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礼貌未搭腔,出了门,确定蒋文明不是妈宝男了。

    倒是不怪他没帮自己,因为她本来也不是躲在男人背后嘤嘤嘤的小娇娇。

    也没因为,他没帮他妈而感动。

    北地寻常的小城都地广人稀,街道宽阔,车少人少,一眼望过去,仿佛能跑马。

    董礼貌深呼吸一口气,看着白烟团团、袅袅升起,只觉身心舒畅。

    “我要收回那句话,在北欧生活可能会抑郁,在北地生活肯定不会。咱们就没有那滋养抑郁的环境跟土地。”

    蒋文明未置可否。

    只领着她去了公园。

    天气严寒,依旧挡不住老人家的热情。

    若是换了盛夏,人还能更多些。

    董礼貌选了一片未被占据的空地,跑了个圆场,身上热了起来,便准备吊嗓子。

    看向蒋文明:“你会拉京胡吗?”

    “会倒是会,但是普通人玩京胡的少,二胡行吗?”蒋文明不光答,还向四处张望。

    瞥见玩乐器的退休老干部队伍,在一众萨克斯、小号中,看见了二胡。

    上前也不知跟人说了句什么,对方就将二胡大方借给了他。

    北地人乐于助人,防备心没那么重,董礼貌再度感受到了。

    蒋文明坐在凉亭里,调了弦,拉了一小段《赛马》,不是什么高档二胡,但能凑合用。

    “我不喜欢跟着网上下载的伴奏唱,更喜欢现场有耳边的二胡。”董礼貌说。

    毕竟她不是在声卡前、电脑后,做网络直播。面对的都是戏台和现场,习惯底下是一众戏迷。

    有些意外:“我不知道,你还会拉二胡。”

    “搞曲艺的,这些都是基本功。都说千年琵琶万年筝,二胡是有手就行。所以你看街上那些讨饭的叫花子,都会拉个二胡,没有吹埙的。”蒋文明说。

    “那是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唢呐一出全剧终,你咋还给改词儿了?”董礼貌发现这个男人更多优点,比起很多一瓶不满半瓶晃荡、喜欢吹嘘自己、装逼的油腻男,他倒是难得低调,有些不符合这个年龄的谦虚。

    “不过,现在好像没有讨饭的了吧。”

    “是,线下都改线上了。”蒋文明笑说。

    随后拉了个流水板,便等着她。

    一旁有大爷围了过来,纷纷道:“你是二胡老师吗?音准真好。”

    “不是。我是学乐器的小学生。”蒋文明说。

    歌手和角儿最大的不同,便是歌手戴耳返,等着伴奏旋律,跟着唱。

    而角儿带着御用场面,且那些琴师鼓佬都盯着角儿开口,给角儿陪衬。没有场面牵着角儿鼻子走的。

    董礼貌可以随意在一处开口,吊嗓子唱了《野猪林》中的一段:

    “狂徒做事好大胆,不知廉耻与羞惭;污言秽语实可厌,犹如禽兽着衣冠。睁开眼、看一看,头上湛湛是青天。胆敢轻狂生恶念,定然将你送到当官。”

    看似娇柔的小姑娘,却生得一把清亮有力的嗓子,每一个字都吐露的清清楚楚,没有粘糊成一团,可见多年功力。

    让蒋文明听得呆了:“你真的能轻易把人拉回到古时候那个时代。”

    董礼貌得意地睃了他一眼:“不是我唱的好,这就是京戏的魅力,感染力强。”

    周围汇聚了越来越多的大爷大妈,议论声纷纷传了过来:

    “隔得远了,我还以为这里有人放磁带。”

    “对啊,这是哪路大神啊,自带混响。”

    “果然高手在民间啊。”

    “民间哪有高手。”董礼貌被从不吝啬赞美的北地群众夸秃噜皮,不自觉嘴角疯狂上扬,可那喜悦只维系了一瞬。

    想到自己一直给人跑龙套,不知道何时再挑大梁,甚至不能再唱角儿,又有气没处撒。

    上前去,踹了蒋文明小腿一脚:

    “你害我事业受挫,我让你名声受损,咱俩扯平了。以往的恩怨,一笔勾销。”

    蒋文明陡然间被她踢了一脚,一个激灵,随后心情复杂,有几分哭笑不得。

    她不是男人,不了解男人。蒋文明却是深知,董小姐重返戏台中央,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陈量行那个老狐狸,利用手中职权,驯她就像训狗一样,为的就是让她们臣服于主人。

    只是这些话,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他便没有说。

    董礼貌虽然对标渣男,可不是蠢男,不吃茶言茶语那一套。

    “多谢董小姐高抬贵手,饶我不死,下不为例。”蒋文明拱了拱手,随后才十分有信心地吆喝道:

    “想听的赶紧来听,以后如果再想听董小姐唱戏,可就得买票进戏园子,要么在电视上看了。”

    蒋文明没有夸张,因着为了保护戏迷的票钱,京剧极少在线上直播,也很少有整出戏的大段录播。戏曲界还维系着从前的规矩,和古老传统。

    待董礼貌吊完了嗓子,围观群众才十分有礼貌地走过来,问东问西:

    “你唱的这是梅派吗?我咋以前没听过。不是《贵妃醉酒》,也不是《霸王别姬》啊。”

    “是,我唱的是张派。京剧不只有旦角儿,旦角儿也不止有梅祖呀。”董礼貌笑笑,只是活动了下筋骨,就出了一身汗。

    “那你唱的是张派吗?”有大娘拉住她问。

    “我没派。”董礼貌虽遗憾,但还是大大方方承认:

    “我属于学院派,在戏校毕业的。没有拜哪个开宗立派祖师爷的徒弟的徒弟为师父。说好听点,就是集百家之所长。不好听点,就是野路子,不正宗。”

    戏迷有时候会很苛刻,碰见专业点的,先问她生旦净末丑,从事哪个行当。她答了旦,又问她师从何人?她要是答,梅兰芳徒弟某某的徒弟某某的徒弟某某,是她师父。

    对方就会意味深长地“噢”一声,表明她知道。然后夸一句“好梅派”,或者吐槽一句“不挂味儿,把你老祖的脸都丢光啦”。

    而像她这样的学院派,专业票友连点评的欲望都没有。

    不管她唱的好与不好,偏见是没法挪除的。

    兴许是这边懂戏的人不多,对她倒是没那么苛刻。

    离开公园,蒋文明还了二胡,不忘表达感谢。

    带董礼貌去汽车站,坐上了返乡的汽车。

    内部构造跟公交车无异,票价也收的极低,隐隐能看出落寞的工业文明痕迹,将老百姓的福利拉满。

    董礼貌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快速倒退的街边光秃秃的树,有不少商家都打烊了,挂上了大红灯笼。

    再有两日就是新年,大概都在忙着准备年货、备菜。

    “我如果是商家,偏就新年营业,这样别人都不卖,就我卖,岂不是能赚一笔?”

    “嗯。商家也很注重仪式感吧,忙得一年到头,也想歇歇。”蒋文明顺着她的目光,望着外面的银装素裹。

    “现在年味儿越来越淡了,以前只有过年才有糖和肉,现在随处可以买到。”

    “不过大城市的很多服务行业,都是周一闭店,周末营业。跟顾客的上班期正好错开。”董礼貌与他一路说着话,没用多时,便到了乡下。

    不管隔了多远,每回他回家,外婆都会在村口等着。

    董礼貌看着老人家的热切期盼,总结了一下:“你不是妈宝男,是姥宝男吗?”

    “应该不是。”蒋文明没随口搪塞,而是认真考虑了一番,说:

    “其实我妈说的也是真话。我真没有交过女朋友。”

    董礼貌惯于无情,道:“我不关心。”

    两个人陆续下了车,蒋文明看着外婆,也没将董同学丢下,回头去牵她的手。

    “我也没说今天回来,就是怕你一直等。你咋知道我今天就到家呢?兴许我明天回来呢。”

    “我是没事儿往这边溜达,寻思能看见你最好,看不见就算了。”外婆笑眯眯的,一脸慈爱。

    才跟外孙儿说过一句话,立即将目光转向董礼貌,没冷落她。

    也没故意摆长辈架子,等着她主动问候,而是招呼了一声:“这是你以前说的那个小董吧?我眼睛看不清,看个头是不矮。”

    “女孩子个头高可不是什么优点,不好找男朋友。比我矮的,我又看不上。跟我一样高的,也不行。必须比我高很多的。可比我高太多的,除了北地,不好遇见呢。”董礼貌“哈哈”一笑,上前去挽着外婆的手臂:

    “不过我无所谓,我不凑合。遇不见合适的就单着。如果找对象,不如我单身的时候爽,我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欸那是谁说女孩子高是缺点的?小姑娘高是优点,强也是优点。只有没用的男人,才希望自己媳妇儿啥都不是。真有本事的男人,不怕自己老婆优秀。他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漂亮、学历高,在他们眼里都是缺点,都是一群井底之蛙,理他们干嘛?”外婆纠正过后,才跟她慢慢走,把她往家领。

    又同爱孙儿兴致颇高地聊起来:“这姑娘我见过。”

    董礼貌在心底偷笑,老太太不是海滋默症,还搞起来了宝二爷那一套。

    就听蒋文明说:“是,我手机屏保就是她。”

    董礼貌滞了滞,不知真假,陡然开口问:“你啥时候偷拍的我?”

    她朋友圈万年不更新,用来冲浪的小号,也不喜欢晒自拍。

    转念一想:“肯定是你把大美人设置成屏保,外婆眼睛花了,以为长得好看的,都是一个人。”

    “我哪有这个雅兴。”蒋文明仿佛被人踩了尾巴,不爱计较也不忍受这脏水。

    忙替自己洗刷冤屈:“我是在你们帝都京剧院公众号、官博上下载的照片。”

    “我还真没关注过。”董礼貌半信半疑:“官媒怎么会放龙套的照片?”

    她印象里,还是刚入职的时候,看过官媒。十天半个月不更新一次,每次都是大佬云集,又开了什么会,往高大上了整。一群局里局气的大佬照片,陈量行的倒是很多,还有很多文亻匕部的高干。

    “难不成是零零后同事,接管了官媒?”

    “有可能。反正每天都放漂亮姐姐照片,还有很多演出剪辑视频。还有鬼畜视频。”蒋文明说。

    外婆都到家门口了,还仔细打量了董礼貌一下,说:“我这个老婆子记性再差,也不会把外孙儿的媳妇儿记错。你长得这么过目不忘,谁看一眼都会一直记得。”

章节目录

与君入戏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难再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难再叙并收藏与君入戏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