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桥
不知何时，雨珠已悄然坠入尘间，沁入已呈枯败的杂草嶙峋中，黛瓦屋檐间在升腾而起的阴郁浓雾中已是浸的灰透透的，蕴出一股子似隐似现的霉味。
九叔三人赶到时，崔家的府宅已是天翻地覆，仅有零星三两个家丁仍口张眼直，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手中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桃木剑，口中还念念有词，似是有什么让他们极为惊惧的东西在眼前一般
而庭中位于正中的一棵粗壮古树，却实实在在地悬吊着两具衣着考究的尸体。其中一具尸体已鬓发花白，手上的玉扳指也随着手的垂落而坠在地上，裂作细碎的玉渣。
“是……是死人！”文才吃了一惊，腿脚也随之软了下来，一个趔趄险些甩在地上。
“不要慌，先把他们放下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九叔示意二人将尸体从树上收下后，又将白布平铺于地，蹲下身仔细查看起来。
面皮青紫，眼球暴起，长舌垂出，一切似乎都与寻常吊死之人无异。九叔蹙起浓眉，端详起死者样貌良久后，叹息一声：“死的是崔老爷和他太太，看来那女鬼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
“那我们要怎么做？”秋生扯了扯手套，开口问道。
九叔抬头，凝望满天的霾云，毫不犹豫道：“今天是个阴雨天气，正好引那女鬼出来。”
似是想到了什么，九叔连忙抬手，一指不远处的草丛，道：“那还有个能说话的，先问明白再说。”
本打算逃过一劫的家丁闻言，登时起了一身的冷汗，不等秋生上手去抓，他自己便连滚带爬地从草丛一溜烟地钻出来，倒头便拜：“饶命啊，和我们这些下人没关系……我们都是听了老爷的话，才……才去抓她啊，那老太太的死，也和我们无关啊……”
“到底是怎么了？”九叔顿觉不对，忙接问道。
家丁虽受足了惊吓，却也口条清晰，只是磕磕绊绊说个大概，也能从中得知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崔家老爷虽早年经商，家产富裕，身子骨却因早些年的积劳而郁积成疾。年才五十，便身体常常病痛，问遍了全镇的郎中，结果也不过是明后年预备寿材的事。享惯了锦衣玉食的崔老爷那里受得了这个噩耗，直嚷嚷着谁能治好自己的病，便是良田千顷豪宅一座。
“原本老爷自己也觉着没盼头了，谁知道有一天，突然来了个道士。”
那道士衣衫褴褛，却也不行繁文缛节那一套，直接大笔一挥，在纸上草草勾了几个字就飘然远去。谁知崔老爷按照纸上的药方服用，精神头也是一日赛过一日，也愈发疯迷，隔几日便要一个指定生辰八字的女孩子，至于那女孩子为何只进不出，就连这府邸的总管家，也不得而知。
“那个女鬼，也是你们老爷拐来的吗？”九叔居高临下地望向家丁，眼中已有怒火盈沸，
“是……是……我们老爷横惯了，没人敢管他，这个女孩子被抓来以后，她的外婆哪里都告不通，一个老太太又没法闯进来，只能天天坐在门口饭也不吃，就要我们放她孙女出来……”家丁已然心虚地大汗淋漓，用袖子擦了把汗，颤颤巍巍道：“我们老爷听的烦了，就把那老太太连哄带骗的骗走了，又怕她回来再闹，索性就让人把她勒死在乱葬岗了……”
“我呸！你们这群恶棍，这一单我们不做了，走！”秋生一时气急，啐在那家丁的脸上，拽起文才便要走，却被九叔一把拦下。
“那女鬼也是有冤难诉，不如收了她想法子超度，也是一件好事。”九叔一挥袖袍，质问道：“那女孩呢？”
“在……在那老槐树底下埋着呢，老爷说集齐七个，才能续命……”
九叔神色一凛，忙从文才手中接过一把尖刀，又淋上竹筒中的鸡血，垂直扎在老槐树的树根处。墨斗线也被九叔抽出，连带着缚魂符，一起绕在那阴气四溢的老槐树周旁。
不消片刻，一道猩红扭曲的魅影便从树根处钻出，势欲逃出这墨斗围成的法网之中，却如同触动雷电一般，爆裂出一阵刺耳欲聋的哀嚎声。
“我就知道，道士就是要除掉我的，我也知道会有这一天。”鬼影扭曲盘旋，拧成了一道满面血痕的女鬼之影，哀怨道：“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吧。我杀了他们，自有我自己的道理。”
“尘世疾苦，你杀了他阴司也不会放过你的，你还要超度百年方可入轮回。”九叔取出金坛，劝诫道：“我超度你，百年以后，你重新投胎做个人也好。”
“我不想做人，做人好辛苦，我们只是想活着。如果不是我还会一点点法术，只怕我连做鬼索命的机会都不能有，你打吧，这线弹下去，灰飞烟灭也比抑郁百年好的多。”女鬼也不做无谓的挣扎，只是轻抬手，一阵青烟便从她的指尖飘逸而出，直冲墨斗线。
“住手！”一根漆黑的锁链凌空袭来，直绕向女鬼的手腕，似乎连带着炽热的地府之火，烙在女鬼身上竟是丝丝的白烟。
范八紧随而来的身后，一个阴差甩出手中的锁链，将女鬼拉出墨斗阵中，冷冽道：“周二妮，你怨气太重，已成厉鬼，速速和我去地府接受审判。”
“我不去，我宁可魂飞魄散，我也不要去地府！”周二妮似乎极为抗拒，愈发想要挣脱缠绕在胳膊上的锁链。
“你不去，那你外婆呢？”范八挥了挥手，那鬼差便将一个蹒跚佝偻的鬼影押解而出，置在周二妮面前。
“外……外婆……”周二妮惨白的眼眶中顿时涌出一股血泪，扑在外婆的怀中便是一阵哀恸的嚎啕。
外婆只是用手抚着周二妮的头发，喃喃道：“我的妮儿，你受苦了，快和我去地府，咱们一块儿投胎，不然我就是下到十八层地狱，也不喝那孟婆汤。”
“既如此，你还不走吗？”范八眯了眯眼，转而便编出了一个谎话：“你外婆先去投胎，你再去可好？”
周二妮噙下满眼的血泪，抬起头，哽咽道：“外婆先去，我一会就到，到时候我们……一块儿投胎……”
“那可千万别让外婆久等……”外婆的鬼影随着话音的回荡而逐渐消散，鬼差见范八在此，也来了兴致，将手中的锁链递与范八，打趣道：“小八爷，拿着玩玩？”
“我这双手都是香灰，你这东西我碰不得，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范八掸了掸手，回头望向瘫在地上的周二妮，意味深长道：“你还不跟着九叔走么？”
周二妮的眼中已然呆滞，口中只呢喃着一句一句重复的歌谣：“摇啊摇，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外婆说，好宝宝，外婆给我一块糕……”
“摇啊摇，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
随着如同祭奠一般的空灵之音弥散，周二妮的身影也愈来愈淡，了却执念的冤魂随着云开雾散的阳光，一点点消散如烟。
秋生抬眼，将手伸出又握紧，指缝间却仅余一缕清风。
“她好可怜，再等一等，就可以和外婆一起投胎了。”
“等一等？若没有这崔老爷，她们又何须等一等？”范八嗤之以鼻地踢了踢崔老爷的尸首，扭手便是一张焚尸符甩在上面，焚起了熊熊大火。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和那鬼差说一说，多照顾一下她外婆。”九叔也是感慨万千，长叹一口气，其中无限遗憾。
“不过我刚刚来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好东西。”文才千怜万惜地从包中掏出三张彩纸，递到九叔面前，笑道：“城南刚开的鬼屋，刚好三张门票，我们三个去玩玩吧？”
九叔闻言，登时浓眉倒竖，一巴掌拍在文才脑壳上，犀利道：“臭小子，你让我花钱上班呐！”
秋生一把略过门票，努努嘴，向着范八陪笑道：“好姐姐，不用花钱的事，何乐不为啊？”
九叔三人赶到时，崔家的府宅已是天翻地覆，仅有零星三两个家丁仍口张眼直，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手中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桃木剑，口中还念念有词，似是有什么让他们极为惊惧的东西在眼前一般
而庭中位于正中的一棵粗壮古树，却实实在在地悬吊着两具衣着考究的尸体。其中一具尸体已鬓发花白，手上的玉扳指也随着手的垂落而坠在地上，裂作细碎的玉渣。
“是……是死人！”文才吃了一惊，腿脚也随之软了下来，一个趔趄险些甩在地上。
“不要慌，先把他们放下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九叔示意二人将尸体从树上收下后，又将白布平铺于地，蹲下身仔细查看起来。
面皮青紫，眼球暴起，长舌垂出，一切似乎都与寻常吊死之人无异。九叔蹙起浓眉，端详起死者样貌良久后，叹息一声：“死的是崔老爷和他太太，看来那女鬼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
“那我们要怎么做？”秋生扯了扯手套，开口问道。
九叔抬头，凝望满天的霾云，毫不犹豫道：“今天是个阴雨天气，正好引那女鬼出来。”
似是想到了什么，九叔连忙抬手，一指不远处的草丛，道：“那还有个能说话的，先问明白再说。”
本打算逃过一劫的家丁闻言，登时起了一身的冷汗，不等秋生上手去抓，他自己便连滚带爬地从草丛一溜烟地钻出来，倒头便拜：“饶命啊，和我们这些下人没关系……我们都是听了老爷的话，才……才去抓她啊，那老太太的死，也和我们无关啊……”
“到底是怎么了？”九叔顿觉不对，忙接问道。
家丁虽受足了惊吓，却也口条清晰，只是磕磕绊绊说个大概，也能从中得知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崔家老爷虽早年经商，家产富裕，身子骨却因早些年的积劳而郁积成疾。年才五十，便身体常常病痛，问遍了全镇的郎中，结果也不过是明后年预备寿材的事。享惯了锦衣玉食的崔老爷那里受得了这个噩耗，直嚷嚷着谁能治好自己的病，便是良田千顷豪宅一座。
“原本老爷自己也觉着没盼头了，谁知道有一天，突然来了个道士。”
那道士衣衫褴褛，却也不行繁文缛节那一套，直接大笔一挥，在纸上草草勾了几个字就飘然远去。谁知崔老爷按照纸上的药方服用，精神头也是一日赛过一日，也愈发疯迷，隔几日便要一个指定生辰八字的女孩子，至于那女孩子为何只进不出，就连这府邸的总管家，也不得而知。
“那个女鬼，也是你们老爷拐来的吗？”九叔居高临下地望向家丁，眼中已有怒火盈沸，
“是……是……我们老爷横惯了，没人敢管他，这个女孩子被抓来以后，她的外婆哪里都告不通，一个老太太又没法闯进来，只能天天坐在门口饭也不吃，就要我们放她孙女出来……”家丁已然心虚地大汗淋漓，用袖子擦了把汗，颤颤巍巍道：“我们老爷听的烦了，就把那老太太连哄带骗的骗走了，又怕她回来再闹，索性就让人把她勒死在乱葬岗了……”
“我呸！你们这群恶棍，这一单我们不做了，走！”秋生一时气急，啐在那家丁的脸上，拽起文才便要走，却被九叔一把拦下。
“那女鬼也是有冤难诉，不如收了她想法子超度，也是一件好事。”九叔一挥袖袍，质问道：“那女孩呢？”
“在……在那老槐树底下埋着呢，老爷说集齐七个，才能续命……”
九叔神色一凛，忙从文才手中接过一把尖刀，又淋上竹筒中的鸡血，垂直扎在老槐树的树根处。墨斗线也被九叔抽出，连带着缚魂符，一起绕在那阴气四溢的老槐树周旁。
不消片刻，一道猩红扭曲的魅影便从树根处钻出，势欲逃出这墨斗围成的法网之中，却如同触动雷电一般，爆裂出一阵刺耳欲聋的哀嚎声。
“我就知道，道士就是要除掉我的，我也知道会有这一天。”鬼影扭曲盘旋，拧成了一道满面血痕的女鬼之影，哀怨道：“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吧。我杀了他们，自有我自己的道理。”
“尘世疾苦，你杀了他阴司也不会放过你的，你还要超度百年方可入轮回。”九叔取出金坛，劝诫道：“我超度你，百年以后，你重新投胎做个人也好。”
“我不想做人，做人好辛苦，我们只是想活着。如果不是我还会一点点法术，只怕我连做鬼索命的机会都不能有，你打吧，这线弹下去，灰飞烟灭也比抑郁百年好的多。”女鬼也不做无谓的挣扎，只是轻抬手，一阵青烟便从她的指尖飘逸而出，直冲墨斗线。
“住手！”一根漆黑的锁链凌空袭来，直绕向女鬼的手腕，似乎连带着炽热的地府之火，烙在女鬼身上竟是丝丝的白烟。
范八紧随而来的身后，一个阴差甩出手中的锁链，将女鬼拉出墨斗阵中，冷冽道：“周二妮，你怨气太重，已成厉鬼，速速和我去地府接受审判。”
“我不去，我宁可魂飞魄散，我也不要去地府！”周二妮似乎极为抗拒，愈发想要挣脱缠绕在胳膊上的锁链。
“你不去，那你外婆呢？”范八挥了挥手，那鬼差便将一个蹒跚佝偻的鬼影押解而出，置在周二妮面前。
“外……外婆……”周二妮惨白的眼眶中顿时涌出一股血泪，扑在外婆的怀中便是一阵哀恸的嚎啕。
外婆只是用手抚着周二妮的头发，喃喃道：“我的妮儿，你受苦了，快和我去地府，咱们一块儿投胎，不然我就是下到十八层地狱，也不喝那孟婆汤。”
“既如此，你还不走吗？”范八眯了眯眼，转而便编出了一个谎话：“你外婆先去投胎，你再去可好？”
周二妮噙下满眼的血泪，抬起头，哽咽道：“外婆先去，我一会就到，到时候我们……一块儿投胎……”
“那可千万别让外婆久等……”外婆的鬼影随着话音的回荡而逐渐消散，鬼差见范八在此，也来了兴致，将手中的锁链递与范八，打趣道：“小八爷，拿着玩玩？”
“我这双手都是香灰，你这东西我碰不得，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范八掸了掸手，回头望向瘫在地上的周二妮，意味深长道：“你还不跟着九叔走么？”
周二妮的眼中已然呆滞，口中只呢喃着一句一句重复的歌谣：“摇啊摇，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外婆说，好宝宝，外婆给我一块糕……”
“摇啊摇，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
随着如同祭奠一般的空灵之音弥散，周二妮的身影也愈来愈淡，了却执念的冤魂随着云开雾散的阳光，一点点消散如烟。
秋生抬眼，将手伸出又握紧，指缝间却仅余一缕清风。
“她好可怜，再等一等，就可以和外婆一起投胎了。”
“等一等？若没有这崔老爷，她们又何须等一等？”范八嗤之以鼻地踢了踢崔老爷的尸首，扭手便是一张焚尸符甩在上面，焚起了熊熊大火。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和那鬼差说一说，多照顾一下她外婆。”九叔也是感慨万千，长叹一口气，其中无限遗憾。
“不过我刚刚来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好东西。”文才千怜万惜地从包中掏出三张彩纸，递到九叔面前，笑道：“城南刚开的鬼屋，刚好三张门票，我们三个去玩玩吧？”
九叔闻言，登时浓眉倒竖，一巴掌拍在文才脑壳上，犀利道：“臭小子，你让我花钱上班呐！”
秋生一把略过门票，努努嘴，向着范八陪笑道：“好姐姐，不用花钱的事，何乐不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