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义虽气在头上,也不得不服苏筱筱的机智和冷静,盯着万万贯的花牌,啧了一声落座,翘着二郎腿重新挥舞扇子,口气带着一丝阴阳怪气道:“好的,陈老师请吧。我洗耳恭听。”

    苏筱筱刚进学府时,大家看她的眼神还带着些轻视,三局叶子戏下来,大家看她的眼神已然开始认真。

    徐正在一旁更是好奇,这个陪同荣闫一道进入东林学宫的小书童,到底能教什么东西?

    在九双眼睛的注视下,苏筱筱不疾不徐地从一摞经典翻捡,白皙细长的手指停在压在最底下的薄册子,她拉出来,扬手挥了挥,“今日课程内容很简单,每人将《孝经》抄10遍,交给我,即可下课。”

    徐正:......

    “切~”王子义齿间嗤笑,换了个坐姿,摇晃扇子道:“你昨晚顶撞林祭酒在先,现在倒是让我们来抄《孝经》,怎么让我们信服?”

    苏筱筱拿起《孝经》,问道:“王子义,你认为,什么是孝?”

    王子义一时语噻,顿了顿,不服气道:“孝,不就是讲的尊师重道,盲目服从的迂腐玩意儿?”

    苏筱筱放下书,缓缓道:“《孝经》谏诤章有云: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

    “如果父母、师长有不道义的行为、我们就要劝谏。一味盲从号令,这是陷师长于不义,何以为孝?”

    “昨日林祭酒忘记东林学宫的违禁规则而翻墙,我虽是书童,亦有劝谏的权利,正是践行孝道。”

    “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苏筱筱话锋一转,眼光温和但不失锐利地看着王子义,道:“你们对徐正言语挖苦,是为不敬;对我言语威胁,是为不恭;在学府内聚众赌博,是为轻慢;你们行为举止可有半分立身行道的姿态?”

    “东林学宫践行孝道,你们入学的第一课,我选择从《孝经》开始,就是要告诉你们,什么是真正的立身行道!”

    苏筱筱句句引据经典,有条有理,王子义无力辩驳,低声哼了一句,只得拿起纸笔,一笔一划抄写起来。

    徐正瞠目结舌地看着苏筱筱,低声问道:“你在近东林学宫前,可曾学习过《孝经》?”

    苏筱筱抬眼,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回答:“未曾学过,只是对昨晚罚抄《孝经》的一些粗浅理解罢了。”

    徐正怔怔地看着她,不过是昨晚被罚抄了20遍孝经,她对《孝经》的理解已到了入木三分的水平。

    胆识、机智、学识皆是过人,这位伴随荣闫进入东林学宫的奴仆,当真只是个小书童?

    一个时辰过去,苏筱筱收到80份《孝经》,并亲自把一众纨绔送出了东林学宫。

    王子义上马车前,顿住脚步,回头看着站在高墙下的苏筱筱。她身材瘦小,抱着纸卷在学宫门口站着,面庞稚嫩,但双唇紧闭,嘴角扬起一个倔强的弧度。看起来人畜无害,只有接触后才知道内里是满口獠牙。

    他眯了眯眼,这位老师的确有趣,若是当老师,未免屈才。

    王子义转换脚步,走到她身前,罕见低头问道:“陈风,你可愿意为我做事?”

    苏筱筱姿势未动,仅抬眸看着他,意兴阑珊又不失礼貌的面庞写满了拒绝,似乎对他的提议并不感兴趣。

    王子义挑眉,继续道:“我父亲是当朝太傅王般。你跟着我,远比在东林学宫有前途。”

    苏筱筱看了一眼徐正,哦了一声,笑着回答:“太傅只是你父亲,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转身便关上了东林学宫的大门。

    隔着门王子义的骂声不绝于耳:“有你的陈风!你算什么东西!东林学宫算是个什么东西!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呢!”

    *

    徐正感觉自从林如星让陈风当老师的那一刻起,局势就控制不住了。

    特别是现在,陈风把80份手抄版《孝经》放到了林如星书案前,拱手行礼后,退在一旁淡然站着,林如星竟真的拿了纸卷过去,垂眸认真阅读,看到王子义的功课,他挑眉笑了笑。放下纸卷打量着苏筱筱。

    两人皆是表情淡淡,相视无言,如清冷的春风,引得徐正周身不适。

    他一板一眼向林东风汇报了自己当助教时的见闻,林如星只摆摆手让徐正停下。

    他单手支撑着太阳穴,看着苏筱筱,问道:“陈风,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去当老师?”

    苏筱筱回答:“让学生们大跌眼镜,对东林学宫失去好奇。”

    林如星笑了笑:“我大可直接拒绝,为何费心让你去演一出戏?”

    苏筱筱低头回答:“因为你无法拒绝,王子义的父亲是当朝太傅,他的一众朋友身份自不会低,东林学宫虽广招贤良,但也不录无用之人。直接拒绝伤脸面,不如让他们自己知难而退。”

    林如星沉默片刻,回答:“不错。”

    一旁的徐正倒是颇为意外地抬头看了眼林如星,能让林祭酒开口称赞的学生本就屈指可数,更何况,他现在夸赞的,竟是个书童?徐正的视线落在苏筱筱脸上,只见她一脸宠辱不惊的模样,看上去根本就不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

    毕竟只是刚入学宫,不知道规矩,徐正咳了声嗓子,道:“陈风,你刚进学宫,怕是不知,方才林祭酒的评价,就算是我们在东林学宫呆三年的人,也极少听到。”

    见苏筱筱仍然是一脸莫名,听不懂暗示的样子,徐正蹙眉进一步挑明道:“林祭酒能给你如此高的评价,说明看好你,你未有感激,实在有失尊敬。”

    苏筱筱扑闪着无辜的小鹿眼,迷惑更甚,尊敬?

    只因为一句连好字都没有的称赞就要尊敬?

    她替林如星出头劝退了一众纨绔,到头来还要她感激林如星?

    徐正怕不是PUA上瘾了吧!

    苏筱筱心中冷笑一声,对林如星拱手行礼,“恕我未领会林祭酒话中深意,请见谅。”

    随后,她起身挺起小身板,瞥了眼徐正,对林如星不客气道:“但我认为,林祭酒更需要感激我。”

    林如星勾唇睨了徐正一眼,徐正劝人感恩不成反倒拱火,两耳窘得通红,双手无处安放,当即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林如星没有直接回答,他不着痕迹放下撑着太阳穴的手,扬起形状完美的丹凤眼,视线正对上苏筱筱无辜灵动的双眼。

    他开口:“你想要什么?”

    苏筱筱像是早已准备好,道:“我要能够随时出入东林学宫的腰牌。”

    林如星本以为苏筱筱会要钱财奖励,结果只是要一个腰牌?他顿了顿,开口:“可以。你稍后随徐正去领取。”

    看着苏筱筱脸上浮出的笑意,林如星冷不防继而问道:“昨晚,你同荣闫还有徐正三人,翻墙而归前,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苏筱筱顿了顿,抬头,对上林如星墨如点漆的双眼,温和平静,看不出任何动机与情绪,一身白袍仙风道骨,看上去像神仙一样无欲无求,偏偏一连数日盯着她,没完没了。

    苏筱筱眨眨眼,未直接回答,开口转移话题:“早知道会有这么多麻烦事,我昨日也许不会离开学宫。”

    林如星姿态未变,眼神多了一丝戏虐,饶是像是在看戏一般看着苏筱筱,他眉尾一扬,苏筱筱便读懂了他的暗示,继续开口:“昨日我本在学宫休息,徐正找到我,说荣闫在赌场有了麻烦,遇到债主上门追债。”

    “我随同徐正到了赌坊,才发现事情远远不是追债这么简单,原本荣公子只是20两的借条。因债主的故意违约,造成他要还2万两。”

    “我们根本无力交出那么多钱,若不是我发现了借条中的漏洞,也许今天我们都回不来。“

    林如星眼中噙着的戏虐悄然褪去,声音也低了半分:“什么漏洞。”

    苏筱筱无声叹气,“漏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情远不是荣公子被骗那么简单,荣公子的朋友们,也是受害者。”

    “这不单单是朋友之间的诈骗,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团体诈骗。他们的目标是像荣公子一样的贵族子弟。”

    苏筱筱看着林如星冰封一样的面孔,隐隐期待道:“东林学宫作为一个只有贵族子弟的地方,林祭酒,如果你是他们,你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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