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席棠醒来发现元蕤在床上睡觉。

    桌上多了一支杜鹃花,艳红的花瓣上还有滴晶莹的露水。

    席棠看了会儿,用上下两层草纸把杜鹃花夹在其中,在压上镇纸做干花。

    元蕤醒来了,他说:“你这样花瓣会褪色。”

    席棠:“能留下已是极好了。”

    她拿了药去看元蕤的伤口,果然又渗血了。

    她蹙眉:“你中的是什么毒?”

    元蕤也学她的样子摇头。

    席棠重新上药包扎,她说:“你这样伤口永远也不会好。”

    “不会。”元蕤笑了,他觉得这样的席棠才多了几分鲜活,让他看得越发顺眼,“会好的,不然我早死了。”

    早上席棠出了门就没回来,早饭是绿萼给元蕤送过去的。

    她跪在桌子旁,头压得很低,绿萼在心中反思自己这几天的言行举止,应该没有冒犯之处。

    元蕤问:“你们娘娘呢?”

    绿萼回话:“娘娘去太医院了,她让奴婢留下照看您。”

    元蕤笑道:“别紧张,以前怎么样以后也怎么样,起来吧,让你们娘娘看见可就不好解释了。”

    “是。”绿萼起身,乖乖立于一侧。

    这三年,席棠在宫中闲的无事,把宫中何处都逛遍了,一次都没遇见过皇帝,反倒是和太医院的江平乐有了些交情。

    之前席棠中毒就是江平乐给她解的毒,江平乐对毒药颇有研究,席棠就是去找他借关于蛊毒的医书。

    江平乐养了一把美髯,他和席棠的师傅认识,对席棠也如同对小辈一般诸多照顾。

    “娘娘想研究蛊毒之术,我这里还有南疆草药集可以辩证。”

    席棠接过:“谢谢江太医。”

    回到宫中,席棠见她的书桌上放了一幅画。

    青山花欲燃,瀑布如白练,山寺隐没在云雾之中,行人寥寥,隐没在山林中。

    “天台山。”

    元蕤在她身后说。

    席棠仔细看过,回头笑道:“很美。”

    是她在边塞,在京中从来没见过的景色。

    元蕤又问她:“娘娘困在这深宫之中不想离开吗?”

    席棠看他,他的眼神中有引诱。

    “不。”席棠说,“我不止是是我,我不能离开。”

    ——

    春末,梨花将近。

    元蕤的伤口终于开始结痂,有些地方伤疤脱落露出粉红的嫩肉。

    席棠手中捧着一碗药膏,对翻窗进来的元蕤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元蕤笑了:“你怕我走了吗?”

    席棠:“你不属于这里,本来就该走的。”

    元蕤笑道:“恐怕需要娘娘多收留几日了。”

    席棠看着他身上多出来的新伤口皱了眉。

    “娘娘莫要皱眉了。”元蕤给她一个精致的小鹿木雕。

    席棠伸手沉默地接下。

    ——

    昔年席林双姝,名动京城。

    席是丞相府的席,丞相府的二小姐席觅,善诗词,通骑射,乐善好施,在京中有佳名。

    林是太傅府的林,太傅府的独女林清然,文诗巧妙,自幼饱览六经,来往俊才,素有贤名。

    林清然因为父亲是太傅,和各个皇子都有交情。

    当年五王夺嫡,局势诡谲多变,京中传闻娶林清然天生凤命,只有娶了她才能坐上帝位。

    谣言凶险。

    当即,林复就把林清然嫁给了出身谢家旁支的一个官员,林清然随丈夫外放出京,躲过了当年的血腥。

    长乐街街道两旁建筑金碧辉煌,居住的全是皇亲贵胄。

    太傅府也在此处,比起其他的府邸,太傅府前可谓门可罗雀。

    当初夺嫡之争,林复的两个侄子一个站吴王,一个支持楚王,但是吴王楚王在失败后双双自杀,他的两个侄子也以叛逆之罪腰斩弃市。

    虽然天子仁善没有牵连覃风林氏也没有牵连太傅府,但是众人对林复的态度还是冷淡了下来。

    当今炙手可热的是丞相席穆,前年大旱,折子没送进京中反而先呈上了丞相的桌子。

    皇帝知道了反而大笑,嘉赏席穆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近日陛下称病不早朝,林复在府中喝茶赏花悠然自得。

    他府中有专门的暖房用于养花,那怕寒冬大雪也能看牡丹花半羞的美景。

    短短几日已经有数波人找上门来,然而林复全都闭门不见。

    仆人呈上一封书信:“大人,是小姐的信,小姐已经从常州启程,不日就可到京城。”

    “好好好。”林复捋着胡须。“让秦希去接小姐,务必仔细。”

    “是。”

    ——

    一场雨后,梨花悉数沦落为泥。

    无明离开了,给席棠的书桌上留下了一支牡丹花。

    在他走后席棠又恢复了以往的闲散日子,给元蕤用的衣物席棠命绿萼分几批给烧了。

    桑葚、樱桃、枇杷和李子等时令水果被送入越檀宫。

    席棠熬了水果糖浆,那瓶梨花糖浆已经吃完,琉璃瓶被她用来装枇杷糖浆。

    粉朵又来找过席棠,她是来传席丞相的命令,让席棠赶紧尽一个嫔妃应尽的职责。

    绿萼知道席棠没听,因为粉朵是气呼呼地走出席棠的宫殿。

    绿萼觉得席棠应该是喜欢上了以“无明”身份接近的元蕤了。元蕤似乎也很喜欢席棠,绿萼想席棠见了元蕤会很开心。但是元蕤一直没有召见席棠。

    林府。

    元蕤在和林复手谈。

    园中奇葩异卉,如人间仙境,一株牡丹主干如茶碗粗细,连御花园的牡丹花也逊色几分。

    黑白龙交缠,白子形势晦暗。

    元蕤把玩着白子,漫不经心地落下一棋。

    林复稳杂稳打,没有元蕤那般剑走偏锋。

    当年林复探花郎出身,学富五车,名满天下,他为人温和,负责教导皇子,从不责罚,以理服人。

    林复领国子监祭酒,又负责史书编撰,他推进乡学,如果一直这么下去,他会成为名满天下的大儒。

    但是林复出身覃风林氏,林氏家族兴盛,为官者过百人,林复本人从来不止是林复而已,他还是覃风林氏家族。

    ——

    转眼又过了半月。

    京中有几个官员锒铛入狱,因为官职过小没有引起同僚的关注,因为当今这位上位四年,四年没换了无数官员,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然而这次,一些人察觉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第二□□堂上就少了近一半人,有的是和吴楚二王有过交情的人,有的是平素清正的人。

    元蕤一身团龙盘花袍,端坐龙椅上,嘴角挂着笑,像是天下最温和的君主。

    但是朝臣无人敢对上他的眼睛。

    当年太子突然亡故边塞,以至于引起五王夺嫡。

    五王中吴王为德妃所生,母家外祖父是镇西大将军,手握兵权。

    楚王是贤妃所生,母家是皇商,权势倚仗天子赏赐,但是极为富有。

    宋王母族低微,但是本人礼贤下士,极受文人追捧。

    燕王也是皇后所生,跟随太子征战沙场,战功赫赫。

    元蕤被封秦王,他虽然是皇后所生,但是不受先皇重视,先皇对他的待遇甚至远不及他的其他几个哥哥。

    但是最后是元蕤登上了皇位。

    吴楚二王自杀,宋王守皇陵,燕王圈禁京城,无召不得出京。

    天牢。

    烛火明灭,寒气森森。

    木架上吊着一个人,那人垂头,浑身抽搐,血滴了一地。

    大理寺卿亲自开了监狱门,元蕤走进去,他背手看了会儿,说道:“长风又何必如此。”

    谢长风猛地睁开眼,啐了口:“乱臣贼子。”

    这话一出大理寺卿和典狱齐齐冷汗直冒。

    元蕤不甚在意地笑了声:“长风,你勾结外族谋杀今上,乱臣贼子是你。”

    谢长风挣扎,铁链哐啷作响:“你杀了太子。”

    元蕤看着那双污垢下依旧明亮的眼睛:“我没有。”

    “是你,就是你,若非你做手脚,太子怎么会在回京途中突遇山崩。”

    谢长风声音沙哑,颠倒错乱。

    以前元蕤还是皇子的时候谢长风是他的伴读,伴读最是亲近,谢长风的话几分可信,大理寺卿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可能乌纱帽连脑袋都保不住了。

    元蕤摇头:“长风你已入魔了,太子哥哥不是我杀的。”

    他转向大理寺卿叹息说:“结案吧。”

    盛昌四年,有刺客欲行刺天子,被当场拿下,自诉为吴王所指派,一时京城无数人下狱。

    这个消息传入宫中时已经完成了结案行刑。

    现在是盛夏,席棠靠在摇椅上听绿萼转述,她听着,突然问:“陛下什么时候遇刺的?”

    绿萼一愣:“大约二月末。”

    席棠默了默,随即整个脸色都难看起来。

    “娘娘?”

    席棠问时间,绿萼以为她猜到了救的人是皇帝,但这应该高兴才对,她不知为何席棠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粉朵跑进宫殿里对席棠说:“娘娘,陛下身边的冯喜公公来了。”

    绿萼面色也露出喜色,陛下这是想起娘娘了。

    冯喜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在元蕤潜邸时就跟在元蕤身边,他知道元蕤为什么不选秀,为什么三年不临幸席棠。

    元蕤突然召见席棠他还在疑惑,现在见了他才知道为什么,那双眼睛,从皮肉下骨子里透出的神态像极了那一人。

    冯喜本人长得俊秀,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的样子,他礼数周全地向席棠行礼:“席嫔娘娘安好。”

    席棠:“冯公公好。不知公公所来是为何事。”

    冯喜笑道:“近年陛下忙于政务冷落了娘娘,想请娘娘去同用晚膳。”

    席棠:“陛下有心了,国事为重,不过本宫近日伤热,晚膳怕是用不了了,请公公替本宫解释一二。”

    冯喜:“娘娘身体不适奴才这就去请太医来,陛下那里,娘娘是必须去的。”

    席棠见他态度强硬,想是推拒不了,最终还是上了轿子。

    太阳西垂,天边浮起紫色的彩霞,席棠站在宫殿门口最终走了进去。

    元蕤坐在那看书,见席棠来了,冲她露出一个笑容,如同以往一样。

    席棠向他行礼:“臣妾参加陛下。”

    “起来吧。”

    元蕤让她坐自己身边,他仔细看过席棠的面容,笑道:“你知道私藏外人在宫中是什么罪吗?”

    席棠跪在地上一头磕到底。

    元蕤垂眸看着她,眼中深暗一片:“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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