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将我带回别院,我真的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在回到这里。

    马车停下后,虚弱的我已经无力行走。王莽打横将我抱起,全然不顾自己手臂上正在流血,一路稳稳地将我抱到了自己的房间。

    董贤像是提前知道王莽会过来,早已准备好了全部药物,在门口等候多时。

    待王莽抱着收了伤的我走近,董贤微微愣住,诧异的问,“燕赤凤怎么会和公子一同受伤?”

    王莽眼里阴沉晦暗,颓丧的摇摇头,让董贤拿止血药过来,“无需多问,她现在急需处理伤口。”

    王莽全然不顾自己的伤,一心都放在我身上。

    董贤叹了口气,劝言道,“公子,还是唤其他人来给她治疗,我先给你止血吧。”

    王莽看了看桌上的药,简单朝自己的伤口包扎几下,便吩咐董贤,“我的伤无妨,刚刚在路上已经封住了穴位,她的伤势比我重,要先处理。”

    我躺在床上,抬眼望着王莽,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干涩无比,“我没事。只是肩膀中了一箭,并未伤到内脏。你去处理伤口,我……”

    王莽眼底带着怒气,厉声训我,“没事?如果不是遇到我,你在大街上会没事?赵飞燕是拿你的命在要挟我替她废后!你若以后在替她做这些事危险的事情,我绝不在帮她!”

    王莽生气的样子让身边的董贤都禁了声,董贤对我摇摇头,让我别在惹怒王莽。

    我想要解释,他误会了,飞燕并没有这样想。但我很累,已经没了力气争辩,只淡淡的说,“不仅是为了刘康的罪证,还有别的事才派我出宫,你别多想。”

    王莽被我的话扰的不耐烦,剑眉倏地皱起,董贤出来打圆场,“公子,她的伤口需要拔掉肉里的弓箭,你手臂受了伤,还是我来给她拔箭吧。”

    王莽板着脸,星目含威的看着我,对董贤吩咐道,“你出去,这里我一个人能应付过来。”

    董贤瞧了我一眼,看王莽执意如此,也只能听命于他。

    他给我喂下麻药,眼帘略过桌上准备好的药物时,慢条斯理的说道,“公子,这是止血散,我就在隔壁煎药。公子处理好后任何时候都可喊我,我立刻过来帮忙。”

    王莽点点头。

    董贤带上门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我和王莽。

    我抬眼瞧他,俊俏的脸颊上,薄薄的唇紧紧抿着,深邃的大眼里充斥着心疼和怜惜,刀锋般棱角分明的下颔微微垂下来。修长的手拿起剪刀走到我身边,将我的上衣直接剪开。肩膀上的伤口已被弓箭磨的血肉模糊,皮肉微微颤抖,那撕裂的皮肤看的王莽喘息都不稳了。

    他的目光不在平和,胸口都气的起伏。

    “疼不疼?”

    我听出了他喉咙里的哽咽难受,扯动嘴角,摇摇头,“刚刚董贤给我喝了麻药,不疼。”

    其实我是在安慰他,怎么可能不疼,简直疼的要死。

    他自然也知道我是在撒谎,缓缓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准备给我拔箭。

    我抬手摁在他的手上,突然问了一句,“你手臂的伤,是谁弄得?”

    王莽注视我片刻,拢起的眉渐渐散开,缓缓道,“不清楚,可能是刘康的人。也可能是王氏宗亲,想杀我的人太多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没想到元城王氏也开始忌惮王莽了。原以为王莽最大的敌人只有济阳王刘康,没想到,远不仅如此。

    我无法想象王莽被同族刺杀时的心情,同族之间血脉相连,可那些人,却只想要他的命。

    这就是权利的代价吗?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用手抓住弓箭,将烤热的刀贴着箭头周边慢慢割开,肌肤被一点点划裂。我疼的眉头紧锁,冷汗不断顺着我的额头落下,身后的黑发黏在我的脖颈上。

    我仰起头紧紧咬着嘴唇,一声都没吭。

    王莽放下刀后,手颤了颤,我的痛苦似蔓延到他深邃翻涌的眼里。

    麻利的处理完伤口周围后,他探身微微靠近我,沉着冷静的说,“我要拔了。”

    我点点头,刚想说句什么让他放心,可话还未出口,肩膀骤然疼痛的让我整个人感觉快要断裂。鲜血一下喷涌而出,飞溅在头顶的帘帐之上。

    血液从身体一下被抽走的感觉像灵魂都被抽走了一样。

    身体冷的刺骨。

    王莽立刻俯身给我止血,用力摁住我的伤口,还不忘拼命和我说话,让我保持清醒。

    我耳朵嗡嗡作响,但对王莽的话都一一答应着。我不能死,我还没有完成飞燕给我的任务,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的白天。

    王莽正在给我的肩膀处换药,清清凉凉的药膏涂在身体上十分舒适。我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知道自己不会死掉了。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睛艰难的睁开,声音也没什么力气,对他说,“我想喝点水。”

    王莽这才发现我醒来了,脸上绽放出俊朗的笑容,立刻转身去给我倒了水。他的手臂显然已经被人仔细包扎治疗过。虽不严重,但依旧算是个伤员。

    我弱弱的问他,“你不好好养伤,来照顾我做什么?这么大个别院,难不成连个婢女都没有吗?”

    王莽坐在床上,搂我起身靠在他怀里,举着杯子里的水没有直接给我喝,而是用帕子小心蕴湿了擦了擦我的唇,这般温柔的模样让我心里泛着点点疼痛。

    他的胸膛宽厚结实,牢牢的罩住我的身子,语气硬邦邦的,“刚睡醒哪来这么多话!”

    嘴唇不在干燥后,我也舒服了许多。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应该是躺了太久的缘故。我依旧在王莽的房间,看来这几日他并未移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休息。不过,这别院都是他的,也不缺地方住。

    如今已经快到三月,房间早撤了暖炉,我被一股阳刚的男子气息包围着,只觉得身子有些凉,低头一看,愕然发现自己的上身因为换药衣衫大开,几乎没有遮挡的暴露在空气中。

    这个男人给我换完药,也不知道替我穿好衣服。

    我涨红脸,立刻用没有受伤那侧的手去拉一旁的被子想要遮挡。王莽却怕我碰到伤口,制止我乱动的手,双臂紧紧环在我的两侧,“遮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看。”

    这话让我耳朵都泛起红润,就算看过,那也不可以毫无顾忌的想看就看啊!

    我红着脸骂他,“无耻。”

    他却笑了,“我若是无耻就不会只给你换药。”

    我的耳朵更加火热,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问他,“董贤呢?”

    王莽将我肩膀上的伤口处理完毕后,替我系好衣服,盖上被子,“他不方便进来,所以,这几日都是我给你换的药。这段时间我也会一直在别院处理一些事情。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有任何事情,都来喊我。”

    我挣了下他的怀抱,没挣脱开,“他不方便照顾我,你就方便?”

    他从身后抱着我,双臂忽然缩紧,将我圈入怀中。我浑身都紧绷起来,贴在他岩石一样硬邦邦的胸膛上,他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说话的声音透过胸腔震动过来,耳边是他温热的呼吸,“难不成你还想让他看到你的身子?”

    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我红着脸咬唇反驳,“他只是替我治病,你别说的好像全天下的男人都像你一样觊觎我。”

    他转过头,贴上我的耳朵,声音带着丝丝无能为力,“不用说全天下,一个冯无方就让我够受了。”

    我心脏砰砰的狂跳,脑子如同塞了棉花般迟钝。

    他的身子有着不正常的火热,靠在我的脸颊边的额头烫的吓人。

    这股不正常的热量像火一样煎烤着我,我挣了挣,条件反射的想要逃离。

    他没有放手,而是在我耳边低语,“别在让自己受伤,别在去做任何危险的事,别在让我担忧害怕了,好吗?”

    我的心被他的话搅乱,心神不宁想要支开他,“再给我拿点水吧。”

    王莽看出了我的窘迫,也没在说什么,有力的手臂缓缓松了几分,“董贤说你醒来后不能大量喝水,先抿一抿,等过几个时辰,在小口喝一点。”

    我解脱了他的舒服,松了口气,难得听话的点点头。

    视线突然落在他的手臂上,“你的伤好些了吗?”

    他眉宇间微微变化,并没有回答我。而是站起身,扶我躺下。

    我发现他面容十分憔悴,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照顾着我的缘故,心里有些愧疚萌生。他双眸微阖,叹了一声,“好了又如何,太多人想要除掉我,暗杀不会停下来的。”

    我立刻问他,“上次,你说王氏也要杀你,为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想知道关于王莽的一切,他眉目桀骜,倔强的眼神里有着太多故事,不答反问,“你真的想知道?”

    我点点头,眼神透着担忧。

    他轻笑一声,模样潇洒禁欲,“我以为,我的事你从不在意。”

    “那你想说吗?”

    他眉梢微扬,慢慢告诉了我,“很多原因……他们觉得我装模作样,从小勤学苦练、孝顺叔父、勤俭解约,这一切在他们眼里都是极可笑的。王氏子弟都是诸侯之子,在长安乃至自己的封国内,也皆是贵族。他们看不起我,嫌弃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落魄子弟。只能靠着替姑姑、叔夫们做鹰犬,才配求个一官半职。这无疑是丢了王家的脸面。可如今,我这样的人却慢慢在朝廷上越爬越高,地位逐渐要赶超他们,他们自然不服不甘。”

    对于王莽的身世,孔休曾简单的告诉过我一些,但我绝没有想到竟有他说的这般残酷,我听的心颤,仰望王莽的眸子渐渐酸涩,轻声道,“别说了……”

    不是我不想听,而是,我不想让他说的如此难堪。

    我知道他喜欢我,在喜欢的女子面前说这些话犹如在撕开他高傲的自尊,我不愿看他这般卑微的模样。

    王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嘴角带着一抹自嘲的笑,锐利的大眼盯着我,“为什么不说?你不是也这样看我吗?觉得我阴险狡诈、贪恋权贵。”

    我不假思索的打断他,“那是以前!”

    他的笑容凝结在嘴边,眸子里的情绪微微起了变化,看我的眼神也深不见底,“现在不这样想了?其实,你无需可怜我。我的确是这样的人,也无需遮掩。你上次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带着面具虚伪活着的人,可我没办法不这样,父亲兄长早早去世,我从小便懂得,若是想在王氏一族中站稳脚跟,绝不是容易的事情。一旦选择入世,在想安稳度日已然不可能了。”

    他扬起嘴角,双目清亮的望着我,“就算我不这样,那些人依旧看不起、瞧不上了我。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权贵的狗而已。但无论我如今是什么,未来的我绝不会一直如此。”

    我知道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想要开口安慰的话堵在了喉咙里无法发出声响。

    第一次,我朝他伸出了手。

    第一次,我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温暖他。

    王莽垂下的眸楞了楞,他的手指冰凉,看我的眼神却炙热起来。

    这也是第一次王莽向我坦露心声,也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觉到他原来这样不容易。

    我们对望着彼此,瞳孔中是对方温柔的脸。

    忽然,他嘴角小幅度的扯了下,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兴味,稍稍弯腰靠近我的脸,似笑非笑的问我,“是不是心疼我了?”

    他本就模样俊美,嘴角擒着的笑让我的心不由自主的错乱了两拍,傻傻的盯着他半天没说出来话。

    我害羞的模样落在他狡黠的眼中,他低笑一声,打破尴尬,反手握住我的手,掌心炙热,“不说这些了,你说赵飞燕还让你办什么事?你现在受了伤,剩余的事情我来替你做吧。”

    我如梦苏醒,对刚刚自己的花痴模样感到懊恼不已。明明这个男人的模样自己已经看了千遍万遍,可偏偏还是会因为他的某个神情而乱了心神。

    我摇头,平复下内心的情绪,想告诉他,他不必替我做任何事,我也不想让在让他去做那些他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他似乎看出了我内心所想,眼中盛满温柔,伸手捏了捏我红润的脸颊,笑着说道,“我替他们办事是无可奈何,但替你做事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这四个字,让我眼眶一热。

    我偏过头吸了吸鼻子,不让他看见我微微红了的眼尾,哑着嗓子说,“剩下那件事很简单,只是寻一味药。”

    王莽坐在我身边问,“什么药?”

    我还未说出息肌丸,董贤就用折扇敲了敲门,掩面咳嗽了几声。我和王莽随声望去,只见他眼角擒着邪魅,坏笑道,“你们二人在说这些个肉肉麻麻的情爱之话的时候,劳烦能不能记得关上门?我可并非有意偷听,只是过来给病人送药而已。”

    我不知董贤刚刚在门口站了多久,脸上布满尴尬。王莽却毫不在意,从容不迫的靠在椅子上,招呼他进来,“你来了正好,替她寻一味药去。”

    董贤拿着药碗走近我问,“什么药?”

    我想了想,还是说了,“息肌丸。”

    董贤眼眸一深,沉默半响,脸色并不好看。

    王莽看他神色不对,以为药物难寻,立刻问他,“怎么了?”

    董贤眼眸深邃,隔了一会儿才开口,“此药已失传许久,且不说能不能找到线索,就算寻到,也不一定轻易获得。这样,你先安心养伤,我派人去寻,寻到了在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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