“应当是太闲了。”

    “大王与太后交代了,让您好好养着。尤其,您这是头胎,可得当心。”离歌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腹,“再无趣,忍上十个月就好了。”

    “你怎么这么清楚?”芈元看着她,“你都快赶上俞嬷嬷了,还好嬷嬷出宫回家一趟。不然又得念叨半宿。”她摇了摇头,深觉害怕,“让嬷嬷与长兄辩论一番,估计长兄都要落败。”

    “既如此,还不快回屋。夜真的深了。”离歌劝道。

    芈元有些依依不舍地望了眼天上的月亮,慢慢从秋千上下来,搀着二人往屋内走,“改日再来看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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