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尚书府,是众星捧月,倍得宠爱的二小姐。

    阿娘说我生的实在好看,笑起来时仿佛能融化冰雪,故给我取名为“晴”。

    自我记事起,无论是性情沉冷的阿姐,府里不苟言笑的老管家,还是其他同龄的少爷小姐们,待我都是极好的。

    我的每一次生辰都会收到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物什,或是一些爱读的杂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比锦衣玉食还要自在的生活。

    直到我九岁那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同龄的官家小姐们都被送去学堂念书了,阿姐也不例外,她不再有空闲陪我在京城大街小巷的寻乐,闺房里的书案上开始摆上一摞摞难懂的书。

    我有次忍不住跑去问她,“阿姐,为何我不用去学堂?”

    可阿姐一向温和的眉眼在听闻我想与她一起去学堂时冷了下来,她语气格外疏离,“阿晴长得美,不需要去学堂,以后爹娘会给你寻个好郎君。”

    我狐疑地的看了会儿阿姐清秀的过分的面孔,有些琢磨不透其中的逻辑,“可是阿姐也很美,比我看过的画本里的那些女子还要美。”

    她却沉默了好久,在我以为她不再回我话时轻轻叹了声,“要是阿晴是男儿身有多好。”

    难道说倘若我是男儿身阿姐便不必如此辛苦了吗?

    兴许是不忍见阿姐日日劳累,我擅自做了件让她生气的事。

    我去求京城里最好的裁缝许娘,请她为我制一身那些小公子会穿的衣裳,许娘是喜欢我的,待我一向极好,自是没有拒绝我的请求。

    她笑着调侃我,“以二小姐的容貌和身段,想必要是扮作男相,定会把许多小姑娘的魂勾走。”

    我那时虽年幼,却对情爱已经有些皮毛的理解了。听许娘如此说,忙辩解,“我只是想讨阿姐欢心,您莫要误会了。”

    她一愣,恍然道,“这样啊,”许娘玩笑般掐了把我的脸颊,“放心吧,大小姐会喜欢的。”

    我挑着阿姐生辰那日换上了许娘给我制的衣裳,照她的提议将长发高高束起,我走到镜前端详了会,惊异于自己翻天覆地的变化。

    镜中人一袭青墨色衣衫,未施粉黛的眉眼倒是褪去了几分稚气,秀美的宛如不谙世事的小少年。

    我心中窃喜,稍稍整理一番便去了阿姐房中,幻想着她高兴时眉目含笑的样子。

    可当阿姐回到房中见到我这副模样时,先是起初的惊讶,而后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望着我,许久都未做任何言语。

    我生性敏感,察觉到她对我扮作男身的行为定是谈不上欢喜的,便有些失落,“阿姐,是因为你那天说想要我是个男子,所以我才……”

    阿姐那双漂亮的眼眸不含一丝平日的温柔,她语气冷冽,第一次对我发了火,“出去,把衣服换了,让玉儿去给你梳妆。”她别开眼,像是烦躁极了,“真是不成体统,本就不是男子却扮作男相,像什么样子?”

    我大抵是没被阿姐如此严厉地指责过,有些手足无措,眼泪不受控地如洪水般夺眶而出,“对不起,阿姐,我……”

    可面前的少女沉冷得让我陌生。

    “我刚刚说什么,出去。”

    我忘了那天是如何回到房中的,只记得厚重的雪沿着那微薄的衣襟在我身体上化开时格外刺骨。

    从小便疼爱我的阿姐啊,从那天后再没有让我看到她明艳的笑颜。

    我渐渐大了,不再喜欢看闲书,以前总能让我煽情的话本被我压在柜子的最下层,不知积了多厚的灰。

    我开始学着阿姐的样子,把那些难懂的书和卷轴堆满桌案,读不懂便翻进学堂里躲在屋外偷听。

    所幸我到底是有些聪慧在的,不知不觉便将很多东西融会贯通,渐渐能听懂阿杰和父亲所商讨的要事了,可他们却不知现如今我不再和以前那般成天玩乐。

    许是忙到已经没功夫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了,竟任由我堂而皇之地将他们所谓的“秘密”听了去。

    久而久之我知道了我的父亲之所以早出晚归,是因为去丞相府和江丞相为谋反做准备,而阿姐十天半个月难见着一次人影是因为她在扩大她所创建的组织“晴天坊”的势力。

    但就我所观察的来看,阿姐和父亲绝对不是一条心。

    我那时悲哀地发现,哪怕是我的阿娘,待我最好的阿娘,却在处心积虑地将我送进宫,并教我一个女子该如何展示媚态,嘱托我定要讨得太子欢心,成为尚书府的一份助力。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进宫的前一晚,一向乖巧的我做了离家出走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并非是娇纵小姐一气之下的胡闹,而是经过了几个月的深谋远虑,让我进宫这件事不过是一个不会打扰我任何计划的小插曲。

    这几个月来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阿姐经营多年的“晴天坊”上,竟发现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

    她无论是创立“晴天坊”时还是做各种决策时,用的皆是我的名字,且从未在人前露过面。

    那便怪不得我鸠占鹊巢了。

    但我实在低估了“晴天坊”势力之庞大,所需处理的琐碎之事多到超乎我的想象,性情也渐渐变得焦躁起来。

    让我有些?异的是,阿姐在知道我做了如此卑鄙之事实表现的异常淡然,就像是本身就料到我会试图将她多年来的付出据为己有一般,几乎是将整个“晴天坊”拱手赠予了我。

    进宫的前一夜,阿姐来到了我房中,一身墨色薄衫,愈发张扬的眉眼,一如我记忆里那般不染纤尘。

    她久违地对我露出柔和的笑,“阿晴成长了不少。”

    我自是心虚的,没有胆量去瞧她眼底的深意,“阿姐谬赞了。”

    真是奇怪,阿姐那天的心情似是格外好,她几乎是称得上雀跃地挽住我的手臂,话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阿晴,你今夜便会离开,是或不是?”

    我心头咯噔了一下,猛地抬头对上她那双发亮的浅茶色眸子。阿姐却像是洞悉了我心中所顾虑之事似的,将我皱起的眉头抚平,轻声安抚我,“不必如此慌张,此事我是断不会让爹娘知道的,只是,明日我替你进宫,可好?”

    我不知阿姐在想什么,又是因为什么放弃摆脱被父亲用作棋子的机会,而选择进入那吃人的皇宫。

    本来,我早已准备好与她反目成仇。

    “愿阿姐此去一帆风顺,你我来日再续。”许是太过匆忙,我竟没留意到阿姐面上一闪而过的悲悯。

    在阿姐进宫的三日后,也是我离家的三日后,父亲终是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他定是气急了,可怒火又无处发泄。

    到底又都是亲生女儿,不出一月便写下两封书信,一封寄到“晴天坊”,一封寄进了宫中。大抵是觉着府里过于冷清,让我回府住。

    我欣然应下了,却不知父亲此举实为欲将我除之而后快。

    我恍然醒悟那时我娘为何让我进宫,阿姐在得知我有心夺“晴天坊”时非但不恼,反而解脱般将其送予我。原是父亲本身便需一个傀儡作为“晴天坊”暂时的容器,时候到了迅速剔除,把“晴天坊”收入囊中。

    他并不在意那枚陨落的棋子是谁,或是说早已做好了为那个位置牺牲自己亲生骨肉的准备。

    当然,如若朝中官员皆为权所困,我又何不铺其糟而啜其醨?可我父亲偏生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倒让我生出了与他争上一争的兴趣。

    我从小自知不是什么愿意怀瑾握瑜的天真女子,做出如此不孝之事,应会被世人所诟病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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