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班薅来了四个男生，顾如叶分别递给他们两沓试卷，又因为自己是小组长，多出来的一叠留给自己。
以为这样就可以功成身退，没想到几双眼睛茫然地看着她，不清楚自己的任务。
……不是说帮过老师的忙，有经验吗QWQ
“其他题目老师已经改完了，我们只要改选择题，改完以后把所有得分加起来，在试卷的右上角写总分。”
改试卷重复且枯燥，免不了闲聊，见何皓轩频频望向窗外，班主任冷不丁笑道：
“暗恋窗外的哪个女生？”
“昨天，他的小学同学跟他表白，他拒绝就算了，重点是同班六年，还喊错对方的名字，把人家惹哭了。这种时候，最好的处理方式是闭嘴，以免说多错多。可他不听劝，信誓旦旦地抛出另一个名字，结果还是错的。”
“你猜这种秀智商下限的事是谁干的？”顾子清故作不解，将问题抛给班主任，班主任笑着摇摇头，便听顾子清带笑的嗓音继续，“反正我猜不出来。”
何皓轩不服，“你还好意思说，上个月……”眼看就要抖出顾子清的猛料。
这种互相伤害引发的爆料场面顾如叶爱看，越是亲近的朋友，漏出来的东西越劲爆。
可惜还没爆两句，就被顾子清及时打断。
“我洁身自好，你不要污蔑我。”
至于这句话是否存在某些私心，就不得而知了。
眼看话题越扯越偏，班主任见缝插针，“好了好了。”
他轻咳一声收起笑脸，正视眼前三两个对世界的认知尚未成型，体格和力量却将超过他的少年。
“玩笑开一开就算了，但都给我记住，没有能力负责，就不要轻举妄动。”
“遵命！”两个少年齐齐答道，被凝结的氛围又恢复成原有模样。
“？”
顾子清私底下，竟然是这种风格？
隔壁的对话已然结束，顾如叶却迟迟没能从固有认知被打破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原以为顾子清温良恭俭，像一块带着温度的玉，周到，随和，总能顾及身边人的情绪。这番谈话，倒像是把玉切开，让人看到不一样的内在——依旧是玉，却因为掺杂了其他元素，变得复杂生动起来。
心情有些复杂。
像期待了很久的蛋糕，入口却是咸的。好吃吗？当然好吃。但就是有种难以言喻的割裂感。
可仔细想想，她对顾子清的认知，来自老师的喜爱；来自家长的称赞；来自同学的钦慕。那些或夸张或虚假的传闻，从一班传出来，引申成失真却刺激的版本被顾如叶听见，却在她的脑海中拼凑出“完整”的顾子清，偏差在所难免。
顾子清在公众场合的种种表现完美得像假人，可是，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人？她隔着众人遥遥一瞥，却对顾子清整个人下片面的论断，难怪雾里看花。
幻想与现实的割裂感令顾如叶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像纸片人那样完美、强大、不知疲倦，事实上，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改掉身上的某些缺点。
因为对方优秀而喜欢他，只要爱对方的长处，不需背负对方的短处，与责任无关，更像是暗恋者的狂欢。
彻头彻尾地了解对方，哪怕对方在某方面离谱得令人窒息，依然坚定地奔向他，才是她难以参悟的爱情。
爱你光芒万丈，亦爱你千疮百孔。
当然，对于缺点的包容是双向的。
她们语文老师的婚姻就是“数学白痴”和“语文倒数”的结合，“数学白痴”体谅对方令人叹息的文字理解力，又暗自敬佩对方在算法方面的惊人造诣，“语文倒数”谅解对方将自己的财务状况理得一团糟，并暗暗佩服对方引经据典出口成章。
相互欣赏的同时相互包容，这样的相处模式一度为她们班所羡慕。
顾如叶自己有不少改不掉的缺点，不由顺着这个方向深想：
如果她的另一半宽以待己却严于律人……
噢，那样的男生不会成为她的另一半。
默默充当背景板，却悄悄注意着他们的谈话内容的不只顾如叶，还有唐雪。
唐雪也意识到顾子清的说话方式背离了她们印象中的谦谦君子，忙用胳膊肘戳戳顾如叶，以免她错过。初衷是好的，可惜唐雪用力过猛，破坏力极强的手肘不小心越过顾如叶的上臂，痛击她的胸部。
最柔软的地方毫无防备地迎接最坚硬的肘部，痛感可想而知，顾如叶的本能反应先于理智，张嘴便是高亢短促的一声——
“哦！”
顷刻间，数双眼睛聚焦在她身上，堪比聚光灯笼罩。
“……”顾如叶的脸涨红得彻底，好想换星球生存。
被撞的部位尴尬，顶着四面八方聚过来的探照灯，顾如叶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只好掩耳盗铃般捂着自己的肚子，试图将社死现场的尴尬程度降低一些，再降低一些。
“噗……”再三向顾如叶确认了没有大碍，唐雪还是没绷住，回想着顾如叶的社死画面，笑出声。
班主任亦忍俊不禁。
为了缓解尴尬，他生生将顾如叶扯进话题，“顾如叶以后找男朋友也要擦亮眼睛啊。”
“啊？”连耳根都发烫的顾如叶不想再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只好尴尬地笑，妄图降低自己的存在。“好，好的。”
“我不谈恋爱的。”
待心情有所平复，顾如叶深觉刚刚的回答太敷衍，便绞尽脑汁找补，说完才发现措辞不当，容易造成误会。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早恋，现在不打算谈。”又着急忙慌地补充，总算解释清楚。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谈？”班主任被勾起兴致，对显然未经过深思熟虑的发言格外宽容。
顾如叶对谈恋爱、组建家庭、乃至繁衍后代没有任何概念，那些都太遥远。确切地说，她在充满幻想的象牙塔待得好好的，压根没考虑过现实。便随口道：“25吧。”
班主任闻言笑笑，没有再问。
如果在他面前的孩子个个心智成熟，懂得辨别是非，能够权衡利弊，他其实不大反对早恋。
问题就在于，这些孩子甚至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遑论背负另一半的人生？
怕成绩下跌，不过是禁止早恋最浅层的含义。防早恋，防的是一群躁动的孩子，出于好奇，出于寻求刺激，冲动之下做出伤害自己伤害他人，甚至无法挽回的事。
成年人尚且易被煽动，他实在无法对半大的孩子放心。
核对两沓试卷的选择题说难不难，陆续有同学完成任务，回到自己的班级。
顾如叶关心了下唐雪的进度，却发现了异常：
一旁的唐雪不仅进度缓慢，神色还有些慌张。
“你怎么啦？”
“我去趟厕所。”
“我来m了……”
不过是去了一趟厕所，唐雪却像遭遇了恶犬拦道，她碰碰顾如叶的胳膊，神神秘秘地在她耳边说，“你有多余的‘面包’吗？我忘记带了。”
“啊我刚用完……”顾如叶苦恼，她掏出兜里的手帕纸，同样压低嗓音，“要不要先拿纸巾垫着？”
“老师，我想再去一趟厕所……”
“不是才去过？肚子不舒服？要不要去医务室？”是关切，亦是尴尬的源泉。
“有有点。”唐雪攥着纸巾尬笑。
“快去吧。”所幸班主任没有再追问，对着飞奔而出的唐雪扬声道：“如果不舒服记得去医务室。”
“好！谢谢老师！”
手帕纸治标不治本。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唐雪甚至不敢坐在沙发上，她的上半身狠狠往前倾，仅用臀部轻轻压住沙发外沿。由于接触面积过小，唐雪身后的空位如果挤一挤，能塞下两个顾如叶。
“帮我看看裤子……有没有……”好不容易将选择题改完，交还给老师，唐雪立马戳戳顾如叶，她佯装口渴去饮水机接水，怕裤子脏了不敢弯腰，才拿个纸杯就折回来，用口型问顾如叶怎么样。
顾如叶没出声，对着她摇摇头。
唐雪终于松一口气。
唐雪那头来来回回花了不少时间，待“来m风波”的影响降至最低，顾如叶手上的试卷也快消灭殆尽，俩人决定一道回去。
“老师，我可以看看这堆试卷吗？”等待的过程总是难熬，无所事事的唐雪盯上了刚改完的试卷，迫切想知道自己的分数。
“好多97分！”
“都是最后一问没有答上来。”看来这次的考题设置得很成功，拦住了不少学生。
“哇，居然还有满分。”
几个耐不住好奇的成绩探子一惊一乍，顾如叶的雷达发出嘀嘀嘀的警报声，直觉这样的好成绩来自顾子清。
心随意动，身体总是比佯装不在意的理智诚实。待顾如叶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直直地望着顾子清，静止良久。他和何皓轩还没有离开，跟班主任天南海北地聊。
“叶叶你考了85。”顾如叶忙着收尾，没有凑过去，刺探成绩的艰巨任务自然落到唐雪头上。
“我看看我看看，哪些地方扣分了？”挑不出错的理由，对做错的题目关心不已的样子，任谁都不会怀疑顾如叶的动机。等那叠答题卡到了自己手上，她翻来翻去找的却是那份满分的答卷。
答题卡左侧的个人信息被订得死死的，顾如叶只好将被钉住的部分最大限度地展开，压平，想方设法地透过零碎的信息猜测满分的归属。
班级好像填的是一班，姓名隐隐约约看到个“青”字，应该是顾子清。
“不是吧，你连自己的答题卡都……”
唐雪来得太快，顾如叶反应不及，慌乱地拿手遮，奈何龙飞凤舞的“100”盖都盖不住，从她的指缝泄出。
重重疑惑瞬间有了答案，唐雪识趣地闭嘴，笑得意味深长。
“哦～”
俩人的动静有点大，引来了班主任的注意，班主任居然站起身，朝她们走！过！来！了！
顾如叶慌得一批，这般嘈杂的环境都掩盖不了她的心跳声。手在颤抖，胡乱翻答题卡的行径实在狼狈，幸亏上天眷顾，让她及时找到自己的答卷，把无法向班主任解释的部分藏好。
“顾如叶考了85？进步了。”
“就是啊，考完还跟我说考砸了，结果呢！”
“顾如叶在物理方面缺了些自信。”
“嘿嘿。”顾如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笑笑。
“你的基础很扎实，对知识的理解也没有问题，就是在面对大题的时候缺了点变通。”
“物理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难，你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上限不止于此，继续加油。”大概是怕打击顾如叶学物理的积极性，班主任说得有点多，顾如叶受宠若惊。
“噢噢，那我把做错的大题整理一下？”
“对，重点关注自己为什么做错，把题目考察的知识点罗列出来，会发现万变不离其宗。”
“我记得你第一次考物理只得了62分？”黑历史被人直白地道出，顾如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祈祷顾子清的注意不在这边。
“不错，一个月进步了20分，进步神速，说明你很有潜力。”
班主任一看就是欲扬先抑的老手，顾如叶嘿嘿笑着，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瞄了眼顾子清。
别夸了别夸了，人家考满分的还没说话呢。
“唐雪呢？”班主任的关注终于转向唐雪。
“88。”
“不对啊，以你的物理成绩，可以再高5分，粗心了？”
“没注意审题。”唐雪也很懊悔。
“下次注意哈，有些分不该丢，要牢牢抓住。”
不比不知道，班主任对她的物理成绩竟然如此宽容。
进步固然该奖励，可次次名列前茅同样不容易，顾如叶相信班主任比她清楚这个道理。
像唐雪这样物理好的学生，考砸了也有88，班主任内心必定十分欣赏，甚至为他们骄傲，没有在人前夸赞是希望她吸取教训，变得更好。
可是，夸奖是美好的令双方都愉悦的行为，藏在心间的夸赞会失去其使人欢欣让人振奋的效用。不论是欣赏、感谢、还是歉疚，若不能传达给对方，效果都会打折扣。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作为唯一被夸的全场最低分，顾如叶忍不住起话头。
“唐雪的大题全都做对了诶！”说着，将唐雪的答卷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时刻准备献给班主任。
“那不错，最后一题确实有难度。”
看唐雪顺利被夸，顾如叶一高兴，胆子也大了，装作不经意地把顾子清扯进话题。
“是不是还有人考满分？我自从上初中就没考过满分，噢，五六年级好像也没有。”出成绩时发现自己考了班级第一，语数英科科满分的辉煌居然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
“没记错的话，我们年级只有一个满分。”唐雪补充，全年级的物理分数都是他们算的，“不知道是谁？”
顾子清没有出来认领，可顾如叶还是瞄到他笑了，笑得很好看。
待最后一份答题卡的成绩出炉，顾如叶她们高高兴兴地收拾起东西，却被班主任拦住。
“辛苦了，请你们吃雪糕。”说着，班主任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现金，递给顾子清的同时拍了拍他的背，好像又长高了。
“想吃什么跟顾子清说。”
“老师，我和顾如叶正好有东西要买，让我们去吧？”
“那一起去。”在班主任这，顾子清注定要成为壮丁。
“那我也去！”何皓轩凑热闹。
纵然打过几次照面，对对方的脸多少有些印象，却始终叫不出名字，实在算不上熟。顾子清没有强行交谈，自然地走在前面，步伐不算快，放任她们不远不近地跟着。
“完蛋！”忽然唐雪哀叫一声，怔在原地，一旁的顾如叶跟着一顿，接着升起不好的预感。
“我忘记带钱了……”希冀的目光转向她。
“我也没带……”顾如叶摸摸口袋，“我们现在回去拿？”
“可是，快下课了……”唐雪面露难色，一来一回根本不够时间。
一旦下课，小卖部会被前来买零食饮料的同学挤爆，唐雪哪敢在众目睽睽下买卫生巾，甚至不敢直呼姨妈巾的大名，要遮遮掩掩地称其为“面包”。
正值青春期，第二性征开始出现，任何与性别相关的疑问都会成为最敏感最禁忌的话题，顾如叶忍不住想起这个学期刚开学，由生物课本引发的惨案。
那是她读书以来，发新书最热闹的一次，没有假期结束的怨声载道，只有不知名的兴奋。
课间，发书时殷勤地忙前忙后的男生狠拍桌子，引来大家的注意，带着调笑的意味高喊：
“快快快！翻开生物课本第九页！”
“好黄啊，大家一起涨涨见识！”
抵不过好奇，顾如叶翻到教材的第九页，书上是生殖系统的结构图，男性女性都有，换来好事者的起哄。
“咦～老师准备讲活塞运动咯！”
“到时候看看谁认真听课！”
“就是思想不健康！”
“有病。”不知道谁骂了一声。
连一向避免与人起冲突的顾如叶都忍不住悄悄竖起拇指。
骂得好！
明明生殖系统的发育再正常不过，部分缺乏引导的少男少女，却总是将相关话题视作洪水猛兽，似乎只要与之沾边，就会被玷污。
谈性色变。
环境如此，顾如叶每逢生理期总要面临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除了忍受痛经，还要忍受外界的闲言碎语。她总是把姨妈巾藏在最隐秘的夹层，每次从书包里拿“面包”都像做贼一样，生怕被别人发现。
想到这儿，顾如叶忽然福至心灵。她在学校的操场、走廊、饭堂见过不少遗落的卫生巾，那些“面包”上沾满脚印，孤零零地躺在地面。
起先，她只叹姨妈巾的主人太粗心，连“小面包”掉了都不知道。
现在，她只觉未必是女生粗心大意。
只是不敢捡。
可是，越避而不谈，学生们的好奇心越无法扼制。他们明面上不敢讨论，便一小撮一小撮地聚集，任阳光的背面滋生妄念。
这样的讨论往往更可怕，大家都一知半解，大家都觅不到正确答案，转而把垃圾网站上找来的夸张的不靠谱的性知识奉为圭臬。若哪天，哪位同学抗拒不了诱惑，将这些错误的知识运用到实践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顾爸爸喜欢看法治栏目，顾如叶不想写作业时会跟着看。栏目里一个又一个案例震撼着她，电视里的女孩跟她一样是初中生，正是不知愁的年纪，本该坐在教室里安然地接受义务教育，却成了孩子的妈，为原本充斥无限可能的人生覆上一层阴霾。
如果这是意外，是不得已，是飞来横祸，是命运的作弄，哪怕再多辛酸再多苦闷，也能宽慰自己是人的力量太渺小。可顾爸爸告诉她，这样的惨剧只要不逾越雷池，做好避孕措施就能避免。
“我本来可以……本来可以安静地念书……平凡但幸福地生活……”
“现在……都毁了……都毁了……”当事人察觉不到痛般，一遍又一遍地捶打自己。
声声泣血。
“与不满14周岁的未成年发生性关系，不管未成年是否自愿，都视为强.奸。”沉重的案例终于迎来尾声，顾爸爸见自家女儿大为震惊，出于对女儿人身安全的担忧，心情沉重地向她科普。
“自愿也不行吗？”此时的顾如叶显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行。”顾爸爸严肃道。
“14岁，器官都没有发育完全，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稍显含蓄的科普，夹杂着一声叹息，“像你们这个年纪，都不了解世界的全貌，能确保自己的决定正确？不会后悔？”
“好像不能……”见顾爸爸的眉宇间仍有些凝重，顾如叶拍拍胸脯保证，想让爸爸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可顾爸爸仍旧无法放心。
他能教女儿自保的方法，却无法根除某些没人性的牲口伤害他人的歹念。
不稳定因素依然存在。
唉。
愁。
顾如叶不知爸爸内心的愁绪，被分散的注意力继续转回电视。和她同龄的女生在接受采访时泣不成声，等眼泪流干了，又在镜头下缩成一团，嘴里不断嗫嚅着“不知道”“一时冲动”“做之前没有考虑清楚”“没人告诉我这样是错的”等言论。
恐惧，难过，后悔等情绪一股脑地砸向她，可惜逝去的时光不能倒转，错误已然铸成，任她再悔恨，也只能拾起破碎的行囊向前看。
法制节目带来的震撼这般大，顾如叶自然要跟小伙伴分享。一开始还是小范围内的讨论，渐渐地，敏感的话题引来大范围关注，大家以顾如叶为原点，围成一个圈，叽叽喳喳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们爸妈不管吗？这么大胆？”
“据说，14班有人在垃圾桶发现了避孕套，你们觉得，类似的案例会不会出现在我们学校……”
“我靠！真的假的？垃圾桶里面的避孕套有没有使用痕迹？拆封和未拆封，性质完全不一样！”
“干嘛都看着我？！我又不是目击者！”八卦散布者慌了一瞬，又耐不住好奇，压低嗓音提出自己的疑惑，“话说，避孕套到底长啥样啊？我还没见过呢。”
“嗯，就是一个圆圆的橡胶环，连着薄薄的保护套。”
站出来科普的同学没有一丝邪念，他不仅见过，还通过生理教育课了解到如何正确地挑选和使用避孕套。掌握相应的生理卫生知识，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然而发言的同学曲解他的意思，将“他现在知道”和“他现在会用”画上等号。
“嗯？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买来玩？是不是？”
人一多，关注点就容易跑偏，眼看话题的走向愈来愈离谱，顾如叶默默拿出练习册，决定闭嘴。
后来，人群聚集的地方，免不了将话题扯向限制级，每到这时，她总是低调低调再低调，避免被牵涉其中。
听起来容易，然而所谓的低调不只是不发表言论那样简单，还要学会表情管理，确保自己的面部表情不会随着谈话的内容而波动，否则就会呈现以下进退不得的画面。
“哟哟哟，笑得这么意味深长，她听懂了！她一定听懂了！”
“我就说她什么都懂。”
“快说快说，笑什么？”
一旦被问及类似的问题，任何回答都是错的。
回答听懂了，会说思想不健康，带坏身边的朋友。
回答没听懂，会说装单纯装天真，不合群不坦诚。
非此即彼，非黑即白，很难有折中的选项。
同样遭受攻击的，还有女生的胸部。胸小被笑飞机场，胸大被嘲大奶牛。评头论足的是他们，错的是他们，背上枷锁的却是我们——校服的扣子总要系到最顶上，不敢脱外套，不敢把背挺直，连跑步都如履薄冰。
语言暴力也是暴力。
施暴者不负责任的几句话，却让自卑的镣铐缚住受害者的一生。
“有那么严重吗？”
“开个玩笑罢了。”当受害者触底反抗，流着泪质问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时，他们不仅不当回事，还嘻笑着驳斥对方上纲上线。
因为无知而产生恶，不仅看不见自己的局限，反倒振振有词地批驳受害者，这样的人，实在可怕。
可怕又可悲。
“怎么了？”一起来买雪糕的两个女生面露难色，似遇上了无法解决的问题，顾子清习惯性发问。
无人在意的角落，唐雪拨了拨顾如叶的指尖，怂恿她往前冲，被闺蜜反手握住，示意她赶紧回话。
两相僵持的结果是，稍显古怪的氛围引来了何皓轩，他搭着顾子清的肩膀，问出了一模一样的话，“怎么了？”
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顾如叶心一横，转向顾子清旁边的何皓轩。
“同学，你有带钱吗？我们忘记带钱了，回到教室就还给你……”
“没有诶，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我再想想办法。”后半句，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如叶向来澄澈的心思难得活络起来。依照顾子清的处事风格，只要她把自己的难处表达得足够清晰，离她几步远的顾子清如果有余力，绝不会坐视不理，甚至有98%的概率主动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届时，她只要顺着坡下，事情就能完美解决。
不愧是我！顾如叶欢呼雀跃，简直要佩服自己。
然而顾子清不按常理出牌。
顾如叶确信自己的咬字足够清晰，为了借钱着急上火的样子更表现得足够夸张，被暗暗寄予厚望的某人愣是没吭声。
她想不通。
不主动搭腔是因为她不小心用圣人的标准来衡量他，还是他的兜里确实没有钱，爱莫能助？
简单的借钱行为因为当事人的心怀鬼胎而几番停滞，磨蹭中时间流逝得更快，眼看就要响起下课铃。
何皓轩不懂其中的门道，指指身旁的顾子清向她建议，“你要不要问问他？”
“？”现在流行这么聊天吗？发现自己没带的时候顺势戳戳顾子清问他有没有，事情不就圆满解决了吗QWQ
如果不是顾子清的视线恰好瞥向别处，注意力确实不在他们身上的样子，她都要怀疑何皓轩是故意的。
顾如叶内心崩溃，可话都递到这了，不顺着往下问就会显得很刻意很奇怪，于是不得不转向顾子清，“这位同学……”
“有。”顾子清一直没有发言，但不妨碍他是位优秀的聆听者，他完全清楚她想要什么，爽快地递给她一张崭新的二十，“够吗？”
充分印证他不但将整段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而且有能力帮忙。
顾如叶甚至因此产生了荒谬的想法，他一直不表态，难道在……
逼她跟他说话？
这么好的素材，她的思维瞬间发散，不着边际地脑补：在走向他这条路上，他希望自己目标明确，不逃避，不闪躲，不顾左右而言他。
顾如叶为自己的猜测而感到脸红，故作镇定道：“这张二十，是班主任给的那张吗？”
“不是，老师给的用来买雪糕了。”
“那这张……”顾如叶从他的指尖接过，“就是班主任给你的。”
“嗯？”顾子清没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这些钱……是班主任借给我的……”这般无厘头的提议，其实是受“提纲事件”的启发，向顾子清学的。
没经过班主任的同意就背着他转移债权，说实话有些流氓。但没办法，她想找班主任只需要去一趟办公室，想找顾子清，咳咳，实不相瞒，难于上青天。
“好。”辨清其中的利害关系，顾子清没控制好面部表情，笑了，笑得顾如叶不好意思，双颊微红。
拿到钱后，俩人分工明确，唐雪负责买“面包”，顾如叶负责阻挡男生的视线，连雪糕都没心思挑。等唐雪买的卫生巾妥善地藏进校服外套，最难的问题终于解决了，他们才开始分雪糕。
一大袋雪糕放在她们面前，顾如叶拿了自己喜欢的抹茶红豆，见唐雪迟迟没动静，又拿了她最爱的香草。
“我不能吃呜呜呜，你吃吧。”噢，差点忘了，生理期最好不要吃。
“倒不至于吃两份。”顾如叶环顾四周，想把雪糕还回去，奈何何皓轩离得远，于是就近还给顾子清，顺带替唐雪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她牙痛，最近不能吃冰的。”
身后的唐雪有些惆怅，为了掩盖来m的事实，她不仅吃坏了肚子，还牙疼，整一个身娇体弱，柔弱不能自理.jpg
顾子清伸手，却没有接过冰淇淋，而是朝她摊开手掌，顾如叶意会，将香草味的冰淇淋轻轻放在他手心。
初中生懵懂又躁动，对男女的界限十分敏感，一点点身体接触都可以在同学的起哄下心绪纷乱。
递铅笔，递橡皮，递任何东西……正是指尖接触的高发区，顾子清此举避免了手与手触碰的尴尬，却像无形的钩子，轻轻地，痒痒地，分明没有直接的接触，竟也令她悸动。
打道回府的路上，顾如叶霍然想到，如果她们趁现在飞奔回去拿钱包，赶在两个大长腿进教室前拦住他们，把钱还了，借钱这件事儿就不用麻烦班主任了。
“要不要跟他们说一声？”想法挺好，施行起来却有些游移。
“你去。”今日与顾子清接触的次数实在超标，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的小心脏负担不了。
“你去。”
“借钱都是我跟他说的！轮到你了！”
“我是在给你制造机会！”嚯，理由找得好，顾如叶都没办法反驳。
两个人推来推去，最后决定一致放弃，她们暗暗加快脚步，趁俩男生不注意，绕过他们以百米冲刺的架势向教室奔去。
“同学？”
风声簌簌，似乎还杂着熟悉的男声。
顾如叶左手猛猛摆臂，右手稳稳地举着冰淇淋，顶着后方的视线自我欺骗：哪怕我现在的跑步姿势堪比独臂侠，依然是美的！美的！！美的！！！顾子清不会在意不会在意不会在意QWQ
随着她破罐破摔般愈跑愈远，那句话被风击得四散，像是错觉。
救救，她好像又不小心把奇奇怪怪的人设焊自己身上了。
迷惑行为+1+1+1
自我安慰的话术果然骗不过自己，顾如叶直到吃完冰淇淋，都没能从打击中走出来。
为什么她每次放弃与顾子清沟通，都会呈现极其drama的反效果？以为躲过与顾子清面对面会变得轻松，却往往弄巧成拙。
呜呜呜递冰淇淋那么美好的互动，被她脑回路清奇的行为毁了。
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硬着头皮上！
“诶诶诶，顾子清找你。”
所以当班长戳戳她的肩，笑着说出这句话时，顾如叶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说谁？”
“顾——子——清——”班长没有多想，顺着她的话字字清晰地重复道。
“谁谁找我？”奈何杵在凳子上的某人思绪已然停摆。
班长没有再答。
顾如叶便抬头自己看，顾子清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她的方向，在视线相遇的瞬间，他寡淡的神色变了——
宛如慢动作般，朝她绽开明媚的笑。
这样的笑容下，一切都变得魔幻。
“我我我吗？”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把这句疑问诉出。
而事实是，她缩在座位上，呆望着顾子清没有任何动作，脸上写满惊诧。
似乎习惯了她的表达方式，顾子清在读她的情绪时没遇上什么障碍，不费力地看穿她的想法，向她点点头。
震惊。
以为这样就可以功成身退，没想到几双眼睛茫然地看着她，不清楚自己的任务。
……不是说帮过老师的忙，有经验吗QWQ
“其他题目老师已经改完了，我们只要改选择题，改完以后把所有得分加起来，在试卷的右上角写总分。”
改试卷重复且枯燥，免不了闲聊，见何皓轩频频望向窗外，班主任冷不丁笑道：
“暗恋窗外的哪个女生？”
“昨天，他的小学同学跟他表白，他拒绝就算了，重点是同班六年，还喊错对方的名字，把人家惹哭了。这种时候，最好的处理方式是闭嘴，以免说多错多。可他不听劝，信誓旦旦地抛出另一个名字，结果还是错的。”
“你猜这种秀智商下限的事是谁干的？”顾子清故作不解，将问题抛给班主任，班主任笑着摇摇头，便听顾子清带笑的嗓音继续，“反正我猜不出来。”
何皓轩不服，“你还好意思说，上个月……”眼看就要抖出顾子清的猛料。
这种互相伤害引发的爆料场面顾如叶爱看，越是亲近的朋友，漏出来的东西越劲爆。
可惜还没爆两句，就被顾子清及时打断。
“我洁身自好，你不要污蔑我。”
至于这句话是否存在某些私心，就不得而知了。
眼看话题越扯越偏，班主任见缝插针，“好了好了。”
他轻咳一声收起笑脸，正视眼前三两个对世界的认知尚未成型，体格和力量却将超过他的少年。
“玩笑开一开就算了，但都给我记住，没有能力负责，就不要轻举妄动。”
“遵命！”两个少年齐齐答道，被凝结的氛围又恢复成原有模样。
“？”
顾子清私底下，竟然是这种风格？
隔壁的对话已然结束，顾如叶却迟迟没能从固有认知被打破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原以为顾子清温良恭俭，像一块带着温度的玉，周到，随和，总能顾及身边人的情绪。这番谈话，倒像是把玉切开，让人看到不一样的内在——依旧是玉，却因为掺杂了其他元素，变得复杂生动起来。
心情有些复杂。
像期待了很久的蛋糕，入口却是咸的。好吃吗？当然好吃。但就是有种难以言喻的割裂感。
可仔细想想，她对顾子清的认知，来自老师的喜爱；来自家长的称赞；来自同学的钦慕。那些或夸张或虚假的传闻，从一班传出来，引申成失真却刺激的版本被顾如叶听见，却在她的脑海中拼凑出“完整”的顾子清，偏差在所难免。
顾子清在公众场合的种种表现完美得像假人，可是，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人？她隔着众人遥遥一瞥，却对顾子清整个人下片面的论断，难怪雾里看花。
幻想与现实的割裂感令顾如叶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像纸片人那样完美、强大、不知疲倦，事实上，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改掉身上的某些缺点。
因为对方优秀而喜欢他，只要爱对方的长处，不需背负对方的短处，与责任无关，更像是暗恋者的狂欢。
彻头彻尾地了解对方，哪怕对方在某方面离谱得令人窒息，依然坚定地奔向他，才是她难以参悟的爱情。
爱你光芒万丈，亦爱你千疮百孔。
当然，对于缺点的包容是双向的。
她们语文老师的婚姻就是“数学白痴”和“语文倒数”的结合，“数学白痴”体谅对方令人叹息的文字理解力，又暗自敬佩对方在算法方面的惊人造诣，“语文倒数”谅解对方将自己的财务状况理得一团糟，并暗暗佩服对方引经据典出口成章。
相互欣赏的同时相互包容，这样的相处模式一度为她们班所羡慕。
顾如叶自己有不少改不掉的缺点，不由顺着这个方向深想：
如果她的另一半宽以待己却严于律人……
噢，那样的男生不会成为她的另一半。
默默充当背景板，却悄悄注意着他们的谈话内容的不只顾如叶，还有唐雪。
唐雪也意识到顾子清的说话方式背离了她们印象中的谦谦君子，忙用胳膊肘戳戳顾如叶，以免她错过。初衷是好的，可惜唐雪用力过猛，破坏力极强的手肘不小心越过顾如叶的上臂，痛击她的胸部。
最柔软的地方毫无防备地迎接最坚硬的肘部，痛感可想而知，顾如叶的本能反应先于理智，张嘴便是高亢短促的一声——
“哦！”
顷刻间，数双眼睛聚焦在她身上，堪比聚光灯笼罩。
“……”顾如叶的脸涨红得彻底，好想换星球生存。
被撞的部位尴尬，顶着四面八方聚过来的探照灯，顾如叶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只好掩耳盗铃般捂着自己的肚子，试图将社死现场的尴尬程度降低一些，再降低一些。
“噗……”再三向顾如叶确认了没有大碍，唐雪还是没绷住，回想着顾如叶的社死画面，笑出声。
班主任亦忍俊不禁。
为了缓解尴尬，他生生将顾如叶扯进话题，“顾如叶以后找男朋友也要擦亮眼睛啊。”
“啊？”连耳根都发烫的顾如叶不想再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只好尴尬地笑，妄图降低自己的存在。“好，好的。”
“我不谈恋爱的。”
待心情有所平复，顾如叶深觉刚刚的回答太敷衍，便绞尽脑汁找补，说完才发现措辞不当，容易造成误会。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早恋，现在不打算谈。”又着急忙慌地补充，总算解释清楚。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谈？”班主任被勾起兴致，对显然未经过深思熟虑的发言格外宽容。
顾如叶对谈恋爱、组建家庭、乃至繁衍后代没有任何概念，那些都太遥远。确切地说，她在充满幻想的象牙塔待得好好的，压根没考虑过现实。便随口道：“25吧。”
班主任闻言笑笑，没有再问。
如果在他面前的孩子个个心智成熟，懂得辨别是非，能够权衡利弊，他其实不大反对早恋。
问题就在于，这些孩子甚至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遑论背负另一半的人生？
怕成绩下跌，不过是禁止早恋最浅层的含义。防早恋，防的是一群躁动的孩子，出于好奇，出于寻求刺激，冲动之下做出伤害自己伤害他人，甚至无法挽回的事。
成年人尚且易被煽动，他实在无法对半大的孩子放心。
核对两沓试卷的选择题说难不难，陆续有同学完成任务，回到自己的班级。
顾如叶关心了下唐雪的进度，却发现了异常：
一旁的唐雪不仅进度缓慢，神色还有些慌张。
“你怎么啦？”
“我去趟厕所。”
“我来m了……”
不过是去了一趟厕所，唐雪却像遭遇了恶犬拦道，她碰碰顾如叶的胳膊，神神秘秘地在她耳边说，“你有多余的‘面包’吗？我忘记带了。”
“啊我刚用完……”顾如叶苦恼，她掏出兜里的手帕纸，同样压低嗓音，“要不要先拿纸巾垫着？”
“老师，我想再去一趟厕所……”
“不是才去过？肚子不舒服？要不要去医务室？”是关切，亦是尴尬的源泉。
“有有点。”唐雪攥着纸巾尬笑。
“快去吧。”所幸班主任没有再追问，对着飞奔而出的唐雪扬声道：“如果不舒服记得去医务室。”
“好！谢谢老师！”
手帕纸治标不治本。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唐雪甚至不敢坐在沙发上，她的上半身狠狠往前倾，仅用臀部轻轻压住沙发外沿。由于接触面积过小，唐雪身后的空位如果挤一挤，能塞下两个顾如叶。
“帮我看看裤子……有没有……”好不容易将选择题改完，交还给老师，唐雪立马戳戳顾如叶，她佯装口渴去饮水机接水，怕裤子脏了不敢弯腰，才拿个纸杯就折回来，用口型问顾如叶怎么样。
顾如叶没出声，对着她摇摇头。
唐雪终于松一口气。
唐雪那头来来回回花了不少时间，待“来m风波”的影响降至最低，顾如叶手上的试卷也快消灭殆尽，俩人决定一道回去。
“老师，我可以看看这堆试卷吗？”等待的过程总是难熬，无所事事的唐雪盯上了刚改完的试卷，迫切想知道自己的分数。
“好多97分！”
“都是最后一问没有答上来。”看来这次的考题设置得很成功，拦住了不少学生。
“哇，居然还有满分。”
几个耐不住好奇的成绩探子一惊一乍，顾如叶的雷达发出嘀嘀嘀的警报声，直觉这样的好成绩来自顾子清。
心随意动，身体总是比佯装不在意的理智诚实。待顾如叶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直直地望着顾子清，静止良久。他和何皓轩还没有离开，跟班主任天南海北地聊。
“叶叶你考了85。”顾如叶忙着收尾，没有凑过去，刺探成绩的艰巨任务自然落到唐雪头上。
“我看看我看看，哪些地方扣分了？”挑不出错的理由，对做错的题目关心不已的样子，任谁都不会怀疑顾如叶的动机。等那叠答题卡到了自己手上，她翻来翻去找的却是那份满分的答卷。
答题卡左侧的个人信息被订得死死的，顾如叶只好将被钉住的部分最大限度地展开，压平，想方设法地透过零碎的信息猜测满分的归属。
班级好像填的是一班，姓名隐隐约约看到个“青”字，应该是顾子清。
“不是吧，你连自己的答题卡都……”
唐雪来得太快，顾如叶反应不及，慌乱地拿手遮，奈何龙飞凤舞的“100”盖都盖不住，从她的指缝泄出。
重重疑惑瞬间有了答案，唐雪识趣地闭嘴，笑得意味深长。
“哦～”
俩人的动静有点大，引来了班主任的注意，班主任居然站起身，朝她们走！过！来！了！
顾如叶慌得一批，这般嘈杂的环境都掩盖不了她的心跳声。手在颤抖，胡乱翻答题卡的行径实在狼狈，幸亏上天眷顾，让她及时找到自己的答卷，把无法向班主任解释的部分藏好。
“顾如叶考了85？进步了。”
“就是啊，考完还跟我说考砸了，结果呢！”
“顾如叶在物理方面缺了些自信。”
“嘿嘿。”顾如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笑笑。
“你的基础很扎实，对知识的理解也没有问题，就是在面对大题的时候缺了点变通。”
“物理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难，你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上限不止于此，继续加油。”大概是怕打击顾如叶学物理的积极性，班主任说得有点多，顾如叶受宠若惊。
“噢噢，那我把做错的大题整理一下？”
“对，重点关注自己为什么做错，把题目考察的知识点罗列出来，会发现万变不离其宗。”
“我记得你第一次考物理只得了62分？”黑历史被人直白地道出，顾如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祈祷顾子清的注意不在这边。
“不错，一个月进步了20分，进步神速，说明你很有潜力。”
班主任一看就是欲扬先抑的老手，顾如叶嘿嘿笑着，趁所有人不注意偷偷瞄了眼顾子清。
别夸了别夸了，人家考满分的还没说话呢。
“唐雪呢？”班主任的关注终于转向唐雪。
“88。”
“不对啊，以你的物理成绩，可以再高5分，粗心了？”
“没注意审题。”唐雪也很懊悔。
“下次注意哈，有些分不该丢，要牢牢抓住。”
不比不知道，班主任对她的物理成绩竟然如此宽容。
进步固然该奖励，可次次名列前茅同样不容易，顾如叶相信班主任比她清楚这个道理。
像唐雪这样物理好的学生，考砸了也有88，班主任内心必定十分欣赏，甚至为他们骄傲，没有在人前夸赞是希望她吸取教训，变得更好。
可是，夸奖是美好的令双方都愉悦的行为，藏在心间的夸赞会失去其使人欢欣让人振奋的效用。不论是欣赏、感谢、还是歉疚，若不能传达给对方，效果都会打折扣。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作为唯一被夸的全场最低分，顾如叶忍不住起话头。
“唐雪的大题全都做对了诶！”说着，将唐雪的答卷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时刻准备献给班主任。
“那不错，最后一题确实有难度。”
看唐雪顺利被夸，顾如叶一高兴，胆子也大了，装作不经意地把顾子清扯进话题。
“是不是还有人考满分？我自从上初中就没考过满分，噢，五六年级好像也没有。”出成绩时发现自己考了班级第一，语数英科科满分的辉煌居然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
“没记错的话，我们年级只有一个满分。”唐雪补充，全年级的物理分数都是他们算的，“不知道是谁？”
顾子清没有出来认领，可顾如叶还是瞄到他笑了，笑得很好看。
待最后一份答题卡的成绩出炉，顾如叶她们高高兴兴地收拾起东西，却被班主任拦住。
“辛苦了，请你们吃雪糕。”说着，班主任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现金，递给顾子清的同时拍了拍他的背，好像又长高了。
“想吃什么跟顾子清说。”
“老师，我和顾如叶正好有东西要买，让我们去吧？”
“那一起去。”在班主任这，顾子清注定要成为壮丁。
“那我也去！”何皓轩凑热闹。
纵然打过几次照面，对对方的脸多少有些印象，却始终叫不出名字，实在算不上熟。顾子清没有强行交谈，自然地走在前面，步伐不算快，放任她们不远不近地跟着。
“完蛋！”忽然唐雪哀叫一声，怔在原地，一旁的顾如叶跟着一顿，接着升起不好的预感。
“我忘记带钱了……”希冀的目光转向她。
“我也没带……”顾如叶摸摸口袋，“我们现在回去拿？”
“可是，快下课了……”唐雪面露难色，一来一回根本不够时间。
一旦下课，小卖部会被前来买零食饮料的同学挤爆，唐雪哪敢在众目睽睽下买卫生巾，甚至不敢直呼姨妈巾的大名，要遮遮掩掩地称其为“面包”。
正值青春期，第二性征开始出现，任何与性别相关的疑问都会成为最敏感最禁忌的话题，顾如叶忍不住想起这个学期刚开学，由生物课本引发的惨案。
那是她读书以来，发新书最热闹的一次，没有假期结束的怨声载道，只有不知名的兴奋。
课间，发书时殷勤地忙前忙后的男生狠拍桌子，引来大家的注意，带着调笑的意味高喊：
“快快快！翻开生物课本第九页！”
“好黄啊，大家一起涨涨见识！”
抵不过好奇，顾如叶翻到教材的第九页，书上是生殖系统的结构图，男性女性都有，换来好事者的起哄。
“咦～老师准备讲活塞运动咯！”
“到时候看看谁认真听课！”
“就是思想不健康！”
“有病。”不知道谁骂了一声。
连一向避免与人起冲突的顾如叶都忍不住悄悄竖起拇指。
骂得好！
明明生殖系统的发育再正常不过，部分缺乏引导的少男少女，却总是将相关话题视作洪水猛兽，似乎只要与之沾边，就会被玷污。
谈性色变。
环境如此，顾如叶每逢生理期总要面临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除了忍受痛经，还要忍受外界的闲言碎语。她总是把姨妈巾藏在最隐秘的夹层，每次从书包里拿“面包”都像做贼一样，生怕被别人发现。
想到这儿，顾如叶忽然福至心灵。她在学校的操场、走廊、饭堂见过不少遗落的卫生巾，那些“面包”上沾满脚印，孤零零地躺在地面。
起先，她只叹姨妈巾的主人太粗心，连“小面包”掉了都不知道。
现在，她只觉未必是女生粗心大意。
只是不敢捡。
可是，越避而不谈，学生们的好奇心越无法扼制。他们明面上不敢讨论，便一小撮一小撮地聚集，任阳光的背面滋生妄念。
这样的讨论往往更可怕，大家都一知半解，大家都觅不到正确答案，转而把垃圾网站上找来的夸张的不靠谱的性知识奉为圭臬。若哪天，哪位同学抗拒不了诱惑，将这些错误的知识运用到实践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顾爸爸喜欢看法治栏目，顾如叶不想写作业时会跟着看。栏目里一个又一个案例震撼着她，电视里的女孩跟她一样是初中生，正是不知愁的年纪，本该坐在教室里安然地接受义务教育，却成了孩子的妈，为原本充斥无限可能的人生覆上一层阴霾。
如果这是意外，是不得已，是飞来横祸，是命运的作弄，哪怕再多辛酸再多苦闷，也能宽慰自己是人的力量太渺小。可顾爸爸告诉她，这样的惨剧只要不逾越雷池，做好避孕措施就能避免。
“我本来可以……本来可以安静地念书……平凡但幸福地生活……”
“现在……都毁了……都毁了……”当事人察觉不到痛般，一遍又一遍地捶打自己。
声声泣血。
“与不满14周岁的未成年发生性关系，不管未成年是否自愿，都视为强.奸。”沉重的案例终于迎来尾声，顾爸爸见自家女儿大为震惊，出于对女儿人身安全的担忧，心情沉重地向她科普。
“自愿也不行吗？”此时的顾如叶显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行。”顾爸爸严肃道。
“14岁，器官都没有发育完全，会对身体造成伤害。”稍显含蓄的科普，夹杂着一声叹息，“像你们这个年纪，都不了解世界的全貌，能确保自己的决定正确？不会后悔？”
“好像不能……”见顾爸爸的眉宇间仍有些凝重，顾如叶拍拍胸脯保证，想让爸爸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可顾爸爸仍旧无法放心。
他能教女儿自保的方法，却无法根除某些没人性的牲口伤害他人的歹念。
不稳定因素依然存在。
唉。
愁。
顾如叶不知爸爸内心的愁绪，被分散的注意力继续转回电视。和她同龄的女生在接受采访时泣不成声，等眼泪流干了，又在镜头下缩成一团，嘴里不断嗫嚅着“不知道”“一时冲动”“做之前没有考虑清楚”“没人告诉我这样是错的”等言论。
恐惧，难过，后悔等情绪一股脑地砸向她，可惜逝去的时光不能倒转，错误已然铸成，任她再悔恨，也只能拾起破碎的行囊向前看。
法制节目带来的震撼这般大，顾如叶自然要跟小伙伴分享。一开始还是小范围内的讨论，渐渐地，敏感的话题引来大范围关注，大家以顾如叶为原点，围成一个圈，叽叽喳喳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们爸妈不管吗？这么大胆？”
“据说，14班有人在垃圾桶发现了避孕套，你们觉得，类似的案例会不会出现在我们学校……”
“我靠！真的假的？垃圾桶里面的避孕套有没有使用痕迹？拆封和未拆封，性质完全不一样！”
“干嘛都看着我？！我又不是目击者！”八卦散布者慌了一瞬，又耐不住好奇，压低嗓音提出自己的疑惑，“话说，避孕套到底长啥样啊？我还没见过呢。”
“嗯，就是一个圆圆的橡胶环，连着薄薄的保护套。”
站出来科普的同学没有一丝邪念，他不仅见过，还通过生理教育课了解到如何正确地挑选和使用避孕套。掌握相应的生理卫生知识，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然而发言的同学曲解他的意思，将“他现在知道”和“他现在会用”画上等号。
“嗯？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买来玩？是不是？”
人一多，关注点就容易跑偏，眼看话题的走向愈来愈离谱，顾如叶默默拿出练习册，决定闭嘴。
后来，人群聚集的地方，免不了将话题扯向限制级，每到这时，她总是低调低调再低调，避免被牵涉其中。
听起来容易，然而所谓的低调不只是不发表言论那样简单，还要学会表情管理，确保自己的面部表情不会随着谈话的内容而波动，否则就会呈现以下进退不得的画面。
“哟哟哟，笑得这么意味深长，她听懂了！她一定听懂了！”
“我就说她什么都懂。”
“快说快说，笑什么？”
一旦被问及类似的问题，任何回答都是错的。
回答听懂了，会说思想不健康，带坏身边的朋友。
回答没听懂，会说装单纯装天真，不合群不坦诚。
非此即彼，非黑即白，很难有折中的选项。
同样遭受攻击的，还有女生的胸部。胸小被笑飞机场，胸大被嘲大奶牛。评头论足的是他们，错的是他们，背上枷锁的却是我们——校服的扣子总要系到最顶上，不敢脱外套，不敢把背挺直，连跑步都如履薄冰。
语言暴力也是暴力。
施暴者不负责任的几句话，却让自卑的镣铐缚住受害者的一生。
“有那么严重吗？”
“开个玩笑罢了。”当受害者触底反抗，流着泪质问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时，他们不仅不当回事，还嘻笑着驳斥对方上纲上线。
因为无知而产生恶，不仅看不见自己的局限，反倒振振有词地批驳受害者，这样的人，实在可怕。
可怕又可悲。
“怎么了？”一起来买雪糕的两个女生面露难色，似遇上了无法解决的问题，顾子清习惯性发问。
无人在意的角落，唐雪拨了拨顾如叶的指尖，怂恿她往前冲，被闺蜜反手握住，示意她赶紧回话。
两相僵持的结果是，稍显古怪的氛围引来了何皓轩，他搭着顾子清的肩膀，问出了一模一样的话，“怎么了？”
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顾如叶心一横，转向顾子清旁边的何皓轩。
“同学，你有带钱吗？我们忘记带钱了，回到教室就还给你……”
“没有诶，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我再想想办法。”后半句，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如叶向来澄澈的心思难得活络起来。依照顾子清的处事风格，只要她把自己的难处表达得足够清晰，离她几步远的顾子清如果有余力，绝不会坐视不理，甚至有98%的概率主动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届时，她只要顺着坡下，事情就能完美解决。
不愧是我！顾如叶欢呼雀跃，简直要佩服自己。
然而顾子清不按常理出牌。
顾如叶确信自己的咬字足够清晰，为了借钱着急上火的样子更表现得足够夸张，被暗暗寄予厚望的某人愣是没吭声。
她想不通。
不主动搭腔是因为她不小心用圣人的标准来衡量他，还是他的兜里确实没有钱，爱莫能助？
简单的借钱行为因为当事人的心怀鬼胎而几番停滞，磨蹭中时间流逝得更快，眼看就要响起下课铃。
何皓轩不懂其中的门道，指指身旁的顾子清向她建议，“你要不要问问他？”
“？”现在流行这么聊天吗？发现自己没带的时候顺势戳戳顾子清问他有没有，事情不就圆满解决了吗QWQ
如果不是顾子清的视线恰好瞥向别处，注意力确实不在他们身上的样子，她都要怀疑何皓轩是故意的。
顾如叶内心崩溃，可话都递到这了，不顺着往下问就会显得很刻意很奇怪，于是不得不转向顾子清，“这位同学……”
“有。”顾子清一直没有发言，但不妨碍他是位优秀的聆听者，他完全清楚她想要什么，爽快地递给她一张崭新的二十，“够吗？”
充分印证他不但将整段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而且有能力帮忙。
顾如叶甚至因此产生了荒谬的想法，他一直不表态，难道在……
逼她跟他说话？
这么好的素材，她的思维瞬间发散，不着边际地脑补：在走向他这条路上，他希望自己目标明确，不逃避，不闪躲，不顾左右而言他。
顾如叶为自己的猜测而感到脸红，故作镇定道：“这张二十，是班主任给的那张吗？”
“不是，老师给的用来买雪糕了。”
“那这张……”顾如叶从他的指尖接过，“就是班主任给你的。”
“嗯？”顾子清没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这些钱……是班主任借给我的……”这般无厘头的提议，其实是受“提纲事件”的启发，向顾子清学的。
没经过班主任的同意就背着他转移债权，说实话有些流氓。但没办法，她想找班主任只需要去一趟办公室，想找顾子清，咳咳，实不相瞒，难于上青天。
“好。”辨清其中的利害关系，顾子清没控制好面部表情，笑了，笑得顾如叶不好意思，双颊微红。
拿到钱后，俩人分工明确，唐雪负责买“面包”，顾如叶负责阻挡男生的视线，连雪糕都没心思挑。等唐雪买的卫生巾妥善地藏进校服外套，最难的问题终于解决了，他们才开始分雪糕。
一大袋雪糕放在她们面前，顾如叶拿了自己喜欢的抹茶红豆，见唐雪迟迟没动静，又拿了她最爱的香草。
“我不能吃呜呜呜，你吃吧。”噢，差点忘了，生理期最好不要吃。
“倒不至于吃两份。”顾如叶环顾四周，想把雪糕还回去，奈何何皓轩离得远，于是就近还给顾子清，顺带替唐雪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她牙痛，最近不能吃冰的。”
身后的唐雪有些惆怅，为了掩盖来m的事实，她不仅吃坏了肚子，还牙疼，整一个身娇体弱，柔弱不能自理.jpg
顾子清伸手，却没有接过冰淇淋，而是朝她摊开手掌，顾如叶意会，将香草味的冰淇淋轻轻放在他手心。
初中生懵懂又躁动，对男女的界限十分敏感，一点点身体接触都可以在同学的起哄下心绪纷乱。
递铅笔，递橡皮，递任何东西……正是指尖接触的高发区，顾子清此举避免了手与手触碰的尴尬，却像无形的钩子，轻轻地，痒痒地，分明没有直接的接触，竟也令她悸动。
打道回府的路上，顾如叶霍然想到，如果她们趁现在飞奔回去拿钱包，赶在两个大长腿进教室前拦住他们，把钱还了，借钱这件事儿就不用麻烦班主任了。
“要不要跟他们说一声？”想法挺好，施行起来却有些游移。
“你去。”今日与顾子清接触的次数实在超标，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的小心脏负担不了。
“你去。”
“借钱都是我跟他说的！轮到你了！”
“我是在给你制造机会！”嚯，理由找得好，顾如叶都没办法反驳。
两个人推来推去，最后决定一致放弃，她们暗暗加快脚步，趁俩男生不注意，绕过他们以百米冲刺的架势向教室奔去。
“同学？”
风声簌簌，似乎还杂着熟悉的男声。
顾如叶左手猛猛摆臂，右手稳稳地举着冰淇淋，顶着后方的视线自我欺骗：哪怕我现在的跑步姿势堪比独臂侠，依然是美的！美的！！美的！！！顾子清不会在意不会在意不会在意QWQ
随着她破罐破摔般愈跑愈远，那句话被风击得四散，像是错觉。
救救，她好像又不小心把奇奇怪怪的人设焊自己身上了。
迷惑行为+1+1+1
自我安慰的话术果然骗不过自己，顾如叶直到吃完冰淇淋，都没能从打击中走出来。
为什么她每次放弃与顾子清沟通，都会呈现极其drama的反效果？以为躲过与顾子清面对面会变得轻松，却往往弄巧成拙。
呜呜呜递冰淇淋那么美好的互动，被她脑回路清奇的行为毁了。
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硬着头皮上！
“诶诶诶，顾子清找你。”
所以当班长戳戳她的肩，笑着说出这句话时，顾如叶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说谁？”
“顾——子——清——”班长没有多想，顺着她的话字字清晰地重复道。
“谁谁找我？”奈何杵在凳子上的某人思绪已然停摆。
班长没有再答。
顾如叶便抬头自己看，顾子清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她的方向，在视线相遇的瞬间，他寡淡的神色变了——
宛如慢动作般，朝她绽开明媚的笑。
这样的笑容下，一切都变得魔幻。
“我我我吗？”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把这句疑问诉出。
而事实是，她缩在座位上，呆望着顾子清没有任何动作，脸上写满惊诧。
似乎习惯了她的表达方式，顾子清在读她的情绪时没遇上什么障碍，不费力地看穿她的想法，向她点点头。
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