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元醒来时已经是次日午时了,她只觉得浑身无力,下半身隐隐作痛,她想要屈膝动一动,不妨扯到自己,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冷汗顿时占据额头,昨日的疼痛感突然涌来,她油然而生一股惊恐感。

    不等她做出反应,湿润的帕子便为她擦去汗水,温热的手轻轻拂过她的鬓发,“殿下可要喝点水?”

    她缓了缓,极力忽视身体的疼痛,转过头看向俞嬷嬷,想要说话嗓子却沙哑了,“嬷嬷——”

    下一秒离歌端着水递到她嘴边,芈元撑起胳膊想要起身,可是腰腿仿佛失去知觉一般,她十分挫败地躺倒在床上,就着离歌的手缓缓喝水。

    待她缓过劲来,她才开口问道:“孩子呢?”

    “太后正抱着呢,大王也在。”俞嬷嬷又为她擦了擦汗,见她难受,心中更是难受,“生孩子最伤元气,殿下可得好好修养。便是再难受,也要好好躺着。”

    说话间,帘子被撩开,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醒了吗?”华阳太后极为爱惜地抱着孩子慢慢走过来,坐到她床边,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身边,“看看,多好看的孩子。王室大喜呢。”

    芈元没有力气,只能偏着头看他,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看不出美丑,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芈元却觉得心中柔软,眼泪不自觉地流下,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他要递到嘴边的手。

    许是被阻拦下来,他瞬间哭闹起来,吓得芈元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还有些委屈。

    华阳太后却熟稔地抱到怀中轻轻拍了拍,孩子又不哭了。

    “方才我还取笑大王不敢抱他,你也胆子小呢。”她调笑一句,“初为人父母确实会生疏些,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嘛。”华阳太后小心翼翼地抱着他,满眼的欢喜,“我看着,这孩子的长相与大王十分相似呢。”

    “父子总是相像的。”他虽然语气淡淡,可掩饰不住的开心,目不转睛地盯着华阳太后怀中的孩子。

    “大王可为这孩子取了名字?”华阳太后问道,“这可是第一个孩子,大王可得好好斟酌。”

    “自王后有孕,寡人便想了许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扶苏’这个名字最好。”他带着笑意。

    “扶苏。”华阳太后念叨着,“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的扶苏吗?”

    “是的,祖母觉得如何?”秦王看着她。

    “大王该问阿元才是。”华阳太后嗔了他一眼。

    “是了是了。”秦王恍然大悟,忙问道,“王后觉得如何?”

    “很好,妾很满意。”她轻声说道。

    华阳太后看看秦王又看看芈元,心里只觉得高兴,又看了看迷迷糊糊睡着的扶苏,心中更是欣慰,“好了,扶苏困了,抱下去歇着吧。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歇歇了。”说着便将扶苏交给俞嬷嬷。

    “恭送祖母。”

    待华阳太后走后,俞嬷嬷将扶苏放在芈元身边,带着一群人离开,只剩下一家三口在屋内。

    芈元看着这个万事不知,如同一颗团子一样的孩子,整个人都温柔起来,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握了握他的手,满心满眼都落在孩子身上。

    秦王此刻也伸手摸了摸他,不知是否手心粗粝,扶苏挣扎了片刻,又睡过去,“真是个好看的孩子。”他带着无限的温柔与耐心,轻声细语地说着,“像寡人,也像王后。”

    芈元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却见他眼神温柔似水,嘴角带着笑意,嘴里念念有词,“寡人的第一个孩子,是寡人的孩子呢,王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是的,大王的第一个孩子。”芈元轻声附和着。

    “看着他寡人便觉得满足。方才祖母问寡人初为人父有何感觉,寡人说只觉得战战兢兢的。”他看向芈元,“他这么小,没有寡人的小臂长,没有寡人的佩剑重,总是担心粗手粗脚地会伤到他。可是一想到以后他会长大成人,寡人又格外欣慰。”

    他今日格外的话多,芈元虽然纳闷,却也没有制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您害怕了吗?”

    秦王的眼神瞬间落在她的身上,目光并不锐利,甚至有些犹豫和不舍,仿佛在说些什么。

    “大王筹谋多年,我们会成功的。”她伸手搭在他的手上。

    秦王犹豫片刻,反手握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你刚生下孩子,扶苏也尚未满月,将你们送去雍城,我——”他紧了紧芈元的手,“寡人不想冒险。”他轻叹一声。

    “因为我们,大王有了顾虑是吗?”芈元看着他,“妾以为与其整日担惊受怕、受制于人,不如快刀斩乱麻。况且,大王不日也会抵达雍城,妾有什么好怕的呢?这个孩子,在妾腹中时便不安生,也不怕这最后一步了。行百里者半九十,大王不要分心于此事。”

    面对她的果断,秦王有些诧异。

    “当年妾便说过,妾随大王。您实在不必忧虑。”

    秦王紧了紧她的手,仿佛做出了决定一般,“医舍说你需要修养,半个月后寡人送你们去雍城。”

    “妾信大王会安排好一切。”芈元轻轻点头。

    半月之期很快便到了,芈元的身体以逐渐恢复,虽不能自由行走,却比刚生产完时强了不少。

    俞嬷嬷为她裹了厚厚的衣裳,又将她的头也抱住,时不时叮嘱,“还没出月子呢,可不能吹风。”她絮絮叨叨的,对于秦王的安排她很不满意,却也明白此时并不是生气的时候,只能尽可能的周到,“到了雍城您可得好好修养,再不许出门。若是落下病根受罪的可是殿下自己。”

    “知道了。”芈元无奈地笑道,又见被包得像个粽子一样的扶苏更是无奈。

    安歌讪讪地笑道:“嬷嬷说小孩子娇弱,得好好照顾。”说完,又仔仔细细地检查襁褓确保无虞。

    “为何要晚上走,风大路黑的。”俞嬷嬷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可收拾好了?”芈启匆匆走了进来,见到妹妹的模样愣了片刻,随即恢复如常,走到她身边,蹲下,从袖中拿出一柄短剑,悄声叮嘱,“拿着,若有万一用来防身。”

    芈元看着芈启手中的短剑,愣了愣。

    “发什么呆,拿着。”芈启催促着。

    “我有呢。”她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柄短剑,见他诧异,她只好解释着,“临行前父王交给我的,旁人都不知道。”

    芈启看着这柄短剑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拍了拍她的后背,“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出事的。”

    芈元点点头。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秦王走了进来,坐在芈元身边,看着她,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只是抱着她。

    半盏茶后,秦王抱着芈元从室内出来,径直上了马车。

    马车内安置了暖炉,又用暖被垫着,确保不会磕到她们,秦王给她盖了一床薄被,坐在她身边叮嘱着,“你只管好好修养,其余的不用理会。最多半个月,寡人便去雍城陪你。饮食衣裳若有不习惯的,只管差人回来说,记住了吗?”

    芈元点点头,“大王也要保重自己。”

    秦王沉默地点点头,陪着她坐了片刻便下了车。

    芈元有些担心,挪到车窗旁,将窗户打开一点缝隙往外看去——北地初春的夜晚,风很大,将院中的花瓣吹得洋洋洒洒的,长秋宫此刻熄了灯,只留了院中的几盏烛火,板着天上的月色,秦王的脸色半隐在阴影中,踏看不清。

    见她露了头,他走过来,“进去吧,小心着了风。”说完闭上了窗户。

    马车嘚嘚嘚地往外走,这久违又熟悉的声音,又一次让她条件反射般地害怕无措起来,她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可是当她低头瞥见身边熟睡的孩子时,立马将眼泪擦干,将内心那股强烈的不安与震荡强压回去。

    她轻轻地抱起孩子,将自己的面颊贴着他的面颊,他温热的气息洒在芈元的脖颈间,突然,那股巨大的不安感消失了。

    她的眼睛在一瞬间锐利起来,一手轻轻地拍打着襁褓,一手紧紧地握住袖中的短剑。

    她在雍城呆了十数日,这里没有咸阳那般激荡风云,每日都很平静,可是她也失去了咸阳的消息。

    不知是否是秦王为了让她安心修养斩断她与外界的联系,每日传到她身边的消息只有一句——一切安好。然而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她,反而将她陷入巨大的不安中。

    于是她每日都过得提心吊胆,夜夜不能安枕。为了以防万一,她与扶苏日夜不离,甚至半夜乳母起来喂养,她也会惊醒,如同一只母虎护崽一般,吓得乳母不敢动弹。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情况并未缓解,反而日益加剧。

    故而,当她身边略有动静,她便麻利地从枕头下掏出那把剑,伸手便要刺向来人。

    这次,她的手腕被牢牢握住,整个人也被钳住无法动弹,就连想要张口叫人都被捂住了嘴。她只能不停地挣扎,试图腿脚并用将这人驱离开。

    她挣扎得力度出乎人意料,秦王叹了口气,道:“是我!”

    这熟悉的声音让她忘记了挣扎,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屋内一片漆黑,她伸手将扶苏扒拉到自己身边,又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他。当见到熟悉的面容时,紧绷的情绪顿时土崩瓦解,她忍不住委屈地呜咽起来。

    秦王将她手中的剑取下,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中,轻声安抚,“没事,没事。”

    许是他的声音太温柔,芈元沉寂已久的委屈瞬间爆发,她开始嚎啕大哭,连带着扶苏也哭起来。

    “大王——”俞嬷嬷的声音有些迟疑。

    “进来。”

    俞嬷嬷快速进来,瞥了眼正在安抚芈元的秦王,又瞥了眼嚎哭不止的芈元,飞快地抱起扶苏离开。

    “没事没事,寡人已经来了。”他轻轻地拍着芈元的后背,“这些时日都与这把短剑一起入睡吗?过得这么不安稳也不派人去咸阳告诉寡人一声。”

    许久,芈元的情绪平复下来,秦王轻轻地擦掉她的眼泪,“好了,睡吧。寡人在这里陪你。”

    芈元犹疑地看着他,不安心地慢慢躺下,却依旧拽着他的衣袖,死死地盯着她。

    “寡人不会走的。”他抚摸着芈元的额头,片刻后躺在她身边,“很快就结束了,我们就能回去了。”

    芈元点点头,依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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