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礼貌还是拒绝了师父的好意,因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

    她习惯了光鲜亮丽、明媚娇艳示人,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哪怕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

    而周锡久没为难她,哪怕是担心她,也选择按照她需要的方式、对她好。

    到了青年京剧大赛那天,董礼貌早早地到了后台换行头。

    一连几日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勉强没扔下练功。怕上台的时候影响了状态,握着手机,却不知这通电话要打给谁。

    想听听陈量行的声音,可在输入电话号码时,还是改成了姐姐的。

    他如今自顾不暇,她不想再让他分神来安慰自己。灾祸因她而起,她没办法平事,就不能再制造负担。

    “姐,这两天的热搜你看了吗?抱歉,我没勇气去看你最近更新的动态,怕忍不住点开评论区,看见他们像病毒一样,对你攻击谩骂。”董礼貌握着手机,又有几分崩溃地扶了扶额。

    “我有几天没帮你转发、评论、打广告了,我实在怕影响你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口碑。我甚至在想,要不我先把你取关,避避风头吧。等这阵子过去,我再跟你重新互关。”

    甚至她想删号跑路,干脆把自己的社交账号全部注销。可又怕那样,被人说心虚,更坐实了她勾引有妇之夫的罪名。

    “我这边没事儿,每天的时间和精力,都被事业填满了,身心舒畅,真的比以前跟男人内耗舒坦多了。你也知道,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流量,黑红也是红,就怕无人问津。你若是愿意,继续帮我转发,我高兴还来不及。可你的心情最重要,现在就别先想着帮我了,怎么舒服怎么来。”董煜茗一口气说完,生怕露出马脚,同时庆幸小妹没看自己的评论区。

    因为有些人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造谣她是饭店老板雇的托儿,还说她卖催吐管,整个一群魔乱舞。

    更可恨的,把她女儿照片也扒出来,还说要去她女儿放学的路上堵人。让董礼貌虐狗的行为得到报应,必须血债血偿。她虐狗了,就得她外甥女儿代为受过。

    看的董煜茗简直莫名其妙,她起初还解释两句‘我妹妹怎么会虐狗呢?我妹妹最喜欢小动物了,以前就天天云养狗,现在还想自己养狗呢’。

    只不过这样的回复,招来更大的谩骂,说她养狗也是为了虐狗。

    董煜茗一拳难抵四手,一嘴难抵八百嘴,一气之下干脆关了评论区,世界安静。

    “其实你现在的心情,姐特别能理解,我就是从这个心路历程经历过来的。那时候你姐夫既不养老婆,也不养孩子;既不带娃,也不干家务。还总pua我,说我在家待傻了,说我不出去上班、不接触人不行,说我性格内向不好,说我不会为人处世。幸好我没被他洗脑!我也搞不懂了,他一个软饭硬吃男、对家庭贡献为零的大件垃圾,有什么资格天天指责我啊?”

    “呵。”董礼貌听来也觉得好笑,姐夫现在妻离子散,可真会‘做人’呢。

    跟姐姐同仇敌忾习惯了,还是没能缓解心底的失落:

    “姐,其实我不怕那些键盘侠,只要我站住了,就没人能将我打倒。只是我现在整天窝窝囊囊,打不起精神来,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谁经历你这种事,还能云淡风轻啊?心理素质差的,说不定早就跳楼了。你也是,女人不该被定义,你干嘛非得给自己立大女主的人设啊。你平时的发疯文学,别只是在网上追赶潮流,实践起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别压抑自己,不然会生病。”董煜茗不光劝,而且十分有行动:

    “我才给你寄了一些吃的,都是我在探店的时候,选出来配料表干净、又好吃的小众特产。回头你尝尝。还有啊。我现在已经把房租和宝宝的学费攒出来了,估计再有两年,我就能把你的钱还上了。到时候你不想上班,干脆就辞职。换姐姐来养你。”

    董礼貌哭笑不得,跟她寒暄了几句,方挂了电话。

    她知道姐姐是好心,可听着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就像很多孩子和父母说,工作压力太大、受不了了。父母因为经济条件差,就拼命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孩子你得坚持啊。最后孩子跳楼了,一跃解千愁。

    姐姐好歹还给她画了张大饼。

    轮到董礼貌上台,她唱了一出很早就准备好的《玉堂春》,到了台上,看了一眼坐在评委席上的师父。没觉得恐慌,反倒更加安心。

    师父原本想在后台陪她上妆,再安慰她两句,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只评委都入座了,他也不能搞特立独行,只能忍痛割爱,今日不给她把场。

    董礼貌在心底不断鼓励自己,她继承的张派祖师爷,动荡时经历那么大挫折,也没像有些文豪那样自杀,而是顽强地活了下来。比起那些老祖经历的大风大浪,她这点滩涂、只是不足挂齿的小河沟。

    她也是才发现,原来她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强大自信。

    待她的演出结束,好在没有走神露怯,将功力发挥出了十成十。

    她最感谢的人就是自己,感谢曾经那个勤学苦练的自己,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她从未偷过懒,才有今日状态不佳时、依旧的完美发挥。

    她作为压轴,唱完便是评委打分和点评了。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在初赛就拿到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而台上的其他评委,还在为着人情世故,各个比着展现口才:

    “小礼唱的不错,作为年轻的京剧演员,能有这么成熟的台风。又将张派艺术传承的这么好,刚才开口的第一声,我还以为是在放张祖的老唱片。”

    “是啊,在原原本本继承的前提下,还杂糅了许多自己的东西,却很合理、不突兀,这很难得。张祖也说过‘学我者生,像我者死’,后人确实做到了一脉相承、推陈出新。”

    “嗓子真干净,身段也利落,看得出来没偷懒。我本来想夸夸天赋,但又怕天赋掩盖了她的努力。这场演出非常成功,祝贺你。”

    董礼貌握着话筒,一一鞠躬跟前辈说谢谢。

    眼睛瞄着分数板,分明有师父的江湖地位在那儿,大家心知肚明,他不用做的这么明显。可师父还是直接给她打了个满分十分,注定要被去掉的全场最高分。护犊子的行为,昭然若揭。

    忽然明白了陈量行的良苦用心,张祖的继承人,其实周锡久并不是唯一的一个、独苗苗。可他的势力盘根错节,在人情社会,是人脉圈最广的一个。

    看着戏台下乌泱泱的人群,坐无缺席,可唯独没有陈量行的身影。忽然觉得会场很空,其他人都是摆设,都多余。

    以前她的每场演出,陈量行再忙都会坐在下面看,虽然全程面无表情,也不怎么给她鼓掌,可她就是腺上激素飙升。

    现在不见他的身影,尤其还是她比赛这么重要的场合。

    想到他心情愉悦、口吻轻松地和她说起京剧大赛时,万年冰山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怎么突然间沧海桑田了。时间过得真快。

    她强压下眼泪,才能把自己平安、不出状况地带到台下,待到初赛结束。

    她脚步匆匆,仿佛生怕再听见对自己的谩骂之声,却没想到,喷子只躲在屏幕后,现场竟是正常人更多。

    回后台的路上,听见几个戏迷议论起来:

    “原来还以为董礼貌的戏票钱是炒出来的,看来不输流行歌手的票钱,真的值这个高价。”

    “不过在戏园子赚了钱,应该不归她吧?毕竟不像过去那样,角儿是挑班老板。现在京剧都归属国营了,不过我猜应该得给她点分成。”

    “京剧未来二十年就得听董礼貌了,如果多出几位这样的好角儿。戏曲一定能够焕发第二春。”

    这算是多日以来的阴天,唯一现出的一点阳光,没来得及高兴太久,一只脚才迈进后台,就听见模模糊糊的余音:

    “董礼貌的确是好角儿,可那些评委也太夸张了吧,就差明摆着拉票了。”

    “你不知道她师父的地位吗?在梨园行举重若轻,说一句话,地都要颤一颤。这明摆着设一台大戏,就为了捧他徒弟,谁能不给他这个面子?”

    “京剧到底是个小众的东西,就是他提出京剧是国粹,把京剧抬到一个不属于它的地位吗?真是造孽啊。”

    董礼貌听着这群人胡说八道,又开始心郁气结。

    周锡久如果真有那么牛,哪儿轮得到他们说三道四。暂且不说他没那么多权力,就算真有那么大话语权,也不会做这等事。

    董礼貌很快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想去找师父,请他吃个饭,感谢他的提携之恩。

    只是不知今日诸多大佬帮了他的忙,他是不是需要应酬。

    拿了自己的东西,正准备离开,就见金奕言拿了手机过来。

    董礼貌在后台看见金团长,原本是不稀奇的。即便她们没有朋友这层关系,院团的演员有重大演出,金团长都会跟着。

    有时候还会自掏腰包、准备一束鲜花,鼓励没有收到礼物的新人演员。

    直到董礼貌在她手机上,看见了蒋文明的微博,直接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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