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赛前夕,董礼貌已经基本能判定、就是田橙子跟余韵那儿挑拨离间了。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道理她都懂,可她咽不下这口气。

    新院长走马上任,她努力让内心毫无波澜。对于无法转变的局面,忧思过甚只是徒增痛苦。

    只是想不到新官上任三把火,先烧到了她这里。

    接到院长办公室电话,董礼貌在自己椅子上放空了好一会儿,才过去见她。

    不是有意摆谱,只是迷茫,深深地茫然。以后,要恢复官大一级压死人、现代职场阶级分明制了吗。

    从前推门就进,还可以顺手牵羊,没事儿逗逗老男人。

    现在都得收起那一套,规矩的站在门口,像个小喽啰。

    以前拥有多少偏爱,不放在心上。如今失去了,才觉往昔珍贵不可追。

    董礼貌敲了敲门,任由思绪翻涌,像脱缰的野狗,不受控制。

    从前她被另眼相待,就没想过、是不是对其他演员不公平。如今她跟其他同事一起,泯然众人,不能因为占不到便宜就觉吃亏。

    哪怕真有新院长的心头好,她不再享受资源倾斜,也得平常心对待。没得她被万千宠爱于一身,可以。别人,就不行。

    她跟这众生万象一样,都是一边痴心妄想,一边克制自持。都是那样平凡普通,能隐入时光的尘埃。

    新院长吴奕岚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梳着齐耳短发、十分干练,并没有让她在门口等了许久,便让她进来了。

    但也没邀请她坐下,将分寸拿捏的非常好,一看就是老领导了。

    董礼貌不记得有多少年,自己没像小学生一样被罚站了。

    她完全可以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又没人能拿她怎么样。即便院长不高兴,无非是撕逼,她有口才有身手,从来没怕过谁。

    可是这一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她太累了,一连几日心力交瘁,没有多余的精力。

    仿佛突然明白了那些逆来顺受的中年人,为何要对领导唯唯诺诺,为何非要靠00后拯救职场。

    因为怼人是需要能量的,而他们习惯性熬夜、扛着养老压力、承担养娃重任、还得跟情商为负、智商颇低的伴侣内耗,再没能量进行一点点反抗。

    “小董,我刚刚给你打了电话,让你过来。可距离你来敲门,我足足等了你十五分钟。从楼下坐电梯上来,不用那么长时间吧?哪怕电梯坏了。”吴奕岚开口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面容冷峻、语气冷厉道:

    “将心比心,如果你来找我,我让你在门口等仨小时,你会高兴吗?”

    “所以,我让你等十五分钟,你就惦记着罚站我三小时?好大的官威。可我又不是傻瓜,你让我等,我就等吗?我的时间比金钱还重要。”董礼貌比较少看见好为人师的,不惯着爹味儿的基因作祟,让她还是没忍住,回怼了一句。

    既没准备卷铺盖走人,还是没必要跟领导把关系搞得这么僵。

    试图将话拉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又不必须非得等我,我没这个要求。就算我要求,您也不会听啊,完全可以做你自己的事,我不知道你哪儿来的那么大脾气和道理。”

    “我说一句,你有八句等着我。现在看看,脾气大的人是谁。你也知道你是下属,那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资格跟我的时间划等号?我每天要处理多少事,你处理多少事?”吴奕岚终究放下手中的事,专心致志教训眼前的年轻人:

    “既然我找了你,就是把这一块时间,分配给处理你的事。你不来,自然是占用我的时间。这有什么异议吗?跟你沟通这么难吗?我早说过,你们这些唱戏的,不要忽略文化课。怎么有时候比体育生还难沟通!”

    “您如果时间真那么紧张,有教我做人的功夫,已经把事情说完了。”董礼貌听着她开地图炮,一次把两个群体都黑了,立即感到厌烦。

    她不是体育生,没办法跟体育生共情。可她自幼学戏,她的师父是唱戏的、她男神是唱戏、她同事是唱戏的,实在不愿受这样的侮辱。

    “你叫我,我就得来?万一我旧疾复发,去医院了呢?万一我来例假,在洗手间呢?万一我家中有事,提前请事假呢?”

    董礼貌突然有几分怀疑,陈量行所说的‘他跟新院长认识、也打过招呼’,到底是真是假。

    也许是真的,因他从未骗过她。只是高估了他识人有术,低估了他人走茶凉。

    “还有,说话就说话,你没必要人身攻击吧?那些为国争光的运动员,也是体育生。你该不会就是学文学专业的吧?”

    还真让她说中了,董礼貌不懂钻营,没提前调查过这位新院长的资历,她的确是文学博士加历史学博士双学位。

    此刻,毫不怯场,给她科普了一下:“艺术拼到最后,拼的都是学历。我上学时学戏,就跟着学了每一出经典戏曲背后的历史故事。我懂得诗词歌赋,未必比你少。”

    董礼貌讨厌别人对自己的热爱的事业、因为刻板印象,而评头论足。

    莫不是带入了民国那些大角儿,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兼之生活在晚清民国初年,的确有很多文盲。可随着新中国成立,他们为了附庸风雅,也去学了琴棋书画。

    京剧既不是应该束之高阁的高雅国粹,也不是一群盲流子的过时艺术,更不是应该埋进土里的遗老遗少。她讨厌人将京剧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下。

    随后反唇相讥道:“那您呢?您也非常符合我对领导——开会拿着保温杯,全场车轱辘话,只会官腔官调,对上阿谀谄媚、应付检查,对下榨干油水、能捞就捞的刻板印象。”

    “这是京剧院,不是你们家后厨房。你以前这么随便的吗?想走就走?还病假、事假。我即便高烧四十多度,依旧带病坚持在工作岗位上。我告诉你,以后你这些玩世不恭的臭毛病都得给我改。全员坐班,而且必须加班开会。以后一天看不见你人影,直接扣奖金。”吴奕岚将权力发挥到极致,还不信治不了她。

    “对了,下一个新编戏你也别参加了。我将挑大梁的机会,交给了田橙子。”

    “你以为你是谁啊?这是国家京剧院,不是我家后厨房,可也不姓吴。”董礼貌也不知为何,从前陈量行也对她处分过,可那时的她服服帖帖。

    大抵是知晓陈量行出发点为自己好,对事不对人;跟着他有希望,早晚能回角儿的梯队;又喜欢他,觉得他做什么都对。

    现在,不是赌气,只是不想伺候了:

    “我回去就写辞呈,以后你只招录那些捧你臭脚的吧。”

    董礼貌并非不恐慌,尤其林瘦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她以后可能会去做网红、签娱乐公司、当主播、拍网剧、带货、唱流行歌曲……或者干脆嫁人,找个长期饭票。

    她也不知道,只是再度觉得前途迷茫。因为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作为事业脑,却频繁遭受重创。可能人生就是这样,起起伏伏伏伏伏——

    可是讨好新院长有用吗?她天生就受不了这夹板气。

    “谁给你惯的臭毛病?你以前跟陈量行威风惯了是吧?还是倚仗你师父,就以为能仗势欺人。有个在娱乐圈的当红鲜肉男朋友,有什么了不起!”吴奕岚见她转身要走,直接拍了桌子。

    她只是想给她个下马威,拿她树立威信,却没想过真把她挤兑走。

    尤其老朋友陈量行还拜托过自己,关照小董。不过作为陈量行的红颜知己,是十分同情这位老友的遭遇的,只觉都怪董礼貌这个美人坯子红颜祸水,不由得怨恨上了她。

    她不怕跟陈量行没法交代,保不齐陈量行还会向着自己这边。毕竟他们两家,可是世交。

    “我这次叫你过来,原本是想跟你谈一谈,我对京剧一窍不通,还请你这个元老多多帮助。毕竟陈量行白帝城托孤的时候,指名道姓你是院团最优秀最敬业的员工,心地善良又热心肠,让我无论有什么事,都可以向你寻求帮助。现在看来,可能你的热心肠、只对着陈量行。”

    “人走茶凉,我不怪你。可人没走呢,你就提前超度了?你有什么资格直呼其名,他是你前辈,你也该称呼他一声陈院长吧?”董礼貌若非听见这个名字,也不会让自己停下脚步。

    怒而转头,情绪都写在脸上:“你以为你是一头狼,领着一群羊,羊也能变成狼。在我看来,你傲慢无礼、没素质、情商低,别人整天网暴我,他们素不相识。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要从别人的口中了解我。你作为领导,也跟着造我的黄谣。你作为陈量行的朋友,就是这么报答他的推荐之恩的。还是你升迁后就卸磨杀驴啊?你这样上梁不正下梁歪,帝都京剧院早晚会毁在你手里,不,是京剧迟早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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