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渐浓,院子里的棕榈树高大挺拔,随风摇曳的枝丫轻声作响。

    这日忙完生意上的琐事后,我心思烦闷,想着也闲来无事,便去书房里取了剑,在宅院中摸索新的招式。

    最近我练的勤,剑法也突飞猛进。

    功夫和舞蹈一样,许每日勤勉,若是许久不练,在想捡起来,可难比登天。练剑已经成为了我的一个习惯,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功夫一点点生疏,毕竟,赌坊还有收账的生意要做。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五天了。

    连续五天晚上,我都梦见了王莽。

    那个深邃的眼眸不断从我的眼前略过,目光如炬,带着气恼和冷漠直勾勾盯着我。

    梦里由不得我口是心非,我朝他飞奔而去,可他却离我越来越远。那种无论如何伸手也够不到他的沮丧让我一身冷汗的从床铺上惊醒。

    再后来,我不敢入睡,拿着墙壁上挂着的剑,出去练武。一练便是几个时辰,直到身心俱疲,再也没力气思索,才回来躺下。

    然后,一夜无梦。

    这仿佛变成了我的一种疗伤方式,舞剑可以让我暂时忘记曾经凌乱的过往,忘记那孤独夜晚里忍不住会想起的人。

    之后,每当我会想起他,梦到他,被他左右思绪的时候,我便去练剑,如同今日一般。

    曾怡刚忙完绸缎庄的生意,正想找我一同吃午饭。徐徐走来,步调优雅沉静,她站在我书房的门口看我剑法行云流水,步子矫健轻盈,自然而然的动作一气呵成,正投入其中。

    曾怡星眸一弯,笑着悄悄走近书房,给自己倒了杯茶,没有打扰,而是站在窗边静静看我。

    微黄的落叶掉在我肩上,随着我的动作再次腾空而起,我挥手朝前刺去,千变万化的招式伴随剑刃锋芒的声响呼啸而来。

    一阵清风袭来,裙摆灵动的飞舞,带着一股莫名的执着。

    曾怡看我英姿飒爽的模样,无奈的低头轻笑,瞧了眼桌上那只我从未离身的心爱毛笔,坐在椅子上开始磨墨,打算在窗边作画。

    秋日冷清的庭院中,一身青衣女子目光涣散,心思沉重的颓然舞着手中的长剑。

    而院中的另一个女子,则眼神晶亮,笑容明艳的在画纸上勾勒定格出舞剑女子的潇洒模样。

    我常常在舞剑中思考最近生意上的烦心事。这几日城中几个无赖商户拖着赌坊的钱一直没有还,倒是弄得生意上有些烦闷,刚好疏通一下筋骨,释放出这些压力。

    过了几个时辰,我收了佩剑,喘息的脸上已经冒了汗,抬手胡乱的擦了擦,心想还好今日并未梳妆,否则可是白忙活了。

    午日阳光洒在脸上,温暖舒适,我抬手遮住刺眼的光芒,抬眼仰头望向湛蓝的天空。

    深深的吸了口气。

    总算,活过来了。

    扭过头转身,才瞧见坐在窗边的曾怡。

    我笑着快步走近书房,从容的问她,“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喊我,饿了吧?今日中午想吃点什么,我让厨子这就去准备。”

    曾怡将怀中手帕递给我,让我先擦擦汗,免得着凉。

    手帕上绣了两只白色的兔子。

    曾怡喜欢兔子,她的物件上大部分都会绣兔子点缀,帕子带着一股好闻的清香,这便是我和她的不同。我就算是如今已经适应了女子生活,也没养成随身携带帕子的习惯。

    我擦了擦脸,低头随意扫了眼桌上她刚刚即兴的画作,才注意到画的竟然是我。

    是刚刚武剑的我。

    明明是一副静态的图,但看上去却带着节奏与韵律,这便是曾怡的厉害之处。她的画十分传神,甚至比我本人还要好看一些,动作充满了力量和自信,犹如鲜活的人跃于纸上。

    我忍不住夸赞她,“你画的真好。”

    我已经许久没有看见过自己的肖像,这世间,除了曾怡,能画我的人,恐怕就只有……

    我双手攥拳,自己怎么又想起他了。

    王莽身份特殊,就算远在长安,有关于他的一些消息也总是会在此地相传。

    据说刘欣已经将他手中的兵权都收了回去,还将他贬出了长安,只在城郊做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

    从不可一世万人敬仰的大司马到无人问津受人嘲笑可有可无的官员。

    刘欣不杀王莽,是在折辱他。

    用他曾经折辱济阳王府的方法,让王莽也尝尝这其中滋味。

    但刘欣却不明白,他的方法用错了人。

    王莽从小便是在如此环境中长大,人情冷漠、捧高踩地,不过是他眼底的常态,这些屈辱不但折磨不到他半分,反而激发出他骨子里的残酷,更能让他韬光养晦、卧薪尝胆。

    捏紧手中的帕子,我是怎么了?为何想起他来?

    那个孤冷倨傲的身影为何总是会突然从我脑海中冒出来?难道真如曾怡所说,我是到了婚配的年纪,真该找一良人尽快嫁了?

    “姐姐,画工又精进了不少,这幅画好漂亮,送给我好不好?”

    开明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她一脸纯真的模样,带着少女才有的天真眼眸,让我由衷羡慕。

    我将剑挂在墙上,对她道,“开明,一会儿和我们一同吃午饭吧。”

    开明摇摇头,眼睛盯着桌上的那副画,笑着对我说,“我恐怕要辜负梦君姐姐的美意。今儿中午县令家的公子做东,说是过些时候家中有贵客要来,让我过去出主意想些出彩点子招待贵客。一会儿我得去找郭员外的女儿,一同前去赴宴。”

    曾怡一听这话脸立刻沉下来,扭头对开明严肃道,“同你说多少遍了,不要同他们来往频繁。他们都是官宦子弟,我们只是小小商贩,不宜过多接触。”

    开明这话不知道听了多少,耳朵早就泛起茧子,“姐姐,我知道。但县令公子找我,我能不给面子吗?在说又不是只有我去,郭姐姐不是也去嘛……”

    我视线飘向开明让她少说几句,接着拍了拍曾怡的肩膀,让她别激动,走到开明身前问她,“贵客?县令有没有说,要来这儿的贵客是谁?”

    我们这小小城池能有什么贵客前来呢?

    开明摇头,嘴巴动了动,低头看了眼曾怡,“那倒是没说,只说是从长安来的人,姐姐,我不能去吗?”

    我平时从不管她学堂厮混的朋友伙伴,这次突然询问让开明眸光微动,小心的问我,以为自己真的是惹下了什么麻烦事。

    我摇摇头,对她安慰一笑,刚想说话,开明突然想到什么,眸子一亮对我说,“我想起来了,县令公子和郭姐姐提到过,什么我们封底领主和长安动乱,还说什么美妾去世,辞官还乡之类的。”

    开明说的糊涂,但倒也不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我们这个城池一直没有封地领主,据说是远城王氏某个位高权重的侯爷地界,一切事宜都交给管事在打理,此地的官员也一直未曾见过。

    若真是领主归来,那些盘根错节的官吏们定会趋炎附势、溜须拍马。

    让开明去想主意讨好领主,谄媚奉承到也合理。

    只是,这领主一来,恐怕我们城中的是非对错、黑白两道都要重新洗牌,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地覆天翻的事儿都说不准了。

    我和曾怡都是生意人,在这城中也有不少人脉,倒是应该提前谋划一下。

    既然官可以恭维奉承。

    那我们也可以投其所好,各取所需。

    “开明,若是你听说县令公子口中的贵人来到我们城池,定要告诉我和曾怡,听见没有。”

    开明老老实实的点头,曾怡却严谨的看了我一眼,柔声问道,“姐姐想做什么?”

    “若此人真是未来我们城中领主,那我们作为商会的头目也应该备上一份贺礼去认识一下。”我语调温软,双眸却沉了下来,“以后,我们的生意能否顺遂也都要看这个领主的意思了。”

    曾怡垂目,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整个房间只有开明一如既往,心思都落在桌上曾怡画的那副画上面。

    开明看我没有在说什么,低头抢过对白,指着画对曾怡语调轻微的说,“姐姐你这画还要吗?”

    此话何其明显,曾怡岂能不了解自己的妹妹,抬手拍了拍她的脑门,对她道,“是不是钱又花光了,我的画被你偷偷拿去卖了多少,还敢惦记梦君姐姐这副!你不知道,梦君姐姐的画像是不能卖的吗!”

    这话是有缘故的,之前曾怡托媒人给我介绍过几家书香门第的公子,虽然我是客栈掌柜,但毕竟也是深闺女子,自然不能亲自见面,曾怡便画了我的小像给媒人拿去。

    也不知是不是曾怡画的太过美艳,这几家的公子竟然都有意愿和我发展。此事一开始我是毫不知情,等曾怡欢欢喜喜告诉我的时候,我脸色都变了,一想到自己的画像流传在外,内心慌的不行,立刻让曾怡取回我的小像,并让媒人告诉那几个公子将此事作罢。

    曾怡虽不知我为何会如此,但也因为我反应强烈,而再也没有提过给我说媒。

    只是,我的那张小像却不知所踪,在也没能找回来了。

    我心惊胆战了几个月,好在一直相安无事,也没有官兵抓我。

    开明自然也记得这件事,但她惦记的原因有二,一是这幅画是姐姐画的,二是画这幅画的笔,是那只绝非俗物的笔!

    有了这两点,这幅画无论画的是什么,都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开明懂事,虽然曾怡这幅画画的只是一个远景,而且是我的侧脸,但她也只是想想,到不会真的去卖。

    何况,姐姐书房里还有那么多山水画,没必要一定卖这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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