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量行不是活在真空中,自然懂这个道理。

    不能找上门来,跑人家家里指手画脚。

    只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换了场地,很难避开谢季昌的产业。开口时,更是不能做到完全无伤。

    “谢先生,我不是有意冒犯。但两个年轻的娃娃不懂事,误入了您的黑金帝国。现在想全身而退,还请您高抬贵手。”

    “抬不了这个手。我从不给人做嫁衣,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搁在你身上,你能接受吗?别来我这,慷他人之慨。”谢季昌直接变了脸,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将心比心,你悉心培养出来的角儿,去别人戏班子了,你生不生气?就算你大方吧。你一手养大的小姑娘,翅膀硬了,就去地痞小混混那儿当精神小妹了,你能接受,不代表别人就必须跟你一模一样。因为每个人接受程度不一样,有些我能接受的事,不代表你也能接受。”

    谢季昌虚长他几岁,教他做事,陈量行的确也没什么可动怒的。

    尤其,他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能接受。

    因为他的举例太扎心,搁在自己身上,陈量行也接受不了。

    服务员已经在陆续上菜了,蒋文明拿起公筷,先给师父夹了一筷子排骨。

    打从进门,也没跟他打声招呼。

    虽然闹成了这样,但毕竟当初一个头磕在地上。做长辈的可以摆架子,小辈的不能也不懂事。

    哪知,他刚夹过去,就被谢季昌拿筷子挑出去了,仿佛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别。你借花献佛也就算了,总不能从大佛的身上、扣下来金片,再送给大佛吧?在我的店,吃我的菜,再孝敬我。我是不是被你卖了,还得给你数钱?”

    “谢先生说得对,他夹的菜确实不能吃。”陈量行始终没动筷子,只是突然话锋一转,冷幽默道:

    “万一他毒死你呢?你把他逼得没活路,他要么坐牢、要么当血包,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泥人也有三分血性,若你真赶尽杀绝,那他就跟你同归于尽,也不是不可能。”

    “呵呵。”谢季昌冷笑了一声,却并不翻脸:“陈院长就不用给我讲故事了,说你们院团从前有一个人嫉恶如仇,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后,把谁谁反杀了。哪怕蹲了大狱,也得快意恩仇。这是戏文里的故事,我也是唱戏的,我比你懂。我更不是被吓大的。”

    “我是搞行政的,不是戏曲编剧,还真编不出来。”陈量行抿了一口茶,谈不上儒雅绅士,倒像个莽夫。

    依旧是玩笑的态度,因为唇边还挂着一丝会见老朋友的浅笑。

    “只是,你睡觉的时候,永远得睁着半只眼睛,防止被杀,不累吗?无债一身轻,你弄得别人一身债,同时你就背上了血海深仇。”

    “我如果怕,当初就不会从北地的屯子走出来,走到京城,坐在帝都青天大老爷面前,跟你一块喝茶。让你跟我低声下气的说话。我如果怕,现在还在家扒苞米呢。”谢季昌不陷入自证,只在说完后,立即反将了一军:

    “那你不怕吗?”

    “我不怕。我的枕边人挖空心思,都没揪出我一点违法乱纪的痕迹。谁还会比我前妻更了解我?”陈量行疲倦于继续跟他打太极,直接了当的威胁:

    “我还以为谢先生,会觉得自己性命很珍贵,不值得跟一个毛头小伙子,以命抵命呢。原来,你一点都不在乎被暗杀,还像年轻人那样冲动。这是北地人骨子里的血性吗?既然你也闯荡过娱乐圈,就该知道,很多有私生子、偷税漏税、出轨嫖//娼约//炮的明星,都会花钱了事,封狗仔的嘴。没有跟小人硬刚,毁了自己前途的。一顿饱,还是顿顿饱,他们还是清楚的。”

    “我不是觉得蒋文明水当尿裤,只能人善被人欺。可是我想问问陈院长,你不怕你今天就走不出这间饭店吗?”谢季昌说完,先自己朗笑几声。

    “国家扫黑除恶力度这么大,没给你扫进去?你不去缅北,在咱们自己的国土,就敢这么嚣张。我确实不信。这里是帝都,不是你的北地。”陈量行弯上去的嘴角,从始至终没落下来过。

    “我活够了,就像你说的,我勤勤恳恳养大的白菜,都被猪拱了。京剧院后继有人,我找到了靠谱的接班人。现在只剩一身病。走不出去就算了——”

    谢季昌做了亏心事,都面无惧色。

    他一身浩然正气,怕什么。

    “只不过谢先生动动嘴皮子,我却是实打实地、想交您这个朋友。我今天若是死在这里,你以为会像无疾而终的新闻里那样,举报的教师被埋进操场里,二十多年后,案件才重新启动。我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你以为你可以一手遮天。等二十年后再调查出真相,你早驾鹤西去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你总不能再活一个七十。”陈量行倚靠在椅背上,神情淡漠,语气放松道:

    “就是防着你这个□□,我已经去帝都警察局备过案了。只要我今天死了,你就是凶手。至于证据,我身边全程录像直播。”

    “出门吃饭还戴着微型录像机?看来下次,真得先给客人搜身。你这个人真开不起玩笑,就是在高处不胜寒惯了,唱多了国粹不接地气,我逗你玩呢。”谢季昌变了变脸色,仿佛从来没动过歪心思。

    “你可别诬告我威胁,那你说我徒弟会谋杀我,也是威胁我呢。我年龄大了,心脏也不好。你得小心,我找你索赔精神损失费。”

    “你有律师,我也有律师。而且你很清楚,我们彼此之间,都没有威胁对方。”陈量行一鼓作气,在他晃神的时候,又将了他一军:

    “你也说过,一路走来不容易。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在阴沟里翻船,值得吗?何必自毁长城呢。眼见您万丈高楼平地起,眼见您宴宾客,眼见楼塌了。你自己打下来的家业,自己败家不心疼。但你不为家人和背后的徒弟考虑一下吗?”

    谢季昌很清楚,今日就算让董礼貌和蒋文明凭空消失,遮掩过去的可能性有。

    但陈量行若出了一点事,他绝对走不出帝都。

    因为陈院长不是什么帝都小少爷、京圈太子爷,他就是小少爷他爹、太子爷他祖宗,是人民公仆。

    最可怕的就是公,最不能惹的也是仆。

    “谢先生如果这么不通情达理,那就回北地吧,别出来了。不然,我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一定会让你很麻烦,各种意义上的麻烦。我来之前,查到了您之前偷税漏税,而且不光你,你的好几个徒弟,偷税漏税比你还狠。”陈量行说话间,无意扶了一下腰。

    他不是小孩子,不能像个多动症患者。可这个椅子邦硬,已让他有几分无法忍受。

    “如果没有证据,我就不会说出来了。你不给人留活路,那你以后也别活了。包括你的徒弟、你的谢家班,我不喜欢你们继续出现在公众视野。还有你的产业,除了偷税漏税,而且工商朋友会时常来光顾。你的消防措施做到位了吗?有没有虚假宣传,有没有强买强卖啊?”

    董礼貌就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插不上话,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是这样强大而温柔,凌然而易碎。

    她平时跟他胡闹,也许就像小王子在看着他的小玫瑰。对那些刺无可奈何,只能宠溺笑着摇摇头。

    谢季昌这次踢到钢板上了,若单纯出手封杀自己,还不会动摇其根基。

    但既然还没run出去,就得在规则内,遵循制定者的玩法。

    陈量行是铁板一块,只是他给她的,永远是最柔软的一部分。

    就像她的小金毛,见陌生人低吼、见其他狗下死口,唯独对自己,总是露出最易受攻击的肚皮,给她rua。

    “你说的那些,我都没有。就算有,我可以亡羊补牢。唯独你,我不想得罪。可我也不怕跟你撕破脸,你应该也很清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谢季昌终于松了口,但不会让自己一败涂地,否则他这半生叱咤就像一场儿戏。

    “合同,我可以还了。但我们必须签一份新的。”

    董礼貌点了点头,她不愿意看见两败俱伤,尤其还是将陈量行卷了进去。

    看他屈指抵住自己腰间,瞬间慌了神,小声询问:

    “怎么了?你是不是腰疾又犯了?要不要紧?”

    陈量行含笑朝她“嘘”了一声,他不想被谢季昌看出来。

    怕他跟自己耗着,只将他身体拖垮了,很多事就迎刃而解了。

    他也恨自己身体不争气,谢季昌快比他大一轮了,还身体硬朗、精神矍铄。

    不像他,有京剧护体和国家统一发的仙丹,却是金玉其表、败絮其内。表面上看不出年龄,但因为早年高强度工作,身体已经被拖垮了。

    “谢先生,您请讲,我们听听什么条件。”

    “我可以放你自由,但你还要再帮我赚两个亿。不会给你安排高强度的工作,什么工作你来挑,工作时间你来安排。但也不能给你无止境的自由,那你下辈子再帮我赚两个亿,我就得到阴曹地府花了。这样,我给你五年的时间。如果你两年就赚2个亿,我放你走。如果你五年还没赚够2个亿,那我放宽底线,赚一个亿。我就放你走。但如果五年,你连一个亿都没赚到,我们就自动再续签五年,等你赚够为止。不涨利息,没有附加条件。”随着谢季昌说话,那边的律师团队,就将合同草拟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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