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碧玉年华时,父亲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在京中传我温婉得体,才思过人,我就明白他是要为我物色“良婿”了。

    派“晴天坊”的人一查,那些文质彬彬的赵家公子,温和有礼的李家长子,或是一表人才的谢家少爷,无一例外都曾是受人贿赂的杀手。

    我若是应了这些亲事中的任何一桩,恐都会在新婚之夜死于非命。

    起初我只是百般推辞,后来被激得实在厌烦,思忖着不过是一些为了区区几十两银子便能凭白害人性命的好财之徒,既视人命作草芥,那么我亲自了结此等世间祸害应当也无妨。

    可真真见那簪子染血后的娇媚时,我的心竟没有激起多少波澜,甚至隐隐有癫狂般的兴奋之感。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到底和我父亲留着同样的血,确做不了什么善茬。

    令我感到有意思的是,那个初来府上的侍女九月在撞破我的秘密后,竟慌张到不敢以此要挟我,倒过分识趣了些,可惜我特意从库房取来的银子了。

    我不过是随意诈她一下,她便把父亲的想法全招了,我只觉着好笑极了,父亲定是年纪大了思维迟钝,才会将矛头指向我所谓的“心上人”,不过稍稍一想,这其中确有牵强的源头。

    我年幼时贪玩,单京城那数十条街几百个巷子也是不够我寻乐,我常常趁府中无人时偷溜出城,在黄昏轮值的守卫交接好前借着那棵大槐树粗壮的枝干和密叶挡住身体,翻出城墙外。

    我喜爱在入夜前来到城郊一个特别漂亮的湖边,数着灰蓝水面上飘着的枯叶。

    邻着湖畔的是一个稀稀落落的村庄,里头的人活得朴素的很,思想也朴素的很,许是没见过我这般穿的如此华贵的小姑娘,争相邀我去他们屋里做客。

    几顿饭蹭下来总归不好意思,但又恐被误会为故意施舍,只好将衣袋里的银子悄悄塞到窗槽里。

    那村子里与我玩的最来的,是一个面庞干净清秀的少年。

    他教了我许多我未曾听过,也鲜少在书上看到的稀奇事物。他能用一根普通的竹竿捉鱼,且轻松至极。

    在听我说城中的鱼贩卖的都是用钓竿钓来的时,很轻地笑了声,语气是独属于少年人的傲气,“城中卖的鱼,哪有我捉的新鲜?”

    待我和他越发熟络后,我便得知他自小被遗弃,捡到他的人家心善,又多年未有子女,就将他养在了身边。

    我坦然地跟他说我是那尚书府的二小姐,他倒以为我开起了玩笑,“我这里定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但绝不会是尚书府千金。”

    比我高了一个头的布杉少年恶劣地拍了把我的后脑勺,嗓音清越,“那些名门之后若是如你这般娇纵爱玩,怕不是要成天被她们爹娘关在府里好声说教。”我没有与他争辩。

    是阿姐那次生辰后,我忙于琢磨那些乐政风雅之书,出城的次数越发少了,日日闷在书房里,有时连午膳也忘了用。

    老管家疼我,欲将此告之于父亲,在我的软硬皆施下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那个少年,本就萍水相逢,又何谈不辞而别,“心上人”的说法,也未免把我看的过于多情了些。

    我的父亲近来想必也是察觉到了我在通过“晴天坊”收集他贪税的证据,消停了些,甚至开始向我主动示好。殊不知我表面只调查他贪银子,实则暗中将他的行踪和意图谋反的行径借朝中重臣之口传到了天子耳中。

    我不仅要他垮,我是非要置他于死地的。

    堂堂一朝天子怎会容许眼里多一粒沙子而不管不顾?

    不出半月,满城风雨,年轻气盛的皇帝不顾当时已为贵妃的阿姐的求情,一声诏令,血洗了昔日风光无限的尚书府。

    父亲那精彩至极的神情和望向我时恨之入骨的眼神,实是令我愉悦至极。

    只可惜我急于金蝉脱壳,没能将那夜浩大的,几乎冲天的血光尽收眼底。

    接下来的硬仗已近在眼前,这不过是一道平庸的开胃菜,我那在宫中如鱼得水的阿姐啊,许是没能料到我还能激起如此大的风浪,再让我顺风顺水地养精蓄锐也太不像是她的作风。

    只是我机关算尽,也没算到待我胜过亲人的阿姐已早早在我体内种下蛊毒,我早该想到的,她那端庄温柔的形象,不过与我一般是掩盖那如泥沼般心思的面具。

    自我接手“晴天坊”以来,便恨不得将天下的英才尽数招揽,因而每年科考放榜之时,我的注意力便会分出一半去了解榜前十名内的信息。

    若是无心官场,“晴天坊”会准备好优越的条件向他伸出橄榄枝,可大部分书生寒窗十几年只为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那么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势力“晴天坊”在日后也将一一吞并,这里也不例外。

    但我对那所谓的“黑马”提起了略微浓厚的兴趣,一年未到却一声不响地中了状元,要么是和那考官有不浅的关系,要么真是旷世奇才。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个横空出世的状元郎竟是丞相府的遗腹子,本来我已打定了主意不明着和丞相府抢人,可更匪夷所思的是,这个初入京便一步登天为人上人的青年,却几次三番在城中打探我的信息。

    我从密探口中得知此事时,起初还持着怀疑的态度,一度认为他应是丞相府试图安插入“晴天坊”的棋子,可也太过明显了些。

    因为比起“晴天坊”,他似乎对我颇为在意,于是在稍加思虑过后,我主动出现在了他面前,这其中有招揽之意,也有试探之心。

    然而在见到他的容貌时,我有一瞬间是恍惚的,并不是因其眉眼如何俊美清秀,而是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分明于我记忆里那位性情懒散的少年分毫不差。

    我一时心中五味成杂,许是扮了男相的缘故,他竟待我如初次结识的陌生人一般,过于轻佻的态度也让我心生烦躁,便嘲他为“断袖”。

    只是他疑心过重,观察也仔细的很,以为我这满楼的“晴天坊”守卫是为了断他的退路。

    殊不知我并非喜欢强人所难,如若他志不在此,我自是不会以武力相逼,至于楼中的守卫,不过是我惜命的表现,但却成了他入“晴天坊”的契机。这对我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其他的,随他独自揣摩了罢。

    后来我换上了女子的裙装,他却仍旧没忆起我,我久违地有了些失落之感,即使被夸赞了容颜,心中也并无多大波动。

    如我所料一般,丞相府极其看重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遗子,其才华也确实耀眼,在得知爱子的踪迹在“晴天坊”后气急败坏地雇佣各路杀手来行刺我,哪怕有如此多的守卫,我还是受了一些伤。

    换做以往,我可屈可伸的作风是绝不会花如此大的代价去死藏着一个书生不撒手,可不知为何这次我如那疯魔般与丞相府彻底撕破了脸,假意合作的关系也毁于一旦。

    如今想想,实在不值。

    我既忙于与丞相府周旋,自然无暇顾及那个书生,可他似乎对我屡次晚归表现出有些不满。

    真是好笑极了,本身那座小小的庭院也是“晴天坊”临时买下来的,我的去处虽然屈指可数,却也不至于把它当做唯一的居所。

    伤的最重的那次是在外办事时提防心松懈,被不知何处的弓箭手突袭,长期对危险形成的肌肉记忆让我条件反射的朝身旁的掩体挪了半步。

    那利剑避开了我的心口,擦着我的肩钉在我身后的木板上。我强装镇定,神经紧紧地崩成一根弦,一边借着地形躲着弓箭手的攻势,一边暗中给附近的守卫传信。可我终究不过一个不通武道的柔弱女子,在“晴天坊”的人赶到时右腿还是中了两箭,血流如注。

    我面上不显脆弱之色,可还是疼得险些站不起来,在就近的医馆随意处理了一下便带着浓重的倦意回了那座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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