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了咸阳宫,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下来,仿佛之前的波云诡谲只是一场梦幻。这样的日子,让芈元也逐渐放下了戒心,有些懈怠下来。

    她如今月份渐渐大了起来,夏日酷热难耐她也懒得动弹,可入了秋,天气渐渐凉爽,她也日日出来散散步,顺着廊檐走到华阳太后宫中坐上半日,再慢悠悠走回长秋宫,日子也过得安稳。

    今日傍晚,夕阳正好,她一手拿着扇子轻轻摇着,驱散着仅剩的余热,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刚下台阶,她一滑,险些坐在地上,惊得周围人立马上前接她,不一会儿,宫人便乌泱泱地都垫在她身下。

    芈元倚在她们身上,缓了口气,可面色却很难看,她的手紧紧抓住离歌与安歌,歇了片刻,才让她们搀扶着起了身。

    宫人们此刻如惊弓之鸟,俯趴在地上,瑟瑟缩缩地哀求着,“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她方才缓过劲来,又听闻一片哀求之声,有些头疼,离歌见状,立马呵斥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还不起来!”

    “诺。”她们颤颤巍巍地起身,低头站在芈元面前。

    此时去查状况的安歌走了过来,贴耳道:“殿下可要查?”

    “不必查了。”

    安歌一脸吃惊地看着她。

    芈元却不以为意,“查出来了又如何?按律处死?”她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这舒坦日子过久了,人都懒起来了。”她淡淡地说着,“既然不安分,就打发出去吧。宫里不需要这么多人。”

    二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诺。”

    一行人刚回长秋宫,俞嬷嬷便迎了上来,她脸色也不好看,顾忌着人多也没说什么。

    只是当人都散去,她才狠狠地开口,“好狠的心肠,这可是大王的——”

    “嘘。”芈元轻轻嘘了一声,也不恼怒。

    见她跟没事人一样,俞嬷嬷不解,连声问道:“就这么不追究了?”

    “不是追究了?”芈元反问她一句,“大王就快来了,嬷嬷还是不要提了。”

    此言一出,俞嬷嬷更是疑惑,“大王并未遣人——”

    “好了。”她打断她的话,“今夜盘查宫中一切人事,该处理的都处理了。这种事,吾不想遇见第二次。”说完,她起身往室内走去。

    芈元素来怕热,酷夏时总要留一扇窗,俞嬷嬷怕她着凉,几乎夜夜都要守着她。如今入了秋,天气凉快,那扇窗便一直关着。

    可不知为何,睡梦中,总觉得有些凉,她便醒了过来。

    刚一睁眼,床边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腹中的孩子。惊吓之余,她尖叫一声,急急忙忙地缩到床内去了。

    她被吓得不轻,脸色有点发白,喘着粗气,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肚子,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可是尖叫声并未惊吓到他,也未惊动外面的婢女,她坐在那里缓了缓,借着月亮的余光小心翼翼地往前打量,那人也抬头望着她。

    熟悉的面孔让她松了口气,抱着肚子又慢慢挪回去,“大王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他似乎有些疲惫,“寡人见你方才还睡得安稳,怎么突然醒了。”

    芈元恍然,连忙看向一旁的窗子,见它开着,“被风吹醒了。”

    秦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起身过去将窗子关上。

    芈元打量着他的脸色,问道:“夜已深了,大王可要休息?”

    “嗯。”他点点头。

    芈元见状便要起身服侍他,他却摆了摆手,“你歇着吧。”说完,他脱了外裳,随手扔在一旁,上了床,“今日身体如何?”

    “一切都好。”她也顺势躺下,不消片刻,秦王的手便扶上了她的肚子,只是静静地放着,每次他来都要如此,芈元早已习惯。

    “今日摔了一跤,为何不请医舍过来看看?”

    “没摔着。”芈元轻声回复,“宫人都看着呢。况且,妾并未觉得不舒服。”

    说完,秦王轻轻嗯了一声,再无他话,二人便陷入沉默。

    芈元原打算装睡,可奈何身边人的呼吸告诉她,他还清醒,尤其是她肚子上的那只手存在感很强,她便只能寻着话题硬聊,“妾观陛下今日神色疲倦,可是前廷事忙?若是前廷繁忙,大王不必深夜探望妾。”

    “有些累,却也要过来看看你。”他的手在芈元的肚子上轻轻摸了摸,带着无限的耐心与爱怜,

    “医舍可说何时生产?”

    “只说了来年开春,其余的便不知道了。”

    “春日。”他轻声念叨着。

    无端的,芈元觉得有些不安,猝不及防地抓住他的手,秦王偏头望着她。芈元此刻有些心慌意乱,看着秦王淡然的神色,她面带戚色,不由自主地眼泪便夺眶而出,祈求着,“大王不与妾交代些什么吗?长兄,已经许久不曾来探望妾了。”

    秦王看着她,沉默片刻后,伸手擦掉她脸颊上的眼泪,反手握住她的手,“你生于楚王室,又天生聪慧,该知晓权力交替的代价。”

    “权力更替妾见过很多,不止亲眼见,书上也有很多。最后的结局无外乎两种,可妾只想听大王说。”她低声恳求他,拉着他的手,“妾难道只能做个装聋作哑的傻子吗?每日坐在咸阳宫里,提心吊胆地等着自己的丈夫,还有不知归期的长兄?”

    秦王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安抚,“寡人不会置你母子于险境中,你放心。”

    “可是妾依然害怕。”芈元想要伸手摸一摸他的脸,秦王在半空中握住。

    “母后、相父,谁挡了寡人的路,寡人就会除掉谁。秦国,必须东出。”他的声音无比坚定,“秦国历经数代的心愿,寡人一定要成功。第一步便要收回本就属于寡人的权利,他们,不能留。王后自幼经历风雨,不该是如此脆弱的人。我们都不能输。”他轻轻拍打着芈元的后背。

    次日芈元醒来时,秦王并未离开,他坐在床边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身将她扶起,然后道:“这宫里该打发的人都打发了吧。原本你刚嫁过来时就该处理的,可后来你有了身孕不易操劳。既然你还有精力收拾这些,便都收拾了吧。”

    “诺。”

    “昨日你睡下后,祖母遣人过来探望。另外,芈启很快就回咸阳,你可安心了。”秦王将她扶下床。

    “多谢大王。”

    “你放心,你生产那日寡人会在身边陪伴。生产后,寡人也会好好安置你们母子的,一定不会让你二人受难。”他轻声说着,语气坚定。

    “大王有要事便去做吧,妾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有的是自保的手段。”

    “那就好。寡人还有事,先走了。”他交代完该交代的,便离开了。

    他离开后,芈元招呼俞嬷嬷进来,“大王昨夜何时来的?”

    俞嬷嬷想了想,“快子时。”

    芈元皱眉,低声呢喃,“这么晚。”而后交代着,“待会儿去见祖母。”

    华阳太后看见芈元出现在她面前时,有些惊讶,轻声责备道:“昨日才受了惊吓,你不好好歇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若是有事,只管叫人来传话,何必亲自跑一趟?”

    “有些坐不住,便出来了。”她挥了挥手,身边的人便离开了。

    安漓看了眼华阳太后,见她点头,自己也退了出去。

    “何事?”见她一副有要事商议的模样,华阳太后也渐渐严肃起来。

    “我身居后宫,又身怀有孕,大王有意瞒着前廷之事,我对此竟然有些无知。”她面色严肃,“真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华阳太后乜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我只当你日子过得舒坦了,人也迟钝起来。昨日摔了一跤倒是摔清醒了。”她淡淡地嘲讽了一句。

    “昨日事发后,我估算大王应该很快就来。可是嬷嬷说,大王快子时才来。又一脸的疲态,我估摸着,事情不小。”她顿了顿,“这些日子是有些懈怠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华阳太后看着她的肚子,叹了口气,“你这是头胎,又是大王的长子,他瞒你也是情理之中。可你毕竟是秦国的小君,有些事也得知道。”她叮嘱了一句,“赵姬那边有些急切,数次与吕不韦意见不合,隐有要将吕不韦打压出朝堂的意思。我们得等,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用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利益。”

    “昨夜大王问起产期,想必是长信侯那边是等不及了。”

    “长信侯?你还称他一声长信侯!”她嗤笑一声,满是不屑,“若非他还有用,轮得到他上蹿下跳,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芈元闻言依旧眉头紧锁,华阳太后长叹一声,宽慰道:“任他们闹吧,闹得越凶越好,反正现在与我们无关——”

    “以后呢?”芈元突然抬头看向她。

    “什么以后?”华阳太后一脸不解,“此事事了后,大王顺利掌权,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是啊。”她低下头自言自语,“以后还那么久谁知道呢?顾好眼下就好。”

    “是了,你现在就好好的养胎。外头的大事,自有男人们拿主意,大王总不会将我们置于险境。”

    而后看向芈元的肚子,“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呢。”她欣喜地摸了摸芈元的肚子,“真是个乖孩子,这么久也没闹腾过你。”

    芈元淡淡地笑着,静静地听着华阳太后的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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