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顾如叶一直认为，自己在绝大部分场合都表现得足够活泼，但不得不承认，她在不熟的人面前总显得拘谨，与真正外放的同学没得比——活泼外向的他们朋友遍天下，不仅在自己的班级拥有号召力，交友范围更是扩大到其他班级，甚至其他年级。
相较之下，顾如叶的社交圈子其实很窄，少有其他班的同学来找她。
所以看到安安静静候在窗外的顾子清，震惊才会加倍。
不敢再耽搁，顾如叶几步来到班级外。整个过程，她都要求自己抬头，大大方方地迎上顾子清的目光。如果不是干涩的嗓音暴露她内心的怯，顾如叶想，她还可以装得再久一点。
“这位同学……你……你找我？”
这份怯令她的话语被嘈杂的人声湮没。顾子清向前一步，从她的对面来到她旁边，背靠着墙，眺望远处的教学楼，没有看她。
“今天下午帮老师改试卷的女生，都是你们班的吗？”
清越的音色徐徐响起，引得顾如叶侧目——交谈时，与攀谈对象进行简单的眼神交流，是一项基本的礼貌。不允许自己再丧失该有的礼数，顾如叶鼓足了勇气，仰头安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
幸而顾子清只在话音落下前偏头，用疑惑的目光轻轻点她，再自然地移开。整个过程很快，快得能缓解被人盯住的紧张，顾如叶放心了，学着他远眺日光中的教学楼。
晴空万里，开阔的景象足以驱散胸中的沉郁，令顾如叶几欲逃离的对视环节被当事人默契地按下不提，与顾子清面对面谈话的压力骤然减轻。压力减轻了，顾如叶的音量也大了些。
“对……都在我们班……”
但是还不够。
为了听清楚，顾子清倾了倾身子，像微小的引力缩短两人的间距，又不至于突破社交距离，引人反感。
说实话，哪怕是顾子清，如果不打招呼就逼近她，像电视剧里丧失边界感的男主贴着她的脸说话，她好像……不仅不会被撩得脸红心跳，反而会受惊般炸起满身的鸡皮疙瘩，甚至因此打碎滤镜，觉得对方轻浮。
“我记得有位女生提前回班级了，”顾子清的神色有些为难，“我不太清楚是哪一位……”
“她就坐在我后面。”
“那麻烦你拿给她，谢谢。”待他伸出手，结合美感与力量的手掌上，赫然是一支收买人心的冰淇淋。
“好。”顾如叶没有异议，当即准备去拿。临了，像意识到什么事情，生生改变方向，与顾子清的指尖拉开一段距离，下一秒，红白相间的掌心向他摊开。
这般可疑的停顿，如果当事人没有放在心上，就如同三天前吃的早餐中餐晚餐般，明明发生过，却忆不起细节，轻易被接下来更具记忆点的琐事覆盖。
偏偏顾子清秒懂。
他微微偏头，却难以掩饰自己的笑，将甜筒放进她手心，给了她不得了的正向回馈。甚至有种错觉，错觉这本该随时间被遗忘，被忽视的细节，在某一刻发生了逆转，逆转成他们二人的心照不宣。
任何不了解事情原委的人都没办法掺一脚。
心照不宣。
一个浪漫的成语。她惦念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像拂面的春风，像画中的人物，顾如叶紧张之余，竟不合时宜地想起顾子清那句，“你猜这种秀智商下限的事是谁干的？”
关注点一旦转移，顾如叶绷紧的心弦瞬间放松不少，任眼前人笑得再有少年气，都保有一丝理智，不至于被美色冲昏头脑。
保有理智的顾如叶抓住关键：
唐雪欠顾子清的钱还没有还！！
哼哼，顾如叶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高兴，她的推论有理有据：如果唐雪把钱还了，意味着他们已经见过面，现在拿着圆筒的人就是唐雪，顾子清没道理兜大大的圈子拜托她，没道理舍近求远。
“我朋友……把钱还给你了吗？”
“好像还没有。”
“噢，她可能忘记了，我现在去拿……”随着时间流逝，顾如叶紧绷的状态总算趋于自然，一些以为自己已然不在意的委屈涌上心来，她想起了英语考试后送不出去的小纸条，不确定顾子清是否会在原地等她。
本该利落的转身变得犹豫，她小幅度地向后退，迟迟没有离开。
“我等你。”看着人畜无害的少年又一次不费劲地看穿她心思。
闻言，顾如叶发自内心地笑开，如吞定心丸。
端端端着姿态回到自己的座位，顾如叶悄悄抬眼，发现顾子清的眸子正专注地望着她们班的黑板报，没有跟随她。这个认知令顾如叶松口气，她迅速完成顾子清的请求，又直奔唐雪，一探事情真相。
自从她们不打招呼就溜走，没脸再面对顾子清的顾如叶成了过河拆桥的典范——让唐雪独自去还钱。当然，代价是校门口的一根烤肠。噢，校门口带汤汁儿的豆腐串也可以。
“我还了呀。”听了她的叙述，唐雪一脸懵。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难道顾子清真的在找！借！口！用尽他能想到的理由只是为了靠！近！她！
跟！她！说！话！
仅顾如叶可见的《顾氏夫妇恋爱史》被她脑补了十余万字，又听唐雪严肃道：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钱还给班主任。”
“……”好家伙，跟她一样怂。
那就解释得通了。
顾子清想尽办法、找尽借口、用尽手段、费尽心机接近她什么的，果然是她在瞎想。
“她说直接还给老师了。”
“好。”
“……”眼下的场景有些奇怪。事情都交代完了，双方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却没人提出要离开。
估摸着顾子清此举是看穿了她的局促，向她展示足够的耐心，让她有充足的时间组织语言，再流畅地表达。
顾如叶先开了口。
“……现在没事了。”
“嗯，那我先走了。”
这一次顾如叶终于进步了，敢直视他的眼轻轻点头，动作完，怕自己的幅度太轻，不能准确地传达给对方，又朝他摆摆手，用口型对他说再见。
“再见。”顾子清的眼睛弯了弯，遂转身。
“欸顾子清，正好，我有点事情找你。”谁知道刚转身，就被路过的语文老师抓去，带到几步外的栏杆，顾子清将手搭在栏杆上，依旧正对着远处的教学楼，顾如叶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被语文老师抓着布置任务时顾子清还在想，顾如叶在他面前的表现，简直像调皮捣蛋的学生碰见其严厉的班主任。
他自认不是什么难以沟通的对象。
如果这次的对话能令她感到放松——
是不是就会有“以后”了？即拥有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日后的每一次。
走廊喧闹，却逐渐失去了属于她的位置，顾如叶正准备回教室，不期然遇到了刚从厕所回来的同桌。
昔日恩怨浮上心头，何京怪笑一声，他的手还是湿的，趁此机会握成拳，蓄力，再贱兮兮地当着顾如叶的面弹开，把水珠往她的脸上洒。顾如叶嫌厕所的水不干净，恨恨地打了他一下，何京迅速回击，继而嘻笑着躲开，为自己的敏捷而沾沾自喜。
打不到就打不到。
哼，她根本不打算追，她的同桌存在某种怪异的心理，越搭理，越来劲。
被何京一打岔，顾如叶的脑袋像强行灌入了某种糨糊，一些早已打定的主意稍不留神就被遗忘在脑后。她原先计划得非常完美，要优雅从容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不回头，不回头，即使在意也不能回头，毕竟回头就暴露了。
结果她不仅诚实地回头了，还发现了令她睡不着的秘密——
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顾子清的侧脸，按理说，这个方向顾子清应该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然而顾如叶匆匆一瞥，却不期然地撞进他染满墨色的眸子，发现顾子清竟然在用余光看她！
再没有哪一刻的反应能似今日这般迅速。
俩人均在察觉到视线交汇的瞬间撇开头。
要说顾如叶的心中没有疑虑，那必然不可能，可她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巧合，神游间，转身转得匆忙，险些撞上身后的女生。
“对不起对不起。”
回到座位后，顾如叶回放起今天发生的桩桩件件，还真让她发现了破局点——顾子清是如何称呼她的？
去办公室帮忙的女生？
第一排的女生？
顾如叶？
都是她。
可是，不同的称呼背后，蕴涵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当顾如叶心怀忐忑地问起这件事时，班长是这样回复的：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句话的指向性特别明显，一听就知道是你。”
“……好像说了你的名字？”
事实上，顾子清的问法更高效，公事私事一块儿验证了。他说的是——
“同学，我找你们班的叶子，谢谢。”
回到家，顾如叶翻开自己的日记，越写越兴奋，便打定主意不睡觉，她要和自己的电脑长长久久，等爸爸妈妈催她去睡觉了，再装傻。
“都十二点了还不睡觉？？”
“啊？十二点了？？噢！！我竟然没有发现！！”
当然，整个过程务必低调，最好成为被顾爸顾妈忽视的隐形人。
【群组：海盐文学社】
神选：大家好，我是神的旨意。
凌晗：欢迎新人，记得改备注@神选。
神的旨意：社团会定期举行活动吗？像文学讲座、文学鉴赏、文学比赛？
神的旨意：文学社是否安排了写作指导？指导老师的代表作是……？
凌晗：……
文学社的活跃度爆表，未读消息分分钟99+算不算？
堂堂社长，被新人问得哑口无言，眼看文学社逐渐背离初衷，沦为没有营养的聊天群，社长凌晗痛定思痛，决定改革——依照作者、美工、策划、宣传等分工成立相应的部门，由各部门的部长管理，目的是构建更严谨更高效的组织架构。
作为群内著名的活跃分子，顾如叶主动请缨，担任人事部部长一职，其他人更不会闲着，嘴上喊“要在社长安排的岗位上发光发热”，热情空前高涨，结果23人的群，硬是搞了32个头衔，人人都是部长，人人都是光杆司令。
此番跃升为管理层，能否推动社团的长足发展尚且需要时间来验证，好处却是显而易见——她成为了社团的管理员，任何风吹草动，她都能在第一时间掌握。
通知：“逐风少年86”申请加入“海盐文学社”。
通知：“逐风少年86”退出群“海盐文学社”。
通知：“大青枣”退出群“海盐文学社”。
通知：“默鱼”退出群“海盐文学社”。
这天，顾如叶被大量的作业折磨得萎靡不振，好不容易上线，却发现社团变天了。
询问了茂茂才知道，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内，文学社发生了两件大事，且都和默鱼有关。
第一件事的起因是默鱼撺掇新人爆照，新人的警惕性高，识破默鱼的套路，油盐不进。默鱼便拾起他的老本行，说20年前，他作为新人的远房表姑的哥哥的姥爷的爸爸，如何用一个个馒头拉扯他长大，声泪俱下地控诉新人忘本。新人较了真，问默鱼今年贵庚，20年前就跟他差了四辈，如今居然还健在。
后续的发展其实很好猜，默鱼句句都在编故事，新人句句都在找默鱼的漏洞，再言辞犀利地予以反击，一来二去，气氛逐渐凝重，弥漫着难以忽视的火药味，察觉到不对劲的默鱼有意识地收敛，新人却退群了。
【私聊：默鱼】
叶子：爹爹爹爹，你现在的心情好点了吗？
默鱼：嗯，仔细想了想，不是谁都愿意被编排进没有逻辑没有根据的故事，冒犯了别人，是老夫的错。
默鱼：对了，老夫经常拿你和茂茂开玩笑。
默鱼：如果有感觉到不适，记得跟老夫说。
叶子：啊没关系，跟你们斗斗嘴还挺好玩～
默鱼：(﹁"﹁)所以你是抖m吗？
默鱼：在老夫的摧残下笑呵呵。
叶子：当然不是！
默鱼：知道今天以后会发生什么吗？
默鱼：在不清楚底线的新人面前，老夫会变得谨慎，任何敏感的话题都斟酌再三，确保不至于令人不适再说出口。你也知道，老夫在网上的风格就是胡言乱语胡编乱造胡乱发癫，可以试着收敛，但彻底改掉确实不太实际。
“噗。”网线这端的顾如叶实在没绷住，默鱼还挺有自知之明。
默鱼：那么问题来了，老夫想开玩笑的时候怎么办？
叶子：……找清楚底线的人？
默鱼：嗯，会向底线相似的人靠近。相似的人在评价事情时拥有相似的尺度，基本不会出错。
叶子：很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
顾如叶实在不会开解人。
说是安慰，其实整段对话还是被默鱼的思路牵着走，她也意识到自己的作用有限，见句末的感叹号看起来元气十足，转而给默鱼发感叹号，一敲就是一大排。
起到一个视觉上振奋人心的作用（确信。
叶子：看！问题解决了！！！！！
默鱼的反应却有些出人意料。
默鱼：然后呢？
叶子：啊？然后？还有然后？
默鱼：那么多人，一轮又一轮地接触下去，相似的靠近，相悖的远离。
默鱼：兜兜转转，到头来发现，能让老夫肆无忌惮的对象就只剩下你。
默鱼：和阿毛了。
试图耍心眼。
然而耍心眼失败。
顾子清慌乱地发现，叶子不回消息了。
等他意识到问题的根源，容易产生歧义的语句依然明晃晃地挂在屏幕上，顾子清悔恨不已。
“像老夫这般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性子，只有你能受得了。”
“换做是我，如果有人天天怼我的智商找存在，我早就跑了。”他就该这样老老实实地表达内心的想法，而不是自作聪明地玩一些文字游戏。
他以为叶子的关注点会落在句末的“只有你”，事实上，顾如叶的注意尽数被句中的“肆无忌惮”所攫取，比起要露不露的暧昧，她更在意这句话背后可能存在的攻击性。
当一位信任关系尚不稳固，亲密关系尚未建立的异性显现出攻击性，这样的攻击性天然地令顾如叶感到不安，这份不安相对轻微，但确实存在。或许是见多了女性被侵害的案例——不同于所谓的怪力乱神，这样的案例是活生生的——在潜意识中，她认为这样的罪恶随时有可能发生，并清楚地认识到，一旦发生在她身上，她将无力反抗。
默鱼：咦～老夫这样说话～咦～怪恶心的哈。
不知该回什么的窘境持续到默鱼的自我解嘲，顾如叶顺着坡下，向默鱼说出自己的想法，以玩笑的形式。
叶子：哈哈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确实吓人。
叶子：实不相瞒，我刚刚没敢说话哈哈哈哈。
默鱼：冒犯了聪明又可爱的叶子大人，确实该打。
默鱼：但是叶子，请你相信，我没有任何伤害你的念头或想法。是刚刚用词不当，表错了意，向你道歉。
叶子：咳咳，我知道，只是刚刚的用词让我联想到一些不幸的新闻，那些新闻令我感到不安和害怕。
默鱼：嗯，是我不对，意识到危险或感觉到不适及时撤离，这点很棒，女孩子就是要好好保护自己。
兹事体大，顾子清总觉得不该这样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显得不够庄重。他斟酌片刻，还是在对话框里认真地补了一句：以后不会了。
光看对话框里的五个字，确实不像是誓言。
可经由他承诺的每个字，他都会努力做到。
叶子：好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少年！我看好你！！！
事后，顾如叶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默鱼在某些场合确实喜欢打击她，她为什么不生气？
大概是她知道默鱼没有恶意，所以打从心底不把默鱼的胡诌当回事。大概是群里打击默鱼时，她也喜欢掺一脚，而默鱼同样不会生气。大概是受部分不靠谱的言论洗脑，譬如“男生欺负女生是因为喜欢她”，再加上互损的风气，让她以为默鱼怼她是跟她关系好，是亲近她的体现。
当然，上述分析在现实中成立的前提是，那个喜欢“欺负”人的男生确实是好人，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否则，爱欺负人的男生可能真的以贬低别人抬高自己为乐，别人因此产生的痛苦倒成了他的消遣和养料。若现实中遇到这种人，跑，尽快跑。
慢着，她为什么会因为默鱼跟她关系好亲近她而感到高兴？
沿着这个方向深挖下去，顾如叶蓦地生出些不太妙的猜想。
难道——
她对默鱼有好感？？
那顾子清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重大。
她认真思考良久，决定承认自己是个俗人。她确实对默鱼有好感，然而好感成立的条件是默鱼长得不差——毕竟他拥有泉水般清润的嗓音。如果要成为朋友，默鱼有趣（？）的性格足矣。如果要成为喜欢的人，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可她对默鱼一无所知。
目前，默鱼除声音外的所有形象，都来自于她的想象，既然出自想象，自然是好的帅的厉害的都往里添，那配置，比小说男主还炸裂，譬如雄厚的背景，譬如受美神眷顾的面容，譬如跆拳道黑带九段，巴西柔术红带，吧啦吧啦。
所以，与其说顾如叶喜欢默鱼，不如说她喜欢的是自己想象中完美得像小说男主的“默鱼”。
顾如叶的道德观念不允许自己同时喜欢两个人。
思来想去，她决定放弃默鱼，只把默鱼当朋友。
在互联网摸爬滚打了三年，顾如叶接触过不少网友，其中不乏未见过她长相未听过她声音就向她表白的例子，说实话，这类告白很难当真。她总觉得太快了，没相处几天就表白试图确认关系，实在有一点轻率，比起“我不在意世人皆在乎的表象，爱的是你的灵魂”，这样的告白更像是孩童时期玩过家家玩角色扮演的邀约，只需要输出甜言蜜语就可以维持关系，不用付出、不用负责、不用承担任何损失，是一场近似于玩闹的消遣——我想谈恋爱，恰好，我们聊得来，所以在一起吧。
这样的心态下，网恋的对象反倒不重要了，就算不是她，也会是有时间有共同话题的下一个。
这一刻顾如叶才真正理解了顾爸顾妈对网友的偏见，网恋有风险，网恋的风险在于对某个人的看法全部基于他的言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隔着屏幕，隔着万水千山，真假无从辨别，没办法准确地全面地判断一个人。
至于文学社发生的第二件事，则有些耐人寻味。
——大青枣向默鱼表白了。
（小番外）
顾如叶被顾子清养废了·续
（一）
意外还是发生了。
顾如叶被天降的大雨困在离家不远的公交站，困了整整半小时。出门前，天气预报显示“今日阵雨转阴，两小时内无降雨”，顾如叶想带伞，临了却发现自己的伞被顾子清顺手收进了他的背包，而背包被他带出去了。
【微信】
【私聊：顾子清】
顾如叶：[图片][图片]。
顾如叶：呜呜你的宝贝。
顾如叶：被困在雨中啦。
在微信狠狠吐槽完自己的遭遇，顾如叶被一旁富含朝气的对话吸去注意。
“我数三二一，一起冲。”
“冲啊啊啊啊。”
隔壁站着两个穿校服的男生，不知从哪扒拉了张旧海报，顶在头上便咋咋呼呼地往前冲。顾如叶被勾起回忆，正望着自己的防晒衣蠢蠢欲动，顾子清的电话就追了过来，“我到家了。”
“你在哪？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啦，我也快到了。”
前两天，还剩三格电的电动车突然出故障，没骑几分钟电量就耗尽了，发现问题后，她给顾子清打了电话。事后，顾如叶不禁问自己，为什么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不是先问自己能不能处理，而是习惯性地找顾子清？好像渐渐丧失了独自解决问题的能力。
这并不是什么好征兆。
顾如叶为此感到羞愧。
所以这一次，她想要自己解决。
“雨停了雨停了！我很快就到家啦，在家里乖乖等着我哦！”
怕顾子清坚持，她匆匆交代两句便挂了电话。
雨势渐弱，顾如叶边走边拿外套护住头，如今式微的雨珠根本威胁不到她，倒是头顶的枝叶时不时落下积蓄的雨水，将她砸个透心凉。
刘海被打湿了，幻化成章鱼腿贴在脸颊两侧，顾如叶狼狈至极，忽然笑开。别说韩剧的女主角了，她也总有办法把自己搞得异常狼狈。
但！何尝不是一种浪漫！
顾如叶：请叫我——
独自演绎了番日剧跑，顾如叶跑着跑着发现跑不动，索性慢下来，心潮澎湃，莫名其妙涌起的愉悦无处抒发，转而向亲近的人分享此刻的惬意。
顾如叶：上天眷顾的幸运儿！
顾子清：我也是。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顾子清却回得很快，快得令顾如叶戳着他的头像笑。他们用的虽然是情侣头像，却一方是少女，一方是猫猫，少女亲昵地抱着猫猫，猫猫佯装不情愿地背对着她，然而定睛一看，窝在少女怀里的幼稚鬼正偷偷脸红。戳完顾子清，顾如叶正准备将手机收回口袋，手机却在她的掌心里疯狂震动，一看，属于傲娇猫猫的心声正一条一条冒出来。
顾子清：受了上天眷顾。
顾子清：才让我遇见你。
顾如叶：嗯嗯行行行好好好可以可以知道了嗯嗯嗯好的就这样。
别看顾如叶回得敷衍，其实很受用，如果能转换成语音就好了。
顾子清：【语音】3″。
希望对方用情话勾引她的想法才刚刚冒出头，顾子清便替她实现了。他温和的嗓音穿透雨幕，神奇地缔造了只能容纳他俩的境地，动人的蜜语就在耳畔，他不稳的呼吸中潜藏的慌乱，只有她能察觉，只有她能听见。
直到面部的肌肉微微酸痛，顾如叶才深深吸一口气，将提起的嘴角往下压。在肾上腺素飙升的情境下，这般微弱的挣扎注定徒劳，不到片刻，她又忍不住笑起来，连路边的积水都在她眼中漾起不一般的涟漪。
更浪漫啦。
（二）
在雨中困了半小时的小可怜快到家了。
顾子清拿着雨伞在楼下等他的小可怜。
“到哪了？”
接到电话的顾如叶有些慌乱，毕竟十分钟前她就说自己到楼下了，后来却瞒着顾子清……
“再拐个弯……”视线一转，瞥到向她走来的顾子清，顾如叶分外惊喜，“我看到你了！”她握着手机朝他奔去，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待奔至他的跟前，不等顾子清暗示，便熟练地挽着他，“怎么不撑伞？”
“如果我撑了伞，你不仅不会挽着我，还会把我推开。”顾子清暗自委屈。何况，看顾如叶淋雨淋得那样开心，那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他也想体会一下。
“我的衣服已经湿了，没必要把你的也弄湿。”基于理性的选择罢了，顾如叶理直气壮，如果淋雨的是顾子清，会跟她一样。毕竟，淋雨不是什么好事，没必要让另一半跟着遭殃。
雨近乎停了，俩人慢悠悠地往前走，顾如叶突然提起话茬。
“记得隔壁小区的花店吗？”
“记得。”顾子清的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紧张，还以为自己准备的惊喜被发现了——顾如叶的生日快到了。为了最大限度地制造惊喜，他筹划了很久，顾如叶想要的礼物是通过非常规手段得知的，鲜花和蛋糕是专门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订的。想着想着，顾子清的心安定下来，他的计划一人制定一人执行，谁都没有透露，险些把自己憋成内伤，哪怕他是那家花店的常客，店家也不可能知道。
不能自乱阵脚。
迎着顾子清过分专注的目光，顾如叶从手上拎着的购物袋变出一束花，大雨浇熄人的热情，可盛开的花瓣有了雨水的滋润，愈发鲜艳欲滴。顾如叶的脸比手中的花要红，有些羞涩，“我绕去那里买的。”
“不顺路，但是想到了你，想把美好的东西给你。”
这么想便这么说了。
没有傲娇地仰着头，随口嚷嚷着“顺路顺手顺便”。
每束花的背后都暗藏着一份心意，花束有价，而心意无价，她不想让表达心意这样浪漫的事情变得扫兴。他就是好，就是值得，就是要把内心的欢喜告诉他，让各种美好的情绪充盈他的内心。
“谢谢。”
顾子清微怔，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如春风拂面。
“喜欢。我很喜欢。”被某种情绪占满的顾子清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回应不够……欣喜？他小心地捧着花，将散发着幽香的“告白”举至鼻尖，认真地补充。
“哼哼。”某个人看似平淡的反应，顾如叶照单全收，她太懂他内心的小九九了，别看表面上无波无澜，他的内心永远比言语热烈，估计两天后就能在某个抽屉的首饰盒里发现久不褪色的干花。
别问，问就是永久保存。
“你如果真的喜欢。”
“就把花背在身后。”
“……然后亲我。”
大概是五分钟前的送花行径替她撕开了一条裂缝，往日难以启齿的话，此刻竟然越说越顺口。
她很少这样。
很少。
真的很少。
近似的念头每闪过一次，顾子清便深陷一分。正因为少，正因为困难，正因为性格所致，她克服内心的重重阻碍勇敢地向他表达时，才显得那样可贵。
耀眼。
令他感到震撼。
贴上来的唇瓣有些凉，混杂了雨水，几分苦，几分涩，像迫不及待地咬了口未成熟的果子，入口微酸，却回甘。
（三）
家里有两间浴室，顾子清怕她感冒，早在她发信息说被困在雨中便准备好换洗的衣物，装进袋子里一股脑地塞给她，催她洗澡催得很急。然而，被热水洗去疲惫的顾如叶不知道的是，待浴室的门关上，玻璃门隔绝她望向他的视线，他一改体贴温柔的人夫形象，匆忙躲进浴室，连衣服都没带。
在楼下等待顾某某时，他其实动了坏心思——默不作声地打开摄像头，拍下顾某某此刻狼狈的样子方便日后嘲笑。
不料拍下了顾如叶笑着奔向他的全过程。
看到他，眸子里瞬间泛起耀眼的光，随即喜笑颜开地跑向他，没有一秒犹豫。
连电话都忘了挂。
视频里，顾如叶奔向他的每一帧都让他心动。贴着脸颊的“章鱼腿”、外套的雨渍、裤脚的泥土……每一处都证明她刚经受风雨的摧残，可是，这些元素构成的她，这样狼狈的她，竟比喜好阳光的向日葵还绚烂。
许多情感博主都说，在一起久了，再浓烈的情感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趋于平淡。
没什么不好。
平淡而温馨本来就是生活的本质。
然而，失衡的心跳打破他的预期，平淡和难以自持的心动……原来并不会冲突。
他迫切。顾不上换掉微湿的衬衫，那失去自控的迫切感催促他坐上冰凉的地面，反复播放相册里的视频，将视频快放、慢放、正放、倒放，配上扣人心弦的bgm，结合眼前不愿忘怀也没法忘怀的景象，仿佛穿越漫长的时空，回到初次相恋的时节，悸动了很久很久。
顾子清怕自己失态，知道要背着顾如叶，将自己藏起来。可浴室里的镜子却清晰地记录了他的脸是如何染上不正常的红晕。
笑得像个傻子。
（四）
经此，顾子清才明白自己的努力用错了方向，他应该鼓励她成长，而不是自作主张地处理掉所有的障碍，代替她成长。
当然，哪怕没有他的鼓励，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消解成人世界的辛酸与苦楚，并消解得不错。
怪不得顾如叶去哪儿都要带着自己的小包包，哪怕他的背包已经准备得足够充分，像机器猫的百宝袋。是因为她清楚，人终归是要靠自己，她的伴侣没有超能力，不会从百宝袋里掏出任意门，不可能永远都在。
顾如叶坚持背包包的想法，顾子清猜得八九不离十，唯有一点不太准确——就算她的伴侣有超能力，她也不要站在原地，被动地等着他来救。偶然被救，是英雄救美，次次被救，是将自己的“命”生生交给别人，不由自己把握。
他们首先是完整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际遇和成长经历，其次才是相濡以沫的伴侣。生活中总有避不开的抉择和意外，看似困苦，实则是财富，是宝藏，要独自面对才能获得成长，再密不可分的关系也不能替代。
顾子清常在关于家庭矛盾的话题里看到一句话：“没有我，你怎么办？”他时常反思这句话有没有被他用在顾如叶的身上。这句话的潜台词很有意思，自信地认为自己可以，却偏执地认为对方不行。这样的潜意识本质上是一种傲慢和不信任，不信任对方有妥善地处理问题的能力。
今天只是淋雨。
幸好只是淋雨。
往大了说，如果顾如叶因为他的亲力亲为而失去自保的能力，成了处处需要人照顾，不然就无法生存的附庸——哪怕面临的是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如果她因此受到任何伤害，他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因为爱她，更不愿看她失去自己，成为附庸。
相较之下，顾如叶的社交圈子其实很窄，少有其他班的同学来找她。
所以看到安安静静候在窗外的顾子清，震惊才会加倍。
不敢再耽搁，顾如叶几步来到班级外。整个过程，她都要求自己抬头，大大方方地迎上顾子清的目光。如果不是干涩的嗓音暴露她内心的怯，顾如叶想，她还可以装得再久一点。
“这位同学……你……你找我？”
这份怯令她的话语被嘈杂的人声湮没。顾子清向前一步，从她的对面来到她旁边，背靠着墙，眺望远处的教学楼，没有看她。
“今天下午帮老师改试卷的女生，都是你们班的吗？”
清越的音色徐徐响起，引得顾如叶侧目——交谈时，与攀谈对象进行简单的眼神交流，是一项基本的礼貌。不允许自己再丧失该有的礼数，顾如叶鼓足了勇气，仰头安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
幸而顾子清只在话音落下前偏头，用疑惑的目光轻轻点她，再自然地移开。整个过程很快，快得能缓解被人盯住的紧张，顾如叶放心了，学着他远眺日光中的教学楼。
晴空万里，开阔的景象足以驱散胸中的沉郁，令顾如叶几欲逃离的对视环节被当事人默契地按下不提，与顾子清面对面谈话的压力骤然减轻。压力减轻了，顾如叶的音量也大了些。
“对……都在我们班……”
但是还不够。
为了听清楚，顾子清倾了倾身子，像微小的引力缩短两人的间距，又不至于突破社交距离，引人反感。
说实话，哪怕是顾子清，如果不打招呼就逼近她，像电视剧里丧失边界感的男主贴着她的脸说话，她好像……不仅不会被撩得脸红心跳，反而会受惊般炸起满身的鸡皮疙瘩，甚至因此打碎滤镜，觉得对方轻浮。
“我记得有位女生提前回班级了，”顾子清的神色有些为难，“我不太清楚是哪一位……”
“她就坐在我后面。”
“那麻烦你拿给她，谢谢。”待他伸出手，结合美感与力量的手掌上，赫然是一支收买人心的冰淇淋。
“好。”顾如叶没有异议，当即准备去拿。临了，像意识到什么事情，生生改变方向，与顾子清的指尖拉开一段距离，下一秒，红白相间的掌心向他摊开。
这般可疑的停顿，如果当事人没有放在心上，就如同三天前吃的早餐中餐晚餐般，明明发生过，却忆不起细节，轻易被接下来更具记忆点的琐事覆盖。
偏偏顾子清秒懂。
他微微偏头，却难以掩饰自己的笑，将甜筒放进她手心，给了她不得了的正向回馈。甚至有种错觉，错觉这本该随时间被遗忘，被忽视的细节，在某一刻发生了逆转，逆转成他们二人的心照不宣。
任何不了解事情原委的人都没办法掺一脚。
心照不宣。
一个浪漫的成语。她惦念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像拂面的春风，像画中的人物，顾如叶紧张之余，竟不合时宜地想起顾子清那句，“你猜这种秀智商下限的事是谁干的？”
关注点一旦转移，顾如叶绷紧的心弦瞬间放松不少，任眼前人笑得再有少年气，都保有一丝理智，不至于被美色冲昏头脑。
保有理智的顾如叶抓住关键：
唐雪欠顾子清的钱还没有还！！
哼哼，顾如叶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高兴，她的推论有理有据：如果唐雪把钱还了，意味着他们已经见过面，现在拿着圆筒的人就是唐雪，顾子清没道理兜大大的圈子拜托她，没道理舍近求远。
“我朋友……把钱还给你了吗？”
“好像还没有。”
“噢，她可能忘记了，我现在去拿……”随着时间流逝，顾如叶紧绷的状态总算趋于自然，一些以为自己已然不在意的委屈涌上心来，她想起了英语考试后送不出去的小纸条，不确定顾子清是否会在原地等她。
本该利落的转身变得犹豫，她小幅度地向后退，迟迟没有离开。
“我等你。”看着人畜无害的少年又一次不费劲地看穿她心思。
闻言，顾如叶发自内心地笑开，如吞定心丸。
端端端着姿态回到自己的座位，顾如叶悄悄抬眼，发现顾子清的眸子正专注地望着她们班的黑板报，没有跟随她。这个认知令顾如叶松口气，她迅速完成顾子清的请求，又直奔唐雪，一探事情真相。
自从她们不打招呼就溜走，没脸再面对顾子清的顾如叶成了过河拆桥的典范——让唐雪独自去还钱。当然，代价是校门口的一根烤肠。噢，校门口带汤汁儿的豆腐串也可以。
“我还了呀。”听了她的叙述，唐雪一脸懵。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难道顾子清真的在找！借！口！用尽他能想到的理由只是为了靠！近！她！
跟！她！说！话！
仅顾如叶可见的《顾氏夫妇恋爱史》被她脑补了十余万字，又听唐雪严肃道：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钱还给班主任。”
“……”好家伙，跟她一样怂。
那就解释得通了。
顾子清想尽办法、找尽借口、用尽手段、费尽心机接近她什么的，果然是她在瞎想。
“她说直接还给老师了。”
“好。”
“……”眼下的场景有些奇怪。事情都交代完了，双方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却没人提出要离开。
估摸着顾子清此举是看穿了她的局促，向她展示足够的耐心，让她有充足的时间组织语言，再流畅地表达。
顾如叶先开了口。
“……现在没事了。”
“嗯，那我先走了。”
这一次顾如叶终于进步了，敢直视他的眼轻轻点头，动作完，怕自己的幅度太轻，不能准确地传达给对方，又朝他摆摆手，用口型对他说再见。
“再见。”顾子清的眼睛弯了弯，遂转身。
“欸顾子清，正好，我有点事情找你。”谁知道刚转身，就被路过的语文老师抓去，带到几步外的栏杆，顾子清将手搭在栏杆上，依旧正对着远处的教学楼，顾如叶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被语文老师抓着布置任务时顾子清还在想，顾如叶在他面前的表现，简直像调皮捣蛋的学生碰见其严厉的班主任。
他自认不是什么难以沟通的对象。
如果这次的对话能令她感到放松——
是不是就会有“以后”了？即拥有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日后的每一次。
走廊喧闹，却逐渐失去了属于她的位置，顾如叶正准备回教室，不期然遇到了刚从厕所回来的同桌。
昔日恩怨浮上心头，何京怪笑一声，他的手还是湿的，趁此机会握成拳，蓄力，再贱兮兮地当着顾如叶的面弹开，把水珠往她的脸上洒。顾如叶嫌厕所的水不干净，恨恨地打了他一下，何京迅速回击，继而嘻笑着躲开，为自己的敏捷而沾沾自喜。
打不到就打不到。
哼，她根本不打算追，她的同桌存在某种怪异的心理，越搭理，越来劲。
被何京一打岔，顾如叶的脑袋像强行灌入了某种糨糊，一些早已打定的主意稍不留神就被遗忘在脑后。她原先计划得非常完美，要优雅从容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不回头，不回头，即使在意也不能回头，毕竟回头就暴露了。
结果她不仅诚实地回头了，还发现了令她睡不着的秘密——
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顾子清的侧脸，按理说，这个方向顾子清应该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然而顾如叶匆匆一瞥，却不期然地撞进他染满墨色的眸子，发现顾子清竟然在用余光看她！
再没有哪一刻的反应能似今日这般迅速。
俩人均在察觉到视线交汇的瞬间撇开头。
要说顾如叶的心中没有疑虑，那必然不可能，可她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巧合，神游间，转身转得匆忙，险些撞上身后的女生。
“对不起对不起。”
回到座位后，顾如叶回放起今天发生的桩桩件件，还真让她发现了破局点——顾子清是如何称呼她的？
去办公室帮忙的女生？
第一排的女生？
顾如叶？
都是她。
可是，不同的称呼背后，蕴涵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当顾如叶心怀忐忑地问起这件事时，班长是这样回复的：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句话的指向性特别明显，一听就知道是你。”
“……好像说了你的名字？”
事实上，顾子清的问法更高效，公事私事一块儿验证了。他说的是——
“同学，我找你们班的叶子，谢谢。”
回到家，顾如叶翻开自己的日记，越写越兴奋，便打定主意不睡觉，她要和自己的电脑长长久久，等爸爸妈妈催她去睡觉了，再装傻。
“都十二点了还不睡觉？？”
“啊？十二点了？？噢！！我竟然没有发现！！”
当然，整个过程务必低调，最好成为被顾爸顾妈忽视的隐形人。
【群组：海盐文学社】
神选：大家好，我是神的旨意。
凌晗：欢迎新人，记得改备注@神选。
神的旨意：社团会定期举行活动吗？像文学讲座、文学鉴赏、文学比赛？
神的旨意：文学社是否安排了写作指导？指导老师的代表作是……？
凌晗：……
文学社的活跃度爆表，未读消息分分钟99+算不算？
堂堂社长，被新人问得哑口无言，眼看文学社逐渐背离初衷，沦为没有营养的聊天群，社长凌晗痛定思痛，决定改革——依照作者、美工、策划、宣传等分工成立相应的部门，由各部门的部长管理，目的是构建更严谨更高效的组织架构。
作为群内著名的活跃分子，顾如叶主动请缨，担任人事部部长一职，其他人更不会闲着，嘴上喊“要在社长安排的岗位上发光发热”，热情空前高涨，结果23人的群，硬是搞了32个头衔，人人都是部长，人人都是光杆司令。
此番跃升为管理层，能否推动社团的长足发展尚且需要时间来验证，好处却是显而易见——她成为了社团的管理员，任何风吹草动，她都能在第一时间掌握。
通知：“逐风少年86”申请加入“海盐文学社”。
通知：“逐风少年86”退出群“海盐文学社”。
通知：“大青枣”退出群“海盐文学社”。
通知：“默鱼”退出群“海盐文学社”。
这天，顾如叶被大量的作业折磨得萎靡不振，好不容易上线，却发现社团变天了。
询问了茂茂才知道，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内，文学社发生了两件大事，且都和默鱼有关。
第一件事的起因是默鱼撺掇新人爆照，新人的警惕性高，识破默鱼的套路，油盐不进。默鱼便拾起他的老本行，说20年前，他作为新人的远房表姑的哥哥的姥爷的爸爸，如何用一个个馒头拉扯他长大，声泪俱下地控诉新人忘本。新人较了真，问默鱼今年贵庚，20年前就跟他差了四辈，如今居然还健在。
后续的发展其实很好猜，默鱼句句都在编故事，新人句句都在找默鱼的漏洞，再言辞犀利地予以反击，一来二去，气氛逐渐凝重，弥漫着难以忽视的火药味，察觉到不对劲的默鱼有意识地收敛，新人却退群了。
【私聊：默鱼】
叶子：爹爹爹爹，你现在的心情好点了吗？
默鱼：嗯，仔细想了想，不是谁都愿意被编排进没有逻辑没有根据的故事，冒犯了别人，是老夫的错。
默鱼：对了，老夫经常拿你和茂茂开玩笑。
默鱼：如果有感觉到不适，记得跟老夫说。
叶子：啊没关系，跟你们斗斗嘴还挺好玩～
默鱼：(﹁"﹁)所以你是抖m吗？
默鱼：在老夫的摧残下笑呵呵。
叶子：当然不是！
默鱼：知道今天以后会发生什么吗？
默鱼：在不清楚底线的新人面前，老夫会变得谨慎，任何敏感的话题都斟酌再三，确保不至于令人不适再说出口。你也知道，老夫在网上的风格就是胡言乱语胡编乱造胡乱发癫，可以试着收敛，但彻底改掉确实不太实际。
“噗。”网线这端的顾如叶实在没绷住，默鱼还挺有自知之明。
默鱼：那么问题来了，老夫想开玩笑的时候怎么办？
叶子：……找清楚底线的人？
默鱼：嗯，会向底线相似的人靠近。相似的人在评价事情时拥有相似的尺度，基本不会出错。
叶子：很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
顾如叶实在不会开解人。
说是安慰，其实整段对话还是被默鱼的思路牵着走，她也意识到自己的作用有限，见句末的感叹号看起来元气十足，转而给默鱼发感叹号，一敲就是一大排。
起到一个视觉上振奋人心的作用（确信。
叶子：看！问题解决了！！！！！
默鱼的反应却有些出人意料。
默鱼：然后呢？
叶子：啊？然后？还有然后？
默鱼：那么多人，一轮又一轮地接触下去，相似的靠近，相悖的远离。
默鱼：兜兜转转，到头来发现，能让老夫肆无忌惮的对象就只剩下你。
默鱼：和阿毛了。
试图耍心眼。
然而耍心眼失败。
顾子清慌乱地发现，叶子不回消息了。
等他意识到问题的根源，容易产生歧义的语句依然明晃晃地挂在屏幕上，顾子清悔恨不已。
“像老夫这般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性子，只有你能受得了。”
“换做是我，如果有人天天怼我的智商找存在，我早就跑了。”他就该这样老老实实地表达内心的想法，而不是自作聪明地玩一些文字游戏。
他以为叶子的关注点会落在句末的“只有你”，事实上，顾如叶的注意尽数被句中的“肆无忌惮”所攫取，比起要露不露的暧昧，她更在意这句话背后可能存在的攻击性。
当一位信任关系尚不稳固，亲密关系尚未建立的异性显现出攻击性，这样的攻击性天然地令顾如叶感到不安，这份不安相对轻微，但确实存在。或许是见多了女性被侵害的案例——不同于所谓的怪力乱神，这样的案例是活生生的——在潜意识中，她认为这样的罪恶随时有可能发生，并清楚地认识到，一旦发生在她身上，她将无力反抗。
默鱼：咦～老夫这样说话～咦～怪恶心的哈。
不知该回什么的窘境持续到默鱼的自我解嘲，顾如叶顺着坡下，向默鱼说出自己的想法，以玩笑的形式。
叶子：哈哈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确实吓人。
叶子：实不相瞒，我刚刚没敢说话哈哈哈哈。
默鱼：冒犯了聪明又可爱的叶子大人，确实该打。
默鱼：但是叶子，请你相信，我没有任何伤害你的念头或想法。是刚刚用词不当，表错了意，向你道歉。
叶子：咳咳，我知道，只是刚刚的用词让我联想到一些不幸的新闻，那些新闻令我感到不安和害怕。
默鱼：嗯，是我不对，意识到危险或感觉到不适及时撤离，这点很棒，女孩子就是要好好保护自己。
兹事体大，顾子清总觉得不该这样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显得不够庄重。他斟酌片刻，还是在对话框里认真地补了一句：以后不会了。
光看对话框里的五个字，确实不像是誓言。
可经由他承诺的每个字，他都会努力做到。
叶子：好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少年！我看好你！！！
事后，顾如叶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默鱼在某些场合确实喜欢打击她，她为什么不生气？
大概是她知道默鱼没有恶意，所以打从心底不把默鱼的胡诌当回事。大概是群里打击默鱼时，她也喜欢掺一脚，而默鱼同样不会生气。大概是受部分不靠谱的言论洗脑，譬如“男生欺负女生是因为喜欢她”，再加上互损的风气，让她以为默鱼怼她是跟她关系好，是亲近她的体现。
当然，上述分析在现实中成立的前提是，那个喜欢“欺负”人的男生确实是好人，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否则，爱欺负人的男生可能真的以贬低别人抬高自己为乐，别人因此产生的痛苦倒成了他的消遣和养料。若现实中遇到这种人，跑，尽快跑。
慢着，她为什么会因为默鱼跟她关系好亲近她而感到高兴？
沿着这个方向深挖下去，顾如叶蓦地生出些不太妙的猜想。
难道——
她对默鱼有好感？？
那顾子清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重大。
她认真思考良久，决定承认自己是个俗人。她确实对默鱼有好感，然而好感成立的条件是默鱼长得不差——毕竟他拥有泉水般清润的嗓音。如果要成为朋友，默鱼有趣（？）的性格足矣。如果要成为喜欢的人，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可她对默鱼一无所知。
目前，默鱼除声音外的所有形象，都来自于她的想象，既然出自想象，自然是好的帅的厉害的都往里添，那配置，比小说男主还炸裂，譬如雄厚的背景，譬如受美神眷顾的面容，譬如跆拳道黑带九段，巴西柔术红带，吧啦吧啦。
所以，与其说顾如叶喜欢默鱼，不如说她喜欢的是自己想象中完美得像小说男主的“默鱼”。
顾如叶的道德观念不允许自己同时喜欢两个人。
思来想去，她决定放弃默鱼，只把默鱼当朋友。
在互联网摸爬滚打了三年，顾如叶接触过不少网友，其中不乏未见过她长相未听过她声音就向她表白的例子，说实话，这类告白很难当真。她总觉得太快了，没相处几天就表白试图确认关系，实在有一点轻率，比起“我不在意世人皆在乎的表象，爱的是你的灵魂”，这样的告白更像是孩童时期玩过家家玩角色扮演的邀约，只需要输出甜言蜜语就可以维持关系，不用付出、不用负责、不用承担任何损失，是一场近似于玩闹的消遣——我想谈恋爱，恰好，我们聊得来，所以在一起吧。
这样的心态下，网恋的对象反倒不重要了，就算不是她，也会是有时间有共同话题的下一个。
这一刻顾如叶才真正理解了顾爸顾妈对网友的偏见，网恋有风险，网恋的风险在于对某个人的看法全部基于他的言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隔着屏幕，隔着万水千山，真假无从辨别，没办法准确地全面地判断一个人。
至于文学社发生的第二件事，则有些耐人寻味。
——大青枣向默鱼表白了。
（小番外）
顾如叶被顾子清养废了·续
（一）
意外还是发生了。
顾如叶被天降的大雨困在离家不远的公交站，困了整整半小时。出门前，天气预报显示“今日阵雨转阴，两小时内无降雨”，顾如叶想带伞，临了却发现自己的伞被顾子清顺手收进了他的背包，而背包被他带出去了。
【微信】
【私聊：顾子清】
顾如叶：[图片][图片]。
顾如叶：呜呜你的宝贝。
顾如叶：被困在雨中啦。
在微信狠狠吐槽完自己的遭遇，顾如叶被一旁富含朝气的对话吸去注意。
“我数三二一，一起冲。”
“冲啊啊啊啊。”
隔壁站着两个穿校服的男生，不知从哪扒拉了张旧海报，顶在头上便咋咋呼呼地往前冲。顾如叶被勾起回忆，正望着自己的防晒衣蠢蠢欲动，顾子清的电话就追了过来，“我到家了。”
“你在哪？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啦，我也快到了。”
前两天，还剩三格电的电动车突然出故障，没骑几分钟电量就耗尽了，发现问题后，她给顾子清打了电话。事后，顾如叶不禁问自己，为什么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不是先问自己能不能处理，而是习惯性地找顾子清？好像渐渐丧失了独自解决问题的能力。
这并不是什么好征兆。
顾如叶为此感到羞愧。
所以这一次，她想要自己解决。
“雨停了雨停了！我很快就到家啦，在家里乖乖等着我哦！”
怕顾子清坚持，她匆匆交代两句便挂了电话。
雨势渐弱，顾如叶边走边拿外套护住头，如今式微的雨珠根本威胁不到她，倒是头顶的枝叶时不时落下积蓄的雨水，将她砸个透心凉。
刘海被打湿了，幻化成章鱼腿贴在脸颊两侧，顾如叶狼狈至极，忽然笑开。别说韩剧的女主角了，她也总有办法把自己搞得异常狼狈。
但！何尝不是一种浪漫！
顾如叶：请叫我——
独自演绎了番日剧跑，顾如叶跑着跑着发现跑不动，索性慢下来，心潮澎湃，莫名其妙涌起的愉悦无处抒发，转而向亲近的人分享此刻的惬意。
顾如叶：上天眷顾的幸运儿！
顾子清：我也是。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顾子清却回得很快，快得令顾如叶戳着他的头像笑。他们用的虽然是情侣头像，却一方是少女，一方是猫猫，少女亲昵地抱着猫猫，猫猫佯装不情愿地背对着她，然而定睛一看，窝在少女怀里的幼稚鬼正偷偷脸红。戳完顾子清，顾如叶正准备将手机收回口袋，手机却在她的掌心里疯狂震动，一看，属于傲娇猫猫的心声正一条一条冒出来。
顾子清：受了上天眷顾。
顾子清：才让我遇见你。
顾如叶：嗯嗯行行行好好好可以可以知道了嗯嗯嗯好的就这样。
别看顾如叶回得敷衍，其实很受用，如果能转换成语音就好了。
顾子清：【语音】3″。
希望对方用情话勾引她的想法才刚刚冒出头，顾子清便替她实现了。他温和的嗓音穿透雨幕，神奇地缔造了只能容纳他俩的境地，动人的蜜语就在耳畔，他不稳的呼吸中潜藏的慌乱，只有她能察觉，只有她能听见。
直到面部的肌肉微微酸痛，顾如叶才深深吸一口气，将提起的嘴角往下压。在肾上腺素飙升的情境下，这般微弱的挣扎注定徒劳，不到片刻，她又忍不住笑起来，连路边的积水都在她眼中漾起不一般的涟漪。
更浪漫啦。
（二）
在雨中困了半小时的小可怜快到家了。
顾子清拿着雨伞在楼下等他的小可怜。
“到哪了？”
接到电话的顾如叶有些慌乱，毕竟十分钟前她就说自己到楼下了，后来却瞒着顾子清……
“再拐个弯……”视线一转，瞥到向她走来的顾子清，顾如叶分外惊喜，“我看到你了！”她握着手机朝他奔去，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待奔至他的跟前，不等顾子清暗示，便熟练地挽着他，“怎么不撑伞？”
“如果我撑了伞，你不仅不会挽着我，还会把我推开。”顾子清暗自委屈。何况，看顾如叶淋雨淋得那样开心，那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他也想体会一下。
“我的衣服已经湿了，没必要把你的也弄湿。”基于理性的选择罢了，顾如叶理直气壮，如果淋雨的是顾子清，会跟她一样。毕竟，淋雨不是什么好事，没必要让另一半跟着遭殃。
雨近乎停了，俩人慢悠悠地往前走，顾如叶突然提起话茬。
“记得隔壁小区的花店吗？”
“记得。”顾子清的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紧张，还以为自己准备的惊喜被发现了——顾如叶的生日快到了。为了最大限度地制造惊喜，他筹划了很久，顾如叶想要的礼物是通过非常规手段得知的，鲜花和蛋糕是专门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订的。想着想着，顾子清的心安定下来，他的计划一人制定一人执行，谁都没有透露，险些把自己憋成内伤，哪怕他是那家花店的常客，店家也不可能知道。
不能自乱阵脚。
迎着顾子清过分专注的目光，顾如叶从手上拎着的购物袋变出一束花，大雨浇熄人的热情，可盛开的花瓣有了雨水的滋润，愈发鲜艳欲滴。顾如叶的脸比手中的花要红，有些羞涩，“我绕去那里买的。”
“不顺路，但是想到了你，想把美好的东西给你。”
这么想便这么说了。
没有傲娇地仰着头，随口嚷嚷着“顺路顺手顺便”。
每束花的背后都暗藏着一份心意，花束有价，而心意无价，她不想让表达心意这样浪漫的事情变得扫兴。他就是好，就是值得，就是要把内心的欢喜告诉他，让各种美好的情绪充盈他的内心。
“谢谢。”
顾子清微怔，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如春风拂面。
“喜欢。我很喜欢。”被某种情绪占满的顾子清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回应不够……欣喜？他小心地捧着花，将散发着幽香的“告白”举至鼻尖，认真地补充。
“哼哼。”某个人看似平淡的反应，顾如叶照单全收，她太懂他内心的小九九了，别看表面上无波无澜，他的内心永远比言语热烈，估计两天后就能在某个抽屉的首饰盒里发现久不褪色的干花。
别问，问就是永久保存。
“你如果真的喜欢。”
“就把花背在身后。”
“……然后亲我。”
大概是五分钟前的送花行径替她撕开了一条裂缝，往日难以启齿的话，此刻竟然越说越顺口。
她很少这样。
很少。
真的很少。
近似的念头每闪过一次，顾子清便深陷一分。正因为少，正因为困难，正因为性格所致，她克服内心的重重阻碍勇敢地向他表达时，才显得那样可贵。
耀眼。
令他感到震撼。
贴上来的唇瓣有些凉，混杂了雨水，几分苦，几分涩，像迫不及待地咬了口未成熟的果子，入口微酸，却回甘。
（三）
家里有两间浴室，顾子清怕她感冒，早在她发信息说被困在雨中便准备好换洗的衣物，装进袋子里一股脑地塞给她，催她洗澡催得很急。然而，被热水洗去疲惫的顾如叶不知道的是，待浴室的门关上，玻璃门隔绝她望向他的视线，他一改体贴温柔的人夫形象，匆忙躲进浴室，连衣服都没带。
在楼下等待顾某某时，他其实动了坏心思——默不作声地打开摄像头，拍下顾某某此刻狼狈的样子方便日后嘲笑。
不料拍下了顾如叶笑着奔向他的全过程。
看到他，眸子里瞬间泛起耀眼的光，随即喜笑颜开地跑向他，没有一秒犹豫。
连电话都忘了挂。
视频里，顾如叶奔向他的每一帧都让他心动。贴着脸颊的“章鱼腿”、外套的雨渍、裤脚的泥土……每一处都证明她刚经受风雨的摧残，可是，这些元素构成的她，这样狼狈的她，竟比喜好阳光的向日葵还绚烂。
许多情感博主都说，在一起久了，再浓烈的情感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趋于平淡。
没什么不好。
平淡而温馨本来就是生活的本质。
然而，失衡的心跳打破他的预期，平淡和难以自持的心动……原来并不会冲突。
他迫切。顾不上换掉微湿的衬衫，那失去自控的迫切感催促他坐上冰凉的地面，反复播放相册里的视频，将视频快放、慢放、正放、倒放，配上扣人心弦的bgm，结合眼前不愿忘怀也没法忘怀的景象，仿佛穿越漫长的时空，回到初次相恋的时节，悸动了很久很久。
顾子清怕自己失态，知道要背着顾如叶，将自己藏起来。可浴室里的镜子却清晰地记录了他的脸是如何染上不正常的红晕。
笑得像个傻子。
（四）
经此，顾子清才明白自己的努力用错了方向，他应该鼓励她成长，而不是自作主张地处理掉所有的障碍，代替她成长。
当然，哪怕没有他的鼓励，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消解成人世界的辛酸与苦楚，并消解得不错。
怪不得顾如叶去哪儿都要带着自己的小包包，哪怕他的背包已经准备得足够充分，像机器猫的百宝袋。是因为她清楚，人终归是要靠自己，她的伴侣没有超能力，不会从百宝袋里掏出任意门，不可能永远都在。
顾如叶坚持背包包的想法，顾子清猜得八九不离十，唯有一点不太准确——就算她的伴侣有超能力，她也不要站在原地，被动地等着他来救。偶然被救，是英雄救美，次次被救，是将自己的“命”生生交给别人，不由自己把握。
他们首先是完整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际遇和成长经历，其次才是相濡以沫的伴侣。生活中总有避不开的抉择和意外，看似困苦，实则是财富，是宝藏，要独自面对才能获得成长，再密不可分的关系也不能替代。
顾子清常在关于家庭矛盾的话题里看到一句话：“没有我，你怎么办？”他时常反思这句话有没有被他用在顾如叶的身上。这句话的潜台词很有意思，自信地认为自己可以，却偏执地认为对方不行。这样的潜意识本质上是一种傲慢和不信任，不信任对方有妥善地处理问题的能力。
今天只是淋雨。
幸好只是淋雨。
往大了说，如果顾如叶因为他的亲力亲为而失去自保的能力，成了处处需要人照顾，不然就无法生存的附庸——哪怕面临的是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如果她因此受到任何伤害，他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因为爱她，更不愿看她失去自己，成为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