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缓缓打开,黝黑的洞内一个身着青衣长袍的男子从容走出。“我闭关数日,各位是收到了谁的帖子,今日竟齐聚上清宫?”

    各门派领头人齐刷刷地看向华严。华严上前一步回道:“古师弟,有人见上清宫有邪魔迹象出现,我担心是魔君转世,恐出了大事,特请月剑山汪老前辈和众位道友前来襄助,顺便为与枉死的罗氏父子讨还公道。”

    “师父,他们……”

    古拾遗摆手止住了周雪芙。

    “华师兄的好意,我上清宫心领了。敝宫人数虽少,但对付眼下的这些邪魔妖兽足够了。师兄要是有心力,也抽手管一管明年三月的斩妖会吧,别让大家觉得咱们玉清宫,不是除魔卫道的,而是卖符术的!”古拾遗的话说得华严脸上一阵青红。

    下清宫弟子借符术之名骗取钱财,这轰动天下的事情,在场但凡有些年纪,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各门派因着玉清宫的脸面,虽然心有不齿,但多闭口不谈。这又经过几年时间的冲洗,多数人都忘却了。今次又被古拾遗拿出来嘲讽,还暗示下清宫无有实力,在斩妖会上成绩不佳,华严脸上更加挂不住。

    “古掌门,你小子年纪小,不知道魔君的厉害。今日单是一只穷奇的兽魂就搅得上清宫招架不住,如果真的出现魔君,那岂是你我的力量能够降伏的,那时候就不是上清宫一派的名誉了,而是关系天下人的性命。今日冲撞了你闭关,还请你能够理解我等之心。”古拾遗虽只有三十出头,但当世能喊古拾遗“小子”的,屈指可数。不消说,便是在场的汪槊直了。

    周雪芙冷冷说道:“闭关中断,或堕入魔道,或暴毙而亡。大家都是修行中人,你们装什么仁义道德。”

    仇余忙道:“雪芙,不得乱言!”

    周雪芙的话不假,但训斥长者是大不敬,上清宫的脸面总还是要的。

    周雪芙还要说话,古拾遗看了她一眼,轻声说:“听你师叔的。”

    古拾遗看见汪槊直身边的月剑山弟子均是陌生青稚的面孔,便料定月剑山掌门沈飞不知道此事,否则以他那老对头的性格,早就持剑气势汹汹地冲来了。即使被要事缠住或闭关,也一定会派他那几个得意弟子前来,哪有派一个避世几十年、空有名望的老人和一群不堪大用、只会送死的徒弟来的道理。

    “汪老前辈,这么大年纪还心忧天下,闻风则动,其拳拳之心真的是令我辈汗颜。剿除魔君,这么重要的事,沈飞兄竟然缩头不出,只派汪前辈您来,不知道他是病了?老了?还是贪生怕死起来了?你们说悔思崖上有魔君转世的迹象,这洞内仅有我一人,老前辈您经验丰富,来看一看我是否已被邪魔入侵啊?”

    汪槊直含糊说道:“小老儿身为朝天山大战的幸存者,不能坐视不管。古掌门切莫玩笑,还是让他们搜一搜悔思崖吧。”

    古拾遗冷笑道:“前辈,贵派的莫踪谷也是可以任人随意搜查的吗!”他顿了一下,说道:“既然前辈不认为我身上没有异样,那就请诸位散了吧。闯山之事,大家除魔心切,我上清宫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再胡闹下去,别怪我不客气。”

    莫踪谷在月剑山是何等地位,汪槊直是最清楚不过的。他是月剑山的名宿长老,又有朝天山大战的荣耀,然而,他不是掌门,纵使活了一百多岁,他也没有踏进过莫踪谷一步。悔思崖在玉清宫的地位可不比莫踪谷低。

    汪槊直顷刻明了,古拾遗已下了逐客令,再僵持下去,他们更讨不了好处。纵是他们人多势众,也不能在无确凿证据下血洗一个举足轻重的门派,更何况,古拾遗威望甚重,方才的几句话已令不少人动摇。

    “要立即下山的,请从这边;要进殿喝杯热茶的,请随我来。”仇余听此,忙安排数名弟子出来引导。

    众人都望向了华严、汪槊直与几个领头的门派,只见他们似乎争论不止,余下的门派不免心急气浮,彼此交头接耳,互相商议起来,一边还留神观察别人的动静。不一会儿,几个小门派率先站了出来,抱拳准备离开。

    突然华严站出来说:“既然魔君的事情是误会,那打死人命、私放穷奇、勾扯鲛人又要怎么讲?今日单是死在穷奇手下的就有几十之众,他们不能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按照宫规,私放穷奇是死罪,受万剑穿心之苦。”

    那些伤亡较重的门派弟子高喊道:“杀了周雪芙,杀了周雪芙……”

    古拾遗不以为意,说:“私放穷奇是死罪,可是你们谁看到是雪芙放了穷奇的,没有证据,叫我如何治罪!”

    有一人喊道:“是她操控穷奇打死打伤大家,这个是有目共睹的!”

    “对!对!对!就是她,就是她……”人群中不少人附和道。

    “操控穷奇用的是引魂术,确实是禁术,该罚。按宫规,鞭刑五十,闭关三月。”

    “你这是偏袒!”华严怒道。

    “华师兄,这是事实。穷奇的封印是怎么松动的,我想你应该要比我更清楚。封印既不是芙儿取下来的,就算不上私放。至于你下清宫要调查也好,不调查也罢,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古拾遗的一席话,瞬间把矛头指向了华严。各门派领头人围着华严质问道:“华掌门,这是怎么回事?”

    周云岚如同一根木桩般在大殿外站了半个时辰,他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变长,内心的焦躁也越来越重。他想要冲进去,可理智告诉他不行。

    他师父虽然护短,但那是在外人面前,私下的惩罚可是毫不手软。师父把他和周雪芙从悔思崖带回大殿,却只命师姐进去,他潜意识的认为这不是什么好事。况且在他的印象里师父从来都是淡定从容,泰山压顶尚能言笑的性格,但在回来的路上他能感觉到师父身上那种强大的、慑人的、压得人不能喘息的气场,在那种气场之下他的内心隐约生成一种不安,彷佛是拉得满满的弓弦、即将溢出的水面,有一片羽毛飘来或微风吹过,那些蓄积已久的力量就会一瞬间爆发。

    他是不安的,直到他听到门轴吱呀的响声,心忽地沉了下去。缓缓走出来的少女映着夕阳的余辉点亮了他的双瞳。

    他忙迎了上去,说:“小师姐,都怪我不好,连累你被师父训。你……你还好吗?”周云岚看着眼前少女不郁的神色,心想这次师父一定责骂的非常厉害。他倒是挨骂成习惯,倒无甚所谓,只是小师姐天资聪颖又勤奋,平日里师父对她可是一点重话不曾有过,他为此感到非常愧疚。

    周雪芙不答话,眼神在地面与周云岚身上不断徘徊。

    “是我没用,是我惹的祸,我去求师父,要罚就罚我一个好了。”周云岚说罢,就冲向大殿。

    “云岚……”

    听到周雪芙的声音,周云岚顿时停了下来。

    “把你的宫牒给我。”

    周云岚愣住了。

    宫牒是他们玉清宫弟子身份的象征,生不离身,死要随葬,只有违反宫规被逐出师门时才会被收回。听闻小师姐要他的宫牒,周云岚虽然诧异,仍从腰间解下那块刻着他名字的白玉宫牒递给了周雪芙。

    周雪芙出手废了他的修为,说道:“去吧,下山去过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

    听道这话,周云岚心如雷击,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半响才道:“不可能,师父怎么可能让我下山!小师姐,你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入风阵、受鞭刑、刀剑加身……宫里不是有三十六种刑罚吗?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不要下山!我不要!”

    周云的声音渐渐哽咽,眼泪盈聚在眼眶,扑通一下似春日开冰时的河,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嘴上强硬,心里却如散了雾气的玻璃般渐渐明晰。他知道师父的脾性,既然让小师姐出来传话,那便是断然不肯再见他的意思。

    他有些绝望,道:“为什么?小师姐,为什么师父要这样做?你也要我走吗?”

    周雪芙缓声说道:“上清宫要给罗浮山,给天下一个交待。”她顿了顿,换了个轻快的声调:“这样也好,你不是喜欢山下的无拘无束与热闹吗。往日下山,你总说我太约束你了,以后你就自由了!我们不在身边,你要学会谦虚谨慎,切莫争一时之气,人心难测,山下比不得山上……”

    “我没有……”

    “这是上次下山给你买的小玩意儿!”周雪芙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一拳高的塑像放到周云岚手上。“大师兄去山上采药了,要两三日才能回来。不用等他了。”

    看着泪流满面的周云岚,周雪芙心中不忍,只说道:“走吧,天还没黑,山路好走一些。”

    周云岚说:“师父既然不愿意见我,我就在这殿外给师父磕几个头,也算报答这些年师父对我的养育之恩。”说罢,撩起外袍,直挺挺地跪下,在青石板上重重地磕了九个响头。

    他踉跄起身,如失魂一般离去。

    他八岁入上清宫,如今已经整整九年。这九年来他把上清宫当作家,他挨过师父的骂,也受过师兄师姐的照顾;山前屋后留下了他和师兄调皮捣蛋的痕迹,春风夏雨也见证过他和师姐一起练功的勤勉;他和师兄曾在大殿顶上一边看星星,一边偷吃从厨房摸来的果蔬;高高的山墙下,师姐曾多次堵住过翻墙外出的师兄和他;道旁茂密的大树上,他曾躲上偷过懒;杂草丛生的荒地上,他曾设过陷;他厌倦过白雪皑皑、终年不化的山上生活的单调与枯燥,他也贪恋过滚滚红尘、熙熙攘攘的世俗生活的多彩与繁华;他听惯了众人夸赞他的实力与天赋,他也幻想过有一天能仗剑行天下,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逐出上清宫。

    那是他的家,是他在世间唯一的依靠。那里有他的亲人,那里给了他记事以来所有的温暖与欢乐。

    就这样突然间,他的家没有了。他又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周雪芙看着小师弟怆惶离去的背影,在夕阳的拉扯下,是那么的单薄、萧索,隐忍已久的泪汹涌而出。见过周雪芙的人都说她冷若冰霜,可近十年相伴,她又岂是绝情之人。她唯有祝愿这个自傲倔强的小师弟能一生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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