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乌泱泱的流民,终于赶在太阳落山时来到神兴皇城。

    可是巨大的城门早已落下。

    一张张满是仆仆灰尘的脸仰起来,只见高耸入云的城墙上高挂巨匾。

    上书八个份量及重的大字,‘城防永固’、‘百姓安居’。

    然而面对逃难而来的流民百姓,城墙上方站岗的士兵则无动于衷。

    终于等来了城门守正李大人,他却严词厉色地对他们喊话,“皇城重地,尔等不可放肆,更不可入内,若将瘴气瘟病污染了皇城里的贵人!”他居高临下‘哼’了一声,恶狠狠地接着说:“小心你们脑袋。”

    来自上位者的压迫与威胁,这些普通百姓不敢造次,只能尽最后一些力气来下跪祈怜。

    “你们往西再走几十里地,到七风城去!”李大人胡乱指了一个方向,也不知是东还是西,但他可以确定,“那边有神兴宗分堂弟子开仓放粮,也有大夫义诊。”

    民众们都苦着脸,他们从平州城来,去过宁安城,可那里也是瘴气受灾很严重的地方。宁安城门执事便让他们去三风城,三风城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他们又流浪到七风城。

    现下,他们正是刚从七风城那边过来的。

    本想着来到这天子脚下,诺大的皇城应当包容,可到头来他们还是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人群顿时哀嚎一片。

    这引来李大人不满的喝骂,而群情激昂,怎也止不住。

    黑夜风凉,哭叫声更加悲凉。

    人群里咳嗽与病痛□□声,李大人也看到人群里因病或晕或死的人,即便离群数米,他还是忌惮瘟病传播进来。特意吩咐了手下士兵,“今晚给我好好看守,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

    士兵正当应是的时候,有另一小兵着急忙慌地来报,“李大人,‘周佬’回来了,他要进来!”

    “老周?”李大人嫌弃地‘啧’了一声,“你家亲戚啊?让他自求多福吧”

    “不不不!”小兵赶忙说:“是刑部尚书周远琨的父亲,前太傅大人周寿松呀!”

    “嗯?”李大人正色说道:“是他!”

    小弟子点点头,又问:“让不让他进来?”

    周寿松曾是皇家教师,教学资历颇深,向来受到学生爱戴,大家都敬称他一声‘周佬’。

    早年周佬告老还乡,听说在家乡过得滋润,时时与在皇城的儿子周远琨通信。

    但听说在半个月前,周远琨不见老父回信,十分着急,因着公务在身,便让人回乡探望。然而周佬似乎失踪了,周远琨派遣门中弟子查寻父亲踪迹。

    没想到如今找到的,是周佬的遗体。

    而送周佬遗体回来的,是一位姑娘。

    姑娘非常年轻,却严肃着一张脸,不见稚气。

    她一身紫色的衣衫,因赶路原因显得较为褴褛,脸上染了尘土有些脏,头发也不能整洁。

    “你是英雄镖局的?”周远琨听闻消息就匆匆赶来城门处。

    “是的,我叫潇渔。”宋玉回答,也在暗暗打量这位尚书大人,模样真如传闻中那样严肃刻板。

    周远琨没再多问,将注意力放在轮椅之上,先探鼻息颈脉,父亲果然也气绝多日,只是因为口中含有‘血玉珠’,才使尸身延缓腐坏。

    宋玉深觉奇怪,听说周家父子一向父慈子孝,理应很有感情才对。为何他见父亲身死,并没有马上现出哀痛之色,反而在其身上一顿摸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父生前可有遗物?”周远琨问。

    宋玉说:“听说,他是出海时遇上海难,海上逃生本就不易,哪还能保留什么东西啊。他来到我们镖局时就已经身无长物了,连镖钱也没有,要不是确定他真是您周尚书的父亲,我们还不乐意接这趟镖呢。”又说:“他可是说,送他回到家,你会给我镖钱的哦?”

    周远琨有些不满,“你接镖时,他还是活生生的……”

    宋玉一急,打断他话道:“那也不能怪我啊,他落水后就生了病,再加上一路瘴气瘟病……我让他先找个医生治治,可他偏要急着回来见你,我有什么办法。”

    周远琨瞪着她,一语不发,似在深思着什么。

    一直旁观的李大人突然说道:“这些万山魔人真是太可恶了,我听那些人说了,你们路上还遇上他们袭击?”

    “是啊……”宋玉突然别有深意地说:“也不知道是冲着谁来的。”

    李大人啧啧两声,看了看周远琨说道:“周大人,我觉得这就是万山人的阴谋,那海难说不定也是他们搞的鬼。他们肯定是记恨上你……”

    “够了!”周远琨打断他的话,让随行的家丁推上轮椅回府。

    宋玉借机和李大人搭话,说那些万山人的八卦。

    周远琨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宋玉说:“你不要镖钱了?”

    “要的!”宋玉忙说,送镖不要镖钱这不合常理。

    周远琨道:“我没带,随我回府取。”

    说罢,随行家丁得到家主示意,一左一右将她盯住,深怕她溜了一样。

    从城门大路一直前行,不过一刻钟就到达中央大街。

    街口几处分岔路,此行队伍看似还要前行,便有那小厮提醒周远琨,“大人,再往前就会路过镇国将军府,弛将军因日前从在南方边城大破万山人入侵凯旋,现在府中设宴……”小心地看了一眼白布包裹着轮椅,又见周远琨因他的话就要发飙了,他忙又说:“我怕他们的歌乐声冲撞到我们老爷!”

    周远琨却也是听到了由远传来的歌舞奏乐声,他冷哼一声,推开那小厮,“我周远琨还就跟他弛巍撞了!”

    一行人就这么推着一具遗体,路过那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府邸。

    宋玉好奇地望了一眼,这镇国将军府果然是个大户人家,大门十分辉煌,正门大开着,宾客迎来送往。热闹景象,与隔壁吊丧的周府形成极大的反差。

    就在周远琨在城门处确定轮椅上遗体的身份后,就已经着人提前回来报丧,此时的周府大门早已披上白布,挂上白色的丧字灯笼。

    这时的天已经全黑。

    宋玉来到周府后并没有及时得到镖钱离开,而是被请留偏厅。

    看着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只自己闲坐在客位上。她也就趁时休息,连日来的奔波劳碌,食不果腹,此刻稍觉疲惫。

    当整个周府沉浸在黑白色的悲伤中,外墙传来丝竹管弦的喜庆尤为响亮。

    却在此刻,府内有一年轻女子哭得更响亮。

    宋玉转头一看,回廊那头一袭烟青色衣衫女子,倩影袅娜,伴随奴仆簇拥而来。

    目中泪不止,悲声情不禁。

    为免更加失礼,青衫女子一直以袖半掩泪面。但就只露那一眉眼,便知其貌色彩不俗。

    虽只于堂中走廊匆匆而过,悲伤的女子就已看到厅中格格不入的紫衣姑娘。

    二人皆是好奇的眼神远远打量着对方。

    青衫女子显是急着往内堂赶,仅是路过偏厅,二人也算有了一面之缘。

    不过一会儿,有一丫鬟来到宋玉跟前,她认得刚才这丫鬟也簇拥在那青衣女子身边。

    丫鬟自称是周家三小姐的贴身婢女小碧,小碧是遵照三小姐吩咐给宋玉奉上茶水点心。

    早就听闻周佬有福气,生有两儿一女,大儿子贵为刑部尚书,二儿子则任职神兴宗神剑堂堂主。而这位正值碧玉年华的周三小姐,也是内门弟子中不可多得的才女。

    据丫鬟小碧转达周三小姐的意思,“我们三小姐已经知道是您送老爷回来的,她特别感激您。只是现在府中正忙,照顾不周,还请见谅。先请用些茶水点心,等下忙完,小姐会亲自准备酒菜招待您。”

    “替我多谢周三小姐。”宋玉说:今日一饭之恩,我当铭记于心。”

    她知道,等不了那桌酒席了,不过这茶水点心也能让她稍稍恢复一些体力。于是不顾形象,她拿起东西就吃,像是饿及了的样子。

    小碧看她吃得着急,又说:“您放心哦,你对周家有恩,尚书大人也不会亏待您的!”

    宋玉早已知道,在任何时候都有填饱肚子的必要。她在吃着东西的时候,目光也紧盯厅内侧走廊。

    许多人拿着丧葬用品进去,想必走廊某一侧便就是安置周佬遗体所用的灵堂吧。

    东西还没吃几口便听得内堂传来女子悲痛的哭叫声,声声控诉别人为何不让她入内见父亲最后一面。

    小碧听闻,认出是自家小姐的声音,再顾不得招呼客人,忙往内侧走廊奔去。

    然而小碧刚到近前,她家小姐就被赶出了廊外。

    此时的周家三小姐周妧青已经素了妆容,披上麻衣,戴上孝帽。自问礼数哪里不周?如何不能见亡父一面?

    却听有家丁吞吞吐吐地说话,周佬尸身腐坏,需等殓妆师前来收拾才可让她见。

    听到此话,宋玉备感疑惑。遗体因宝物‘血玉珠’含在口中,致使尸身不腐,如何就是他人口中所说不堪瞻仰。

    虽好奇,但她并没有转头去看一眼,吃东西更加争分夺秒。

    随着事态发展,似乎也引出当家主母王氏的不满,只听周妧青哭着向王氏告了状,王氏便非也要入内。那家丁又搬出尚书大人的身份,说是下了令任何人都不能入内。

    “尚书大人?”可见王氏悲伤又不满,“在外面他是大人,在家里,他只是我儿子。”她显是气急了,“我见我丈夫,帮我丈夫整理遗容天经地义,哪轮得到他个当儿子的同意!”

    家丁很尽责,只卑微地说道:“小的也是按大人吩咐办事,老夫人见谅。”

    当几个护院横挡面前时,王氏气极,“反了你们!”不禁失了仪态,朝着门内大骂起来:“好你个周远琨!父亲刚死就不孝继母,就不怕我告到太上皇面前治你的罪!”

    家丁到底只是下人,哪能真拦得住主人家。况且这位王氏确是太上皇的外甥女,得皇家庇佑,他们更是不敢惹。

    可当王氏利用上位身份得逞,领着女儿雄纠纠气昂昂地入了内堂后,随之而来是她们恐怖的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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