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的消息并不准确,芈启并未按照约定的时间返回咸阳,反而失去了消息。

    原本还沉寂一旁坐观局势的楚系也不得不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乱了阵脚,都慌乱起来。

    华阳太后上了年纪,惊闻消息也是半晌没有缓过劲来,面对吵吵嚷嚷的楚系,她有些力不从心了。

    芈元只得雷厉风行起来,收到消息的当天便将楚系召进宫中安抚,又训斥了一番那些恨不得跟风吵闹的人,一通连消带打,他们才安静下来。

    她原打算去寻芈启的下落,又怕打乱了芈启的计划,只得按捺,这一等,便入了冬。

    咸阳下了第一场雪,洋洋洒洒下了一天一夜,次日清晨,整座咸阳城都被白雪覆盖,天也出奇的冷。

    下了一夜的雪并没有停下的兆头,反而越下越大,北风呼啸伴随着绵密的雪团,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芈元坐在窗边,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波澜不惊。或许,初闻芈启出事的消息时,她还有几分慌乱,可现在,即便如今

    芈启依然没有消息,她也能稳坐室内,安抚楚系。

    她拣起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仔细端详着桌面上的棋局,慢慢思索着,一边将手搭在手炉上暖暖。

    不等她思索出一条活路,思绪便被一脸惊喜的安歌打乱,她几乎是蹦跳着进来,带着一身的喜气,闹闹嚷嚷地冲了进来,“殿下,殿下,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指间的棋子落地,她一脸茫然地回头,随即又迫不及待地地站起身,才往外走了两步,芈启便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了。

    他似乎苍老了些,不过短短数月,他竟然有些苍老。他望向芈元,眼底藏不住的欣喜,但依旧含蓄,可面上的疲惫却怎么藏也藏不住。往日十分在意形象的他,此时衣裳褶皱,发髻也有些凌乱,胡子拉碴。

    芈元慢慢靠近他,微微笑着,伸手掸去了他肩上的浮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理了理他的鬓发,触及他的脸时,只感觉到一片凉意,随即将手炉递给他,“长兄应当回去歇歇再来的。”

    芈启跟在她坐下,舒朗地笑道:“大王说你担忧我,我便来了。总得让你看一看才放心不是?”随后,他的视线落在芈元的肚子上,感慨着,“我走时才显怀,如今都这么大了?我听大王说产期在三月,真好。”说完便将身边的人挥退。

    然后才继续说道:“其实我没事。只不过要隐藏行踪办些事而已,太多人跟着太招眼了。我回来的路上听说你将他们都收拾了一番,很不错。他们安稳日子过久了,脑子也不太灵活。太后是大王的母亲、吕相是大王的仲父,他们于大王有大恩,哪里是说舍弃就舍弃的?偏偏他们没脑子,我一出事就乱了阵脚让大王处置他们。”

    “你说也不说一句,他们当然担心。”芈元嗔怪一句,“祖母都吓到了,何况他们。”

    芈启微微笑道:“我知道你能稳住。”

    “若我没有稳住呢?”芈元心中不快,语气也冲,“长兄有没有想过,我如今身怀六甲,惊闻消息,出了差错要如何是好?”

    芈启闻言有些羞惭。

    “你们希望我能帮衬你们,可你们却什么都不与我说,全靠我来猜。大王是,你也是。”说着,她只觉得心中窜起一把火,偏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芈启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愤愤不平,一时不敢惹她,沉默片刻后,讪讪笑着,“难怪大王让我先来,原来是怕吃妹妹一顿排头。”

    “呸!”芈元啐了他一口,“我何时给大王吃过排头?又开始胡扯!”

    “好好好,是我胡扯,是我不对。”芈启低头认错,将暖炉递给她,轻声细语地哄着,“还怀着身子呢,别为了我气坏了。”

    芈元白了他一眼,伸手夺过暖炉,眼睛却瞟过他手腕间的新伤,立刻关切道:“受伤了?”

    “不是什么大事。”他含糊过去,“在外行走难免碰撞。你月份大了,好好养着。”他怜惜地看着芈元,“长兄与大王尽量拖到你生产完再动手。”

    此言一出,再大的火气此刻也散尽了,自从有孕后,她不免多愁善感起来,“你们已经开始着手了吗?”

    芈启不欲骗她,点点头,“是的。”

    芈元闻言沉默下来,轻轻歪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芈启伸手擦去她落下的泪,笑道:“小的时候就爱哭,都要做母亲了还这么爱哭呢。”他轻轻地擦着,也宽慰着她,

    “我教你的,一样都学不会,可怎么是好呢?我总不能跟你一辈子。”

    “你教过我什么?每次都疾言厉色,我最讨厌了。”她轻轻推开芈启的手,自己擦干了眼泪。

    “怎么好端端的哭起来了?”秦王走进来时,兄妹二人都眼泪闪闪的,他有些惊讶,“莫不是芈启欺负了王后?”

    “臣芈启见过大王。”芈启闻声匆匆起身。

    “妾——”芈元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被秦王按住,“寡人说了你不必行礼。”随后便坐在芈元身侧。

    “大王怎么来了?”芈元问道。

    “寡人处理完国事便来看看你。”他轻轻拍了拍芈元的后背,“正好芈启也在。”说着,他看向芈启,“此次是寡人思虑不全,才有意外。”

    “若不是此次意外,臣如何能躲过他们单独行动。”芈启爽朗地笑了笑,“只是让妹妹担心了。”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既然大王来了,臣便先告退。”

    秦王点了点头,芈启便离开了。

    芈启走后,秦王依旧坐在原地,面色忧虑,芈元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片刻后,秦王有些犹豫地开口,“诞下孩子后,寡人送你们去雍城。”

    “去雍城?大王要在雍城行冠礼吗?”芈元问道,随即,她想明白了,“大王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妾自然是听从大王的安排。”

    “寡人并不是这个意思——”

    芈元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大婚之日妾就与大王说过,妾随大王。况且,若是生乱,哪里能比大王身边更安全呢。”她仰着头看着秦王,“大王运筹帷幄,妾自然不会拖后腿。”

    秦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轻声道:“王后向来坚韧,寡人很放心。只是让你刚诞下子嗣便长途跋涉,总是有些担忧。”

    “不必担忧,妾会好好护住他的。”她搭着他的胳膊,“只是大王要注意安全。夺权之事虽然司空见惯,可落在自己身上,

    免不得要担心。最怕他们狗急跳墙、不管不顾地发起疯来。”

    “不会的。”他将芈元抱进怀中,紧紧地抱着她,目光坚定,“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今年的雪吓得异常大,虽然俗语常说:瑞雪兆丰年。可如此来势汹汹的雪,不免让人担忧起来,秦王也越来越忙,鲜少入后宫。

    即便来,也是漏夜而来,坐在她的床边,用手轻轻抚摸着腹中的孩子,眉头也越来越紧锁,有时更是一脸凛冽,让人不敢直视。

    但只要见到腹中孩子顽皮地玩耍,便又会柔和起来,眼神也会越来越坚毅。

    他们越来越忙,芈元的身体也越来越重,重到根本不想动弹。

    转眼间就到了春日。

    暖风一吹,带走了冬日的寒冷,也带走了冬日沉闷的天气。阳光和煦、暖意盎然,衬得天空更加瓦蓝。闷了一季的芈元终于能出门了,让人在廊檐下支一张躺椅,盖条薄毯晒晒太阳,也十分悠闲。

    只是今日,她晨起时便觉得下腹坠痛,还不等她开口叫人,腿间一股温热的暖流袭来,她顿时有些慌张,伸手乱抓了几下,手足无措地喊着,“嬷嬷,嬷嬷——”

    俞嬷嬷原本就在身边,听见动静,愣了片刻,掀开被子一开,一片湿濡,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抚摸着芈元的额发,安抚着,

    “殿下莫害怕,这是要生了。”然后对着还在发呆的离歌喝道,“还不去叫人!安歌,去请大王。”

    芈元小脸惨白地半卧在床上,汗水顷刻便湿了头发,她呼吸有些急促,似乎上气不接下的,心慌意乱地抓着俞嬷嬷的手,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嬷嬷,嬷嬷——”

    “不怕不怕。”她蹲下身,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额发,语气轻柔慈爱,“殿下不害怕,嬷嬷一直都在呢。只是要生了,很快就好。”

    “疼!”她突然用力攥住俞嬷嬷的手,声音尖锐地有些变形,“疼,疼——”

    “不疼,不疼。”俞嬷嬷看着她遭罪的模样,也忍不住垂泪,“没事,没事。”随后产婆便赶来了,她也只好让了位置,只是依旧拉着她。

    疼痛总是断断续续的,好不容易让她喘口气,下一刻奔腾而来的疼痛感又猝不及防地迎来,她只能咬着牙默默忍受,死死地抠住一旁人的手,汗水很快打湿了床单衣裳,不断有人为她擦去汗水。

    她在持续地疼痛中煎熬着,好不容易有了喘息之机,稍稍歇了歇。

    一股远胜之前的疼痛感袭来,她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巨大的疼痛淹没了她,也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喊不出来,只能听着一旁的人叫叫嚷嚷“使劲,使劲——”

    不知过了多久,她就要精疲力尽,一团东西从她的身体里剥离开,隐隐约约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她都来不及说一句话便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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