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展现了她的拿手绝活,千层饼和瓦罐鸡。妈妈做的千层饼外酥里软,一丝丝,像发丝一样,酥脆不腻,色香味俱佳。瓦罐鸡更是一绝,浓香软糯,吃一口就忘不了。

    各色炒菜、拌凉菜、炖菜……丰盛一桌菜肴,我不禁感叹,在我们这个独门小院里,这么高规格地招待客人,还是头一次吧!

    樊逸全程站着吃饭,对妈妈的手艺赞不绝口。他竟然三言两语就赢得了妈妈的好感和信任,我对他当真刮目相看,并且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不得不承认,高级别的奉承,全无溢美之词,却句句戳中心窝,句句戳中泪点。

    “阿姨,你独自一个人挑起家庭重担,真是不容易。不但千辛万苦地把两个孩子抚养长大,而且还教育得这么好,真的是比伟大还要更伟大的母亲。像您这样方方面面都这么优秀的单身母亲,肯定有很多爱慕者和追求者吧,您能为了孩子选择独自一人面对生活的艰辛,真的是太少有了!”

    妈妈的眼眶红了,我突然体会到,妈妈最伟大之处、也最需要肯定的地方,是她“独自一人面对艰辛”的选择和勇气,她明明可以有别的路,可是她并没有走。

    这么多年,我只知道帮助妈妈减轻负担,可从来没有关心过她,没有问过她,为什么要一个人扛起所有,如果有一个人愿意和她共同生活,她愿不愿意。

    “我还想等等孩子爸爸,他失踪这么多年了,是死是活,我总想等他一个信儿……我们美叶是坐在她爸爸的肩膀上长大的。美叶小的时候,长得像个洋娃娃似的,皮肤特别白,一双大眼睛黑亮黑亮的,头发生得比眼睛还要黑亮,村子里的人谁见了都夸,她爸爸走哪都把她带上,特别疼爱她。”

    “我也是妈妈独自抚养长大的,我能理解单身母亲的艰难。但是我母亲还好,她有经济来源,即便如此,我都觉得她不容易。所以,我能想象得到,阿姨您这一路走来,吃过多少苦、吞下多少泪水、受过多少委屈……”

    妈妈的泪水潸然而下,她的心里防线崩塌了。

    “还好,最欣慰的是您有两个懂事乖巧的孩子。美叶心地善良,在学校积极上进、勤奋努力,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弟弟也很听话,小小年纪就懂得帮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都比我强的好几百倍!我小时候很不懂事,经常惹得我妈生气,后来长大了,渐渐懂事了,我都想整死小时候的自己。”樊逸自嘲道,见妈妈眉头松开,他继续说道:“美叶长大了,可以帮您分担家计,以后弟弟长大,就是您的顶梁柱。”

    妈妈心情舒畅了,可是,话题却被引在我身上了。说起我,妈妈宽慰了许多,她夸我聪明懂事,让她省心,如若不是有个好女儿,她也支撑不到现在。还说我小时候爱生病,父亲让我继承妈妈衣钵,去戏院学习刀马旦。本来是为了让我锻炼身体,没想到我还给家里张了脸、争了气。妈妈说,我5岁去戏院就学会了前空翻,走位一学就会,特别聪颖。戏院里人人夸,谁知,后来戏院倒闭了。不然,我现在肯定是戏院的台柱子。还说爸爸在的时候,常常说,将来让我考中央戏剧学院。

    我才知道,爸爸对我的期望那么高……

    这一顿饭吃的我心惊肉跳,要不是我拦着,妈妈把我的好多糗事都抖露出来了。我真心佩服樊逸,只要他想知道,几句话就把妈妈引到话题上了。

    还好,我机敏伶俐,超常发挥,及时制止了妈妈,要不然,我的童年糗事、喜怒哀乐、琐碎日常就会像一部电影,被樊逸尽收眼底。

    饭后,我帮妈妈洗锅,樊逸辅导弟弟写作业。我们要午休,妈妈让樊逸在外屋的单人床上睡一会儿,他欣然答应,趴在那张简易的单人床上睡了一觉。

    他倒是一点都不见外,吃了饭、睡了觉也不走。明明第一次来我家做客,却好像是经常走动的亲朋。可是,下午我就得换上旧衣服,和妈妈一起干活了,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可保全不了我的体面,我不想被他看到,可是,他没有一丁点走的意思。

    妈妈还盛情地端上了果盘和糕点招待他,他一副却之不恭的样子,津津有味吃起来。

    “樊逸,你总这样站着不累吗?”

    “我没觉得累,我要是累的话,就在床上趴一会儿。”

    “你要么回家吧……”

    “你这是撵我走?”

    “我没有!我就是担心你不自在,总这样站着多累啊!”

    “我不累,我就想看看你一天忙什么?到底有多忙,竟连个电话都没时间接。”

    啊?那我得赶紧忙起来!完全顾不得干活时的狼狈样子,我转身便换了衣服,挽起了长发,去了厨房,削土豆皮、洗菜、切菜……妈妈和面、炖肉,本来狭窄的厨房,一下子一片狼藉。

    我去屋外储藏室端泡菜盆,那是妈妈腌好的泡菜,我弯下腰,手还没碰到盆子,身后就传来樊逸一声“我来吧!”,我一回头,只见他两步走来,端起大盆泡菜,匆匆几步,就把大约二十多斤重的泡菜盆端到了厨房。

    “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不用了,不用了!这些你都做不了,你出去吧。”我急忙把他推到了厨房外面。

    下午是我们最忙碌的时候,必须把第二天的食材都准备妥当。经过这几天的锻炼,我干起活来相当利索,不像刚开始,一干活先发愁。

    晚饭后,我们收拾完就睡觉了,因为第二天得早早起来去占摊位。妈妈热情地留樊逸吃晚饭,他并没有拒绝,欣然答应了。我换了衣服,却不见樊逸和弟弟,出了院子,才发现他俩蹲在鹅笼外,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们干吗呢?”我走近问道。

    “喂鹅啊!”弟弟抢道。

    我蹲在樊逸旁边,不禁问道:“喂鹅很好玩吗?”

    “我这不是为了和它搞好关系吗?不然下次来了再咬我怎么办?它也不光明正大地和我打一架,总爱搞背后偷袭,下口还这么狠,我真怕了它!”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以前见过大鹅吗?”

    “见过啊!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谁没见过啊。”

    “你不会只在课本上的画像里见过吧?”

    “动物园里也有啊!”

    我禁不住笑道:“怎么样,见识到大鹅的厉害了吧!在我们家乡,很多人家都养鹅,自己家的鹅不咬你,别人家的鹅就不一定了!所以啊,我们家乡的小孩子都跑得非常快,因为每天被鹅追练出来了。”

    樊逸笑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教训这些鹅?都被你们惯得无法无天了!”

    “我们教训它们了!”弟弟抢道:“我小的时候,我们邻居家的鹅咬我的额头,我和姐姐拿着棍子和鹅打架。那鹅老厉害了,跳起来咬我们的棍子,不过姐姐耍棍子耍得特别好,三下两下就把那只鹅给打败了,那只鹅以后再也不敢咬我了!”

    “是啊!鹅是得到教训了,可我也被邻居大婶教训了!”我无奈笑道。

    “所以,你们遇到鹅只能选择跑!”樊逸幽幽叹气道。

    “是!”我笑道:“怎么样?你都观摩了,我是不是很忙?”

    樊逸瞥了我一眼,“这并不能做为你不接电话的合理解释。下午的时候,我看你和关尹打电话聊了很长时间!”

    我心中一凛,急忙辩解道:“尹儿和洛林吵架了嘛!我不得开导一下她呀,不然,她又哭的死去活来的!”

    樊逸没有说话,继续喂鹅,我意识到,自己真的是泼墨画眉——越描越黑!樊逸肯定会以为,在我心里,他没有尹儿重要。

    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千古罪人,假期里,因为被贫穷无限放大了自尊,就一门心思沉浸在忧伤里,自怨自艾,不理他,害得他着急,提前结束家庭团聚,从海南跑了回来。现在我却不知悔改,又用各种理由来搪塞他,真的是万恶之首……

    一直以来,我只知道自己很爱他,可却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这么在乎我,原来,就如他所说,我并没有那么了解他。

    晚饭,妈妈做了龙须面,端上桌的时候,樊逸特别惊讶,他问妈妈怎么能把面条做得这样细。我说,这个我也会做,以后给你展示一下。樊逸说我是大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以为真了。我还没说什么呢,我妈听了却不愿意了,真是万事有亲妈,只听妈妈急忙接茬道:别看美叶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心灵手巧着呢,这龙须面她当真会做。

    樊逸笑道:“那我又对美叶刮目相看了!”

    “你就是本地人吧?”妈妈的第一个问题抛出,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妈妈要查户口了。

    我急道:“是呢,他是本地人。”

    “你们家是干什么的?”妈妈又问。

    “做生意的!”我又抢道。

    妈妈白了我一眼,“我问小逸呢,你总插什么嘴?”

    “上午听你说,你也是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那你父亲呢?”

    我的心“咯噔”一下,紧张看向樊逸……妈妈肯定看出了我和樊逸的关系,她对樊逸的印象很好,所以要对他的家庭刨根问底,替我把关。

    我刚要张口岔开话题,不想樊逸却从容淡定说道:“我爸爸年轻的时候隐瞒家室和我妈妈在一起,我妈妈怀了我以后才知道我爸已经结婚,她本想去医院打掉我,可是大夫说,孩子已经成形了,她又不舍得了。为了与我父亲撇清关系,她换了住所,独自抚养我长大。后来,我父亲找到了我们,给我们经济上的支持。”

    “须知道人心不似水长流!镜花水月看不破!这戏文唱得好啊!年轻时道是情双好,日久天长,柴米油盐,不知何时离心已起,相看生厌。”妈妈幽幽说道。

    “妈,你怎么又说上戏文了,总爱往自己身上联想。”

    “时代更迭,人情有常,自古而然。要是都能看破,人世间还哪有那么多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樊逸幽幽道。

    樊逸居然还能跟上我妈突换频道的节奏,这二人一唱一和的,显得我像个局外人。为了配合他们,我清了清嗓子,道:“妈,你看我这句唱得怎么样?——‘只恐输赢无定局,治由人事乱由天……”

    “你呀,功夫练得不错,唱腔可是差点!”妈妈对我评价道。

    夜色朦胧,意兴阑珊。对于我而言,值得纪念的一天就要结束了。樊逸第一次来我家做客,我所有担心的事情均没有发生。我们更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他并没有让我因为贫寒而感到窘迫。

    只是他,一直都是站着,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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