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董礼貌惊慌失措,拉着他去水龙头下冲水,又从师父的医药箱里,翻出治疗烫伤的药膏。才威逼利诱地、给他涂了药。

    晚上好一番哄,才哄得他只睡了几个时辰。

    到了饭局那日,蒋文明还是出席了,因为董礼貌拿分手要挟。

    进门前,他仍旧不相信:“我跟陈先生相处的时间不长,我没资格说了解他。可我就是觉得,他不会轻易答应。”

    陈量行能为了自己喜欢的人——的男朋友,去出头,得罪一泰斗般的人物。

    蒋文明总觉得,陈量行从来不是当舔狗的性子,为了谁都不能。

    若陈量行真是个傻白甜,能在京剧界头把交椅,一坐就是大半生吗?

    只怕那些雷厉风行、见不得人的手段,礼宝没见过。他也就是在小姑娘跟前,装成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的赤子之心。

    人都有很多面,只是看他展示在礼宝跟前的,是哪张画皮。

    他总有预感,这顿饭结束,他就要失去些什么了。

    可那夜礼宝的话,字字分明,犹在耳边:

    ‘你真幼稚,我不会找一个这么没脑子的男朋友。你不想着自保,反倒跟人硬碰硬,以后怎么替我遮风挡雨?你如果不去赴宴,我们就分手。以后爱坐牢坐牢,我不怕承担无情无义的名声。’

    他不怕坐牢,可怕失去她。

    可就没想过,若是坐牢,跟失去她有什么分别。她那样生性自由、洒脱不羁的人,注定不会给他、或者给任何人做望夫石。

    就算她要当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他也不允许,他舍不得。

    所以今日这宴会,也并非全然是她拿分手做要挟,他才来赴宴的。

    被无力感灌满,前路处于失控中,他确实没办法再为自己争取点什么。

    “礼宝,我想你说得对,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不能只考虑自己。作为男朋友,有义务不让女朋友担心。”

    “你乖一点,今日这场宴席结束,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北地了。”董礼貌牵着他的手,还在给他编织梦境。

    “什么都不用我做,我不能还不配合。”蒋文明不知陈量行是不是真有这么大本事,轻松解决将他置于死地的僵局。

    一面希望他真神通广大,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一面又不愿意他真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样会更将自己衬托的无地自容。

    “礼宝,我总觉得,他不是无私付出的人。是不是你答应了他什么,他才肯捞我。”

    “以前我们不是男女朋友的时候,你就待我很好。怎么,这世上只准你一个人跟我献殷勤。”董礼貌刻意避开他说的交易,寒眸笑了笑,语气轻松地拿他打趣道:

    “就是我讨厌被打扰,不然若我愿意玩感情游戏,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点点头,那些拥过来的备胎,会比杂草还多。”

    这蒋文明倒是相信。

    董礼貌又缓声开解道:“其实你不用跟他比,更不用妄自菲薄。我觉得,等你到了他那个年龄,一定会更好。人活于世,并不是累积的财富多、声望高,才叫优秀。能获得内心的祥和,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已经犹如身在天堂了。”

    蒋文明怔了怔,承认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刚大学毕业、涉世未深的年轻小伙子,跟戎马半生、立足于某个行业的佼佼者,的确没法比。

    他现在唯一的优势,最大的长处,就是还年轻,进去蹲个几年,出来也不过是中年人。多少人从中年起步发家的,他没什么好怕的。

    就像四五十岁的妇人,跟二十四岁的女郎,也没法相提并论。

    但年轻也不用有优越感,没看过那么多风景、有那么多人生阅历,却也不用自卑。

    每个人都会走他自己当行的路。

    推开那扇门,酒桌上坐了不少人,不出董礼貌所料。

    想来也不会只有谢季昌和陈量行两个人,陈量行倒是没带那么多,只请了律师陪同。

    谢季昌就不一样了,徒弟坐了一屋子,像极了过来打群架的。

    董礼貌扫视了一圈,谢季昌的徒弟都来了,可没看见谢季昌本尊。

    她朝陈量行微微点了下头,随后跟律师打了声招呼:

    “你好,好久不见。辛苦您跑一趟。”

    律师并不在乎她态度是冷傲,还是谄媚。

    因自己又不是看她面子来的,她的态度如何,对情绪稳定的律师,几乎没有影响。

    “别客气,我就是跟着过来蹭饭的,顺便长长见识。”语气轻松,仿佛没在无形的战场上,战争也不会一触即发。

    董礼貌跟蒋文明一块落座儿,蒋文明主动跟陈量行打了声招呼:

    “陈先生你好,麻烦您为我的事费心。”

    “不用。”陈量行并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甚至十分随和。

    谦和道:“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对我们小董的照顾。作为感激,我帮你这一次是应该的。我的感谢,从来不只动动嘴。过了今天,我们扯平了。”

    蒋文明不懂。

    若他像从前一样,还是礼宝的上司,说这话还情有可原。

    可现在他们的身份、关系,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哪怕是求人办事,蒋文明依旧丝毫没有拿人手短的觉悟。

    很想开口呛回去‘照顾自己女朋友,干别人什么事?不需要他来假惺惺’,只不过话还没出口,就见包厢的门打开,随后是谢季昌走进来。

    “等急了吧?本来我老早就过来了,今日既然是陈院长攒局,我哪儿会故意摆谱迟到,叫朋友等着。本来我也不是拿乔的性子。”谢季昌满脸堆笑,穿了一身十分朴素接地气的唐装,全身上下无半点首饰作为装饰,仿佛金银珠宝、珊瑚玛瑙、麒麟貔恘……对他来说都是多余的累赘。

    常言道人靠衣裳货靠装潢,可他不需要任何外界来装饰门面,单站在那儿,就是半壁江山。

    无视了那两个狂狼后生,主动跟陈量行握了握手,进一步解释道:

    “这家店也是我名下的产业,以前一直没对外公布,不知道谁把我是老板的事说出去了。好家伙,我才进来,一堆食客就拉着我说话。一会儿问我咋不上春晚了,一会儿说我咋不拍戏了。太热情了,我也不能往外赶人,陪着喝了一杯茶,才让他们放过我。”

    “谢先生太客气了,我们也刚来。既是我求您办事,我们没迟到就好。您能赏脸陪着吃顿饭,我们就感激不尽了,哪儿能要求您时辰。还有啊,我现在退了,不是院长了。”陈量行原本是坐在椅子上,也跟着起身,同他握了握手。

    一向是不爱交际的性子,从前的岁月里,也少有需要他八面玲珑应酬的场合。

    这会儿为了小姑娘,也是豁出去了。什么原则、脸面,通通抛在脑后。

    “我退休前这两年,一直在春晚做戏曲板块的导演,我们可能见过。不过谢先生成名早,您声名远播的时候,我应该还在哪个山旮旯领着演员、下乡慰问演出呢。”

    “陈院长太客气了。您是下基层,我是讨生活。如果按照你这么算,那一百年前,您父辈在梨园行万人空巷,我父辈还不知在哪儿淘金呢。您是含着金钥匙出生,我是吃百家饭长大。”谢季昌跟他寒暄了好一会儿,才入座儿在他对面。

    对于他纠正称呼这事,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托我干闺女的福,能让陈院长亲临,不然只怕我这辈子,连陈家的门槛都够不着。”

    “谢先生太客气了,您这家店在帝都黄金位置,听说您这样的店,分布在全国各地、多如星辰。我原本想请您吃饭,只怕我豁的出去退休金,都不够规格宴请您。只能厚着脸皮,求您办事,还让您掏腰包了。”陈量行说话时,主动起身,给谢季昌倒了杯茶。

    又缓缓纠正道:“至于礼宝,什么时候成你干女儿了?万一哪天我和她,多了一层关系。我岂不是得跟她,一起唤你一声义父?”

    “不敢当不敢当,我就是随口一说。”谢季昌伸出双手去接,那杯子并不隔热,茶水又极其滚烫。

    可他却仿佛毫无知觉,生生将水杯接了下来。

    搁在自己面前,才打开天窗说亮话:

    “陈院长走这一趟,应该不单纯为了来看我吧?毕竟咱们从前在各大演出现场遇见,您下属还有过来跟我合影的,可您脚步匆匆,从来没看过我一眼。”

    至于他口中的自己产业多,也实在没什么好恭维的。正是因为没有靠山,囤基业才有安全感。

    否则若真遇见抄家流放,他这点底子也不够折腾的。

    “我比不上陈院长这吃皇粮的,给资本家打工,也不如跟着国家走啊。”

    “以前没跟您打过招呼,不是您架子大,也不是我为人清高。实在是太忙了,忙到我太太跑去举报我,因为我不顾家、所以心生怨怼。我一直觉得很丢人,却也无可奈何。”陈量行自嘲地解释了一句。

    “陈院长直说吧,您今日过来有何见教。是插手我家务事,还是指导我怎么带徒弟?”谢季昌不想再跟他兜圈子了。

    崔辽在一旁见状,立即将服务员招呼过来,拿着菜单,道:

    “我们也不点菜了,你就看着上吧,把招牌菜都端上来。”

    崔辽饶是万事通,也不知这种场面,该让谢佬点菜,还是将菜单交给陈院长。甚至先给谁,似乎都不好。

    大堂经理少见背后的总裁亲自宴客的,毕竟平时见到这个店的老板都不容易。

    自然得将摆盘、味道、食材安全一一做到位,免得总裁一个不悦,他们这帮人,就都得失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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