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仆人也不敢轻易打扰，看了念白一眼，小心翼翼的询问王莽，“也不知道史姑娘有没有醒，王公子可知姑娘平时会休息到什么时辰？”
王莽看了看眼前紧闭的房门，不知为何心里惴惴不安，顿了半响才道，“她这些天同我一起昼夜不眠的赶路，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怕是会多休息一会儿。我看，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了，等晚一点让侍女来通报吧。”
念白漆黑的眸瞧了里面一眼，对王莽客客气气道，“我在这里在等会儿，兴许史姑娘一会儿便醒了。”
在念白眼中，我对于柯桀来讲，是不同与任何人的存在，绝不可以轻易怠慢。
王莽并未多言，转身离开。
念白则遣走了仆人，自己一直安静地站在门口，守着我出门。
有他在柯桀算是出不去了，我气的又瞪了柯桀一眼。
他手指点了点门口念白的影子，又点了点自己的头，对我口语道，“这人一根筋。”
我真该把门打开，让他的手下听听主子在背后骂他的坏话。
最后，我只能打开后院的窗户，让柯桀这个宅院主人，翻窗户离开。
还好我住的后面只是假山花园，要是湖水，估计柯桀就要游出去了。
柯桀走的时候都觉得这个举动万分可笑，站在窗外，拍了拍衣角的灰尘对我说，“在自己的府邸偷情，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我啪的一声关上窗户，心想谁和他偷情。
这声响不小，让门外的人以为我醒来了。我也不想让念白一直像个门神似得守在我的门口，干脆开门装作刚睡醒的模样问他有什么事儿。
念白乌黑的瞳孔透过我，朝里面望了望，说出了晚上夜宴之事。我本不想参加，但念白连让我出席的服装都准备好了，我便知道难以推辞，只能接过衣服告诉他我会如时赴宴，他才安心离开。
念白走后，我站在房中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王莽。
王莽住的地方离我并不算远，只隔了一个回廊。刚进院落，便听见屋内男人剧烈的咳嗽声，远远都能感受到喉管的嘶哑干裂，听起来极不好受。
我眸心微敛，加快脚步，也没敲门，径直踏进他的房中。
王莽没什么力气地斜靠在厅堂的椅子上，长腿朝前伸着，微微仰着下颔，手捂住薄唇，咳个不停。
看我进屋，眉宇间露出一丝诧色，似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慌忙中抬手制止，让我不要靠近。不断的咳让他呼吸困难，白皙的面容都染上绯红，颤抖的紧紧捂住嘴角，仿佛在竭力隐忍。
许是透着急切，咳嗽不但未停反而更甚，每一声都如同刀割一般刺耳。
他受伤的手臂经过处理包扎，绑上了白皙的纱布，此时纱布上印着他刚刚咳出的血迹。
我凝视着那一抹梅花般的红，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健步如飞的走到他身边，俯身替他拍背。他身子有些许僵硬，嗓子像是要裂开般的疼痛，身躯却崩的紧紧的。
“你又咳血了？”我拧着眉，声音带着担忧，“这样不行的。”
王莽憋的呼吸不稳，没办法回答我，肩膀用力弓着，缓了好久才说出三个字，“我没事……”
“什么没事儿！”
他脸色发白，一点血色也没有，看上去虚弱极了，我不理会他的话，扭头便要离开，“我去找柯桀，问他要针灸工具，我这就替你针灸疗伤。”
王莽重重的喘息，有力的指腹抓住了我的手腕，摇头不让我去，“我真的没事，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你不用去找他。”
他硬撑的模样让我眼眶发酸，心里像堵着块石头，闷闷的下坠。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对他道，“王莽，你的命是我救下来的。除非你现在立刻离开。否则，你只能听我的！”
他微微仰头，双眼泛着血丝，瞳仁暗涌着不知名的情绪，“你想对我的命负责？”
我声音哽在喉咙里，对着他凛冽的目光，好半天才开口，“……你是跟着我出来救开明的，我必须要平平安安的将你带回去。”
他眼睫颤了下，双目沉沉阖上，哑着嗓子问我，“哪怕我是个自私自利毫无同情心的人，你也要救我吗？”
我胸口一滞，脑袋里浮现出我们昨日因营救开明争吵时互相伤害的话，我不明白他为何此时要提起这件事，心中一阵酸涩。
王莽睁开眼，视线幽深了几分，对上我的双瞳，也不知是怎么了，瞳孔冷淡的像是陌生人，“史梦君，上次我昏迷被你救下是身不由己。这次，我清醒着，你要想好，救了我便会和我牵扯不清，你……还要救我吗？”
我救你并不是还想同你有任何牵扯。
他还在意，我那时对他说过的话。
难不成他真的以为我救他是因为可怜他么！
他箍住我手腕的手微微用了力，凸出的骨节紧紧绷出一条条筋骨，指腹摁在我的肌肤上尖端都泛了白。
话落入耳中的时候，我的心好像被扎了一下，疼的大气都不敢喘，目光驻足在他俊朗的脸上，口吻含糊道，“你以为我是可以让男人随便纠缠上的人吗！”
王莽心神不宁的脸微微一怔，似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我盯着他飞扬的眉目，压下内心的波澜，从容道，“我是封地首富，想纠缠讨好我的人多了，难不成我不出门了吗？”
王莽垂下眼帘，眉间隐忍一笑，听出了我话里的模棱两可。此时此刻，无人知晓他心中的挣扎，当他得知眼前的人曾为了他放弃自己生命的时候，那种惶恐惊惧的感觉便挥之不去了。
“何必这样麻烦。”
净白的手撤走所有力气，缓缓移开。
他撑起手肘，让虚弱的自己站起身，凶悍的体魄摇摇欲坠的矗立在我身前。
脑子里将自己的决定否定了千万次，身体却没有丝毫的退缩，锋利的下颔紧紧绷出一条菱角分明的线，语气沉如井水，“别管我死活，不是更简单些。”
我不知王莽无缘无故到底在发什么脾气，也来不及想那么多，只当他是在意柯桀对我的心思妒怒罢了。脑子里都在担忧着他的伤势，抬手覆上他的胳膊，语气温软下来，透着商量哄导，“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了，别逞强，让我帮你，好不好？”
谁知他却在我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漠然挪开视线，扯开我的手，冷漠地扭过身去。
我被他推的手中一空，心也像是被抽走了什么，空空荡荡。
“王莽！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你不要命了！”我在没了耐心和好脾气，站在他身后朝他怒道。
“恩。”他的胸腔里发出一声沉甸甸的闷哼，“我这条命，早就要不得了。你昨日猜的对，你救我的那天，我的确存了轻生的念头。何止那日，早在许久之前，我便不想活了。”
我惊的瞪大双眼，没想到王莽竟然说出这种话来，怒火中烧的走到他身前，扬眸对上他漆黑的瞳，狠狠推了他一把，“王莽，我废了这么大力气才将你救活，不是让你在我面前动不动就要去死的！”
他被我推得踉跄，扶着身后的桌子才站稳，垂眸失笑的样子了无生机，“活着的确痛苦，死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胸口被他的话气的起伏不断，真想给他个耳光，打醒他才好。
“可我不会死的。老天总喜欢捉弄我，让我得知你还活着，让我知晓这世上我并不是孤单一人，给了我生的勇气和活下去的理由。”
那原本高傲的男子如今眼中一点光亮也没有，像是被乌云掩盖住的苍穹，什么都看不清，“王莽，你到底怎么了？”
他终于肯掀开眼睫看我，洞察着我的表情，似在看透我的一切，“柯桀说你曾为了某个男人投湖，那个人是我吗？”
我的心跳骤然停滞，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紧缩着一动不动。
原来是因为这个。
王莽还是问了出来。
当年的我被刘欣逼到走投无路，不计后果的做了傻事，本以为这件事王莽这辈子都不会知晓，怎料到会被柯桀这般漫不经心的说了出来。
我转过身，避开王莽的目光，眼圈一下子红了，不想让他看见我此时的表情。
王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我，“你说过，过去你也曾想过我，但却从未动过来寻我的念头。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会对我如此，今日我总算是想明白了。一个随时随地有可能害死自己的人，的确没什么值得留恋。”
我僵在原地，无措的回头看他，没想到他竟然这样想我？
难道在他眼里，我竟是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小人吗？
“你明白什么！”我在无法泰然自若，眼尾泛红的对着他吼道。
王莽的眼漆黑深邃，那种淡然和疏离让人天崩地裂，心仿佛被马车重重碾压而过。他凝视着我因激动绯红的脸，目光沉的犹如深海，“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却惧怕留在我身边。”
他的误解让我血气上涌，一瞬间不管不顾的兀地上前，仰起头凝视他，想要从那波澜不惊的双眼中探寻出曾经的温情，“你以为我寻死只是为了离开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我！”
眼前的男人双眼微阖，沉沉的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气，像是做了最终的决断开了口，“我知道。”
他徐徐睁开双眸，对上我瞪大的双眸，张开的五指带着仅存的温柔覆上我的头顶，动作轻柔的仿佛我是一直摇摇欲坠的蒲公英，只要用力我便会消散不见，“你寻死是怕自己成为别人要挟我的把柄，是怕自己成为我的软肋，是怕会变成拖累我的人！”
时间仿佛停滞，我错愣颤抖的双睫，眼眶盛满的泪水沉甸甸的随时都要坠下，手指紧紧绞住身侧的裙摆，瞳孔前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瞬间，无辜委屈，困苦伤心一起喷涌而出。
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划出泪痕。
原来，他知道我为什么要寻死。
也知道我为何不敢和他相爱。
他什么都知道了。
不是他误解了我，而是我误解了他。
我痛哭流涕的模样让王莽心都裂开了，悲痛席卷而来，放在发丝间的手想要用力收紧将她摁在怀里，颤抖的薄唇想要吻掉她脸上的热泪。
可他不能，一旦将她留在身边，危险也会随之而来。
他的命随时有人来取，他可以死，但他不能看着她出事。
她不似自己这样淡寡无情，她会拼了性命保全自己。
他不能让她那样做！
眉梢的深情只一瞬便一干二净的敛去，那不受控的心门硬生生被他压抑地逐渐关闭，温柔的手掌也从她的发丝间收回。
冷淡漠然充斥在他的脸上，不等眼前之人反应，他压低了身子对上我的眸，凉薄责问道，“你从未对我有过半点不舍吧？当年你宁愿那样无声的死去，也不相信我护的了你。你寻死前有没有一瞬间想过我？想想我看见你死后会是什么样子，想想我会不会痛不欲生，想想我离开你以后的人生会如何！你没想过！从头到尾，你都没想过！你就这样头也不回的选择离开，将我丢在原地，让我自生自灭！”
他的双瞳蕴含力量，气势汹汹而来，让我心脏狂跳，愣在原地。
我的确没想过……
我这样一个小人物的死能影响谁呢？
可眼前的冷峻男人却用自己的人生告诉我，他在意。
在意我的生死。
在意我的离开。
甚至因为我狠心的离去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我的心紧紧揪着，吸气都泛着疼痛，抬手擦去脸上的泪，刚想同他解释，“王莽，我当年……”
“你爱过我吗？”王莽嗓音沉下去，目光紧紧锁在我的脸上，第一次如此冷淡的问我，“那年除夕夜，你让我等你，我等了一晚，我以为你会回来，可你再也没有回来了。”
我怅然若失。
那年除夕，王莽怀着憧憬和期待，一个人在夜色中等我的时候，正是我选择离开他自尽的时刻。
我指尖颤抖，难以言语，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他俯身黑眸深邃，喉头滚动颤抖，撕开一切真相，“让我等你，可你去寻死。”
我的头低低的垂下，指尖扣进皮肉里，甚至不能喘息，声不可闻的哽咽，“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王莽眼神暗到发稠，声调微微拔高，“对你而言是时过境迁，但对我而言却像是噩梦般的提醒。万一那日你没有遇见柯桀，那将是……”
我硬生生打断他的话，“没有那种如果，我现在就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
“是，正是因为你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才更觉得心惊胆战。如今才明白，原来我才是那个会害死你的人！”
我没想到王莽竟然会这样想，仰起头对他说，“王莽，你没有害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
他眸子渐染，别开视线，“不，你不懂。”
我目光跟随着他发热的眼角，脱口而出，“我懂！”
王莽回眸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怎么会懂……
她的死，他曾经亲眼见到过。
当年没能从赵合德手中救下她，他痛的撕心裂肺。那段时间就连他自己都不知是如何捱过来的，宛如死了千百万次，那种痛苦没人能懂，多少次，他醉的不醒人世，都恨不得冲进皇宫亲手杀了赵合德。
他再也不想陷入那种阴暗之中，这辈子，他都没办法看着她死去。
如果我会威胁到你的生命，那我宁愿自己去死。
他要她活着，就算离开自己，也要她平安。
我猜不透王莽心中所想，对王莽解释，“当年的我只是不想在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不想助纣为虐成为任何人的棋子，受人摆布成为谁的工具而已。死是我自己给自己选的最后一条路，那是我最后的自由。并不是因为你，你没有害我！”
他双眸浑浊，扶额低头，并不接受我的解释，“命都没了，还要自由有什么用？”
这话让我气恼，我扯过他的胳膊，迫使他抬起头看我，一字一句道，“可活在桎梏之中，生和死又有何区别？”
对她来讲，皇宫、朝廷便是桎梏住她的锁链。
而他呢？
也是困着她的牢笼。
他怔住，垂眸看着我，缓缓开口，“或许，这就是我们的不同的选择，亦是我们一直渐行渐远的原因。”
我掌心微颤，耳边空旷冷寂，王莽这句话说到了我们彼此心中最深的秘密，那种被粉饰起来的太平被无情摧毁破坏，坍塌沦陷。
我犹如丢了魂一般，对上他的眼，声音颤抖的不像话，“你想说什么？”
他咳的喉咙肿胀难受，口中泛着血液的腥甜，闭上不断被眼前女子所影响的眸，口是心非的叹息，“我想离开你。”
我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了呼吸，身体僵住，目光直勾勾的落在他身上，脑子一时无法理解他的话，“离开我？”
我和他本就是意外重逢，根本谈不上相聚，更别说什么离开。
他终究一定会回到长安去的，只是早晚之分罢了。
如今，时候到了么……
我眸中划过一丝恍然，明白了王莽的意思，“好，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我不会拦着你的，但你至少要把伤治好……”
他打断我的话，视线灰暗，“当年你的命任凭自己做主。如今，我的命，你也不要管了。”
王莽像是一只冷酷的狮子，铁青的面容上一丝眷恋也没有，四周泛起寒意，让我再也呆不下去，点头对他道，“你说的对，我们俩终究不是一路人。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吧。”
王莽漆黑的瞳仁里像是藏了冰块，平静的看着我，“你走吧。”
我捏紧衣袖，眼底浮蔓出悲凉，低头失笑一声，扭身离开了他的房间。
王莽看了看眼前紧闭的房门，不知为何心里惴惴不安，顿了半响才道，“她这些天同我一起昼夜不眠的赶路，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怕是会多休息一会儿。我看，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了，等晚一点让侍女来通报吧。”
念白漆黑的眸瞧了里面一眼，对王莽客客气气道，“我在这里在等会儿，兴许史姑娘一会儿便醒了。”
在念白眼中，我对于柯桀来讲，是不同与任何人的存在，绝不可以轻易怠慢。
王莽并未多言，转身离开。
念白则遣走了仆人，自己一直安静地站在门口，守着我出门。
有他在柯桀算是出不去了，我气的又瞪了柯桀一眼。
他手指点了点门口念白的影子，又点了点自己的头，对我口语道，“这人一根筋。”
我真该把门打开，让他的手下听听主子在背后骂他的坏话。
最后，我只能打开后院的窗户，让柯桀这个宅院主人，翻窗户离开。
还好我住的后面只是假山花园，要是湖水，估计柯桀就要游出去了。
柯桀走的时候都觉得这个举动万分可笑，站在窗外，拍了拍衣角的灰尘对我说，“在自己的府邸偷情，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我啪的一声关上窗户，心想谁和他偷情。
这声响不小，让门外的人以为我醒来了。我也不想让念白一直像个门神似得守在我的门口，干脆开门装作刚睡醒的模样问他有什么事儿。
念白乌黑的瞳孔透过我，朝里面望了望，说出了晚上夜宴之事。我本不想参加，但念白连让我出席的服装都准备好了，我便知道难以推辞，只能接过衣服告诉他我会如时赴宴，他才安心离开。
念白走后，我站在房中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王莽。
王莽住的地方离我并不算远，只隔了一个回廊。刚进院落，便听见屋内男人剧烈的咳嗽声，远远都能感受到喉管的嘶哑干裂，听起来极不好受。
我眸心微敛，加快脚步，也没敲门，径直踏进他的房中。
王莽没什么力气地斜靠在厅堂的椅子上，长腿朝前伸着，微微仰着下颔，手捂住薄唇，咳个不停。
看我进屋，眉宇间露出一丝诧色，似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慌忙中抬手制止，让我不要靠近。不断的咳让他呼吸困难，白皙的面容都染上绯红，颤抖的紧紧捂住嘴角，仿佛在竭力隐忍。
许是透着急切，咳嗽不但未停反而更甚，每一声都如同刀割一般刺耳。
他受伤的手臂经过处理包扎，绑上了白皙的纱布，此时纱布上印着他刚刚咳出的血迹。
我凝视着那一抹梅花般的红，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健步如飞的走到他身边，俯身替他拍背。他身子有些许僵硬，嗓子像是要裂开般的疼痛，身躯却崩的紧紧的。
“你又咳血了？”我拧着眉，声音带着担忧，“这样不行的。”
王莽憋的呼吸不稳，没办法回答我，肩膀用力弓着，缓了好久才说出三个字，“我没事……”
“什么没事儿！”
他脸色发白，一点血色也没有，看上去虚弱极了，我不理会他的话，扭头便要离开，“我去找柯桀，问他要针灸工具，我这就替你针灸疗伤。”
王莽重重的喘息，有力的指腹抓住了我的手腕，摇头不让我去，“我真的没事，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你不用去找他。”
他硬撑的模样让我眼眶发酸，心里像堵着块石头，闷闷的下坠。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对他道，“王莽，你的命是我救下来的。除非你现在立刻离开。否则，你只能听我的！”
他微微仰头，双眼泛着血丝，瞳仁暗涌着不知名的情绪，“你想对我的命负责？”
我声音哽在喉咙里，对着他凛冽的目光，好半天才开口，“……你是跟着我出来救开明的，我必须要平平安安的将你带回去。”
他眼睫颤了下，双目沉沉阖上，哑着嗓子问我，“哪怕我是个自私自利毫无同情心的人，你也要救我吗？”
我胸口一滞，脑袋里浮现出我们昨日因营救开明争吵时互相伤害的话，我不明白他为何此时要提起这件事，心中一阵酸涩。
王莽睁开眼，视线幽深了几分，对上我的双瞳，也不知是怎么了，瞳孔冷淡的像是陌生人，“史梦君，上次我昏迷被你救下是身不由己。这次，我清醒着，你要想好，救了我便会和我牵扯不清，你……还要救我吗？”
我救你并不是还想同你有任何牵扯。
他还在意，我那时对他说过的话。
难不成他真的以为我救他是因为可怜他么！
他箍住我手腕的手微微用了力，凸出的骨节紧紧绷出一条条筋骨，指腹摁在我的肌肤上尖端都泛了白。
话落入耳中的时候，我的心好像被扎了一下，疼的大气都不敢喘，目光驻足在他俊朗的脸上，口吻含糊道，“你以为我是可以让男人随便纠缠上的人吗！”
王莽心神不宁的脸微微一怔，似没想到我会这样说。
我盯着他飞扬的眉目，压下内心的波澜，从容道，“我是封地首富，想纠缠讨好我的人多了，难不成我不出门了吗？”
王莽垂下眼帘，眉间隐忍一笑，听出了我话里的模棱两可。此时此刻，无人知晓他心中的挣扎，当他得知眼前的人曾为了他放弃自己生命的时候，那种惶恐惊惧的感觉便挥之不去了。
“何必这样麻烦。”
净白的手撤走所有力气，缓缓移开。
他撑起手肘，让虚弱的自己站起身，凶悍的体魄摇摇欲坠的矗立在我身前。
脑子里将自己的决定否定了千万次，身体却没有丝毫的退缩，锋利的下颔紧紧绷出一条菱角分明的线，语气沉如井水，“别管我死活，不是更简单些。”
我不知王莽无缘无故到底在发什么脾气，也来不及想那么多，只当他是在意柯桀对我的心思妒怒罢了。脑子里都在担忧着他的伤势，抬手覆上他的胳膊，语气温软下来，透着商量哄导，“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了，别逞强，让我帮你，好不好？”
谁知他却在我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漠然挪开视线，扯开我的手，冷漠地扭过身去。
我被他推的手中一空，心也像是被抽走了什么，空空荡荡。
“王莽！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你不要命了！”我在没了耐心和好脾气，站在他身后朝他怒道。
“恩。”他的胸腔里发出一声沉甸甸的闷哼，“我这条命，早就要不得了。你昨日猜的对，你救我的那天，我的确存了轻生的念头。何止那日，早在许久之前，我便不想活了。”
我惊的瞪大双眼，没想到王莽竟然说出这种话来，怒火中烧的走到他身前，扬眸对上他漆黑的瞳，狠狠推了他一把，“王莽，我废了这么大力气才将你救活，不是让你在我面前动不动就要去死的！”
他被我推得踉跄，扶着身后的桌子才站稳，垂眸失笑的样子了无生机，“活着的确痛苦，死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胸口被他的话气的起伏不断，真想给他个耳光，打醒他才好。
“可我不会死的。老天总喜欢捉弄我，让我得知你还活着，让我知晓这世上我并不是孤单一人，给了我生的勇气和活下去的理由。”
那原本高傲的男子如今眼中一点光亮也没有，像是被乌云掩盖住的苍穹，什么都看不清，“王莽，你到底怎么了？”
他终于肯掀开眼睫看我，洞察着我的表情，似在看透我的一切，“柯桀说你曾为了某个男人投湖，那个人是我吗？”
我的心跳骤然停滞，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紧缩着一动不动。
原来是因为这个。
王莽还是问了出来。
当年的我被刘欣逼到走投无路，不计后果的做了傻事，本以为这件事王莽这辈子都不会知晓，怎料到会被柯桀这般漫不经心的说了出来。
我转过身，避开王莽的目光，眼圈一下子红了，不想让他看见我此时的表情。
王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我，“你说过，过去你也曾想过我，但却从未动过来寻我的念头。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会对我如此，今日我总算是想明白了。一个随时随地有可能害死自己的人，的确没什么值得留恋。”
我僵在原地，无措的回头看他，没想到他竟然这样想我？
难道在他眼里，我竟是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小人吗？
“你明白什么！”我在无法泰然自若，眼尾泛红的对着他吼道。
王莽的眼漆黑深邃，那种淡然和疏离让人天崩地裂，心仿佛被马车重重碾压而过。他凝视着我因激动绯红的脸，目光沉的犹如深海，“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却惧怕留在我身边。”
他的误解让我血气上涌，一瞬间不管不顾的兀地上前，仰起头凝视他，想要从那波澜不惊的双眼中探寻出曾经的温情，“你以为我寻死只是为了离开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我！”
眼前的男人双眼微阖，沉沉的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气，像是做了最终的决断开了口，“我知道。”
他徐徐睁开双眸，对上我瞪大的双眸，张开的五指带着仅存的温柔覆上我的头顶，动作轻柔的仿佛我是一直摇摇欲坠的蒲公英，只要用力我便会消散不见，“你寻死是怕自己成为别人要挟我的把柄，是怕自己成为我的软肋，是怕会变成拖累我的人！”
时间仿佛停滞，我错愣颤抖的双睫，眼眶盛满的泪水沉甸甸的随时都要坠下，手指紧紧绞住身侧的裙摆，瞳孔前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瞬间，无辜委屈，困苦伤心一起喷涌而出。
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划出泪痕。
原来，他知道我为什么要寻死。
也知道我为何不敢和他相爱。
他什么都知道了。
不是他误解了我，而是我误解了他。
我痛哭流涕的模样让王莽心都裂开了，悲痛席卷而来，放在发丝间的手想要用力收紧将她摁在怀里，颤抖的薄唇想要吻掉她脸上的热泪。
可他不能，一旦将她留在身边，危险也会随之而来。
他的命随时有人来取，他可以死，但他不能看着她出事。
她不似自己这样淡寡无情，她会拼了性命保全自己。
他不能让她那样做！
眉梢的深情只一瞬便一干二净的敛去，那不受控的心门硬生生被他压抑地逐渐关闭，温柔的手掌也从她的发丝间收回。
冷淡漠然充斥在他的脸上，不等眼前之人反应，他压低了身子对上我的眸，凉薄责问道，“你从未对我有过半点不舍吧？当年你宁愿那样无声的死去，也不相信我护的了你。你寻死前有没有一瞬间想过我？想想我看见你死后会是什么样子，想想我会不会痛不欲生，想想我离开你以后的人生会如何！你没想过！从头到尾，你都没想过！你就这样头也不回的选择离开，将我丢在原地，让我自生自灭！”
他的双瞳蕴含力量，气势汹汹而来，让我心脏狂跳，愣在原地。
我的确没想过……
我这样一个小人物的死能影响谁呢？
可眼前的冷峻男人却用自己的人生告诉我，他在意。
在意我的生死。
在意我的离开。
甚至因为我狠心的离去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我的心紧紧揪着，吸气都泛着疼痛，抬手擦去脸上的泪，刚想同他解释，“王莽，我当年……”
“你爱过我吗？”王莽嗓音沉下去，目光紧紧锁在我的脸上，第一次如此冷淡的问我，“那年除夕夜，你让我等你，我等了一晚，我以为你会回来，可你再也没有回来了。”
我怅然若失。
那年除夕，王莽怀着憧憬和期待，一个人在夜色中等我的时候，正是我选择离开他自尽的时刻。
我指尖颤抖，难以言语，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他俯身黑眸深邃，喉头滚动颤抖，撕开一切真相，“让我等你，可你去寻死。”
我的头低低的垂下，指尖扣进皮肉里，甚至不能喘息，声不可闻的哽咽，“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王莽眼神暗到发稠，声调微微拔高，“对你而言是时过境迁，但对我而言却像是噩梦般的提醒。万一那日你没有遇见柯桀，那将是……”
我硬生生打断他的话，“没有那种如果，我现在就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
“是，正是因为你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才更觉得心惊胆战。如今才明白，原来我才是那个会害死你的人！”
我没想到王莽竟然会这样想，仰起头对他说，“王莽，你没有害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
他眸子渐染，别开视线，“不，你不懂。”
我目光跟随着他发热的眼角，脱口而出，“我懂！”
王莽回眸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怎么会懂……
她的死，他曾经亲眼见到过。
当年没能从赵合德手中救下她，他痛的撕心裂肺。那段时间就连他自己都不知是如何捱过来的，宛如死了千百万次，那种痛苦没人能懂，多少次，他醉的不醒人世，都恨不得冲进皇宫亲手杀了赵合德。
他再也不想陷入那种阴暗之中，这辈子，他都没办法看着她死去。
如果我会威胁到你的生命，那我宁愿自己去死。
他要她活着，就算离开自己，也要她平安。
我猜不透王莽心中所想，对王莽解释，“当年的我只是不想在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不想助纣为虐成为任何人的棋子，受人摆布成为谁的工具而已。死是我自己给自己选的最后一条路，那是我最后的自由。并不是因为你，你没有害我！”
他双眸浑浊，扶额低头，并不接受我的解释，“命都没了，还要自由有什么用？”
这话让我气恼，我扯过他的胳膊，迫使他抬起头看我，一字一句道，“可活在桎梏之中，生和死又有何区别？”
对她来讲，皇宫、朝廷便是桎梏住她的锁链。
而他呢？
也是困着她的牢笼。
他怔住，垂眸看着我，缓缓开口，“或许，这就是我们的不同的选择，亦是我们一直渐行渐远的原因。”
我掌心微颤，耳边空旷冷寂，王莽这句话说到了我们彼此心中最深的秘密，那种被粉饰起来的太平被无情摧毁破坏，坍塌沦陷。
我犹如丢了魂一般，对上他的眼，声音颤抖的不像话，“你想说什么？”
他咳的喉咙肿胀难受，口中泛着血液的腥甜，闭上不断被眼前女子所影响的眸，口是心非的叹息，“我想离开你。”
我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了呼吸，身体僵住，目光直勾勾的落在他身上，脑子一时无法理解他的话，“离开我？”
我和他本就是意外重逢，根本谈不上相聚，更别说什么离开。
他终究一定会回到长安去的，只是早晚之分罢了。
如今，时候到了么……
我眸中划过一丝恍然，明白了王莽的意思，“好，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我不会拦着你的，但你至少要把伤治好……”
他打断我的话，视线灰暗，“当年你的命任凭自己做主。如今，我的命，你也不要管了。”
王莽像是一只冷酷的狮子，铁青的面容上一丝眷恋也没有，四周泛起寒意，让我再也呆不下去，点头对他道，“你说的对，我们俩终究不是一路人。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吧。”
王莽漆黑的瞳仁里像是藏了冰块，平静的看着我，“你走吧。”
我捏紧衣袖，眼底浮蔓出悲凉，低头失笑一声，扭身离开了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