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未能救出周云岚,余笙笙一路饮泣,直至山下林密草盛无人之处才放声大哭。谁知竟惊起一人。

    余笙笙认得顾如卿的面容,见他忽然如鬼魅一般突然站在自己面前,吓得忙止住了哭声。夜半三更如此痛哭,必然事出有因,顾如卿自然不信余笙笙的托词,三五两句,这个狡猾的老狐狸便从经验欠缺的少年口中套出了实情。

    他带着余笙笙直奔地牢,遇到值守的弟子便干脆利落地将人敲晕,然后从容取出钥匙,打开牢门,二话不说,扛起昏睡在地的周云岚就走,看得余笙笙张目大惊。

    天明,月剑山执法长老责问周云岚逃走一事,众弟子哪里敢说“大师兄“三个字,只推说被一个黑衣人劫走了。

    昏昏沉沉中周云岚听到隐约有争吵的声音传来,而其中一个声音格外熟悉。周云岚睁开沉重的眼皮,环顾四周,他正躺在一间茅舍之中,墙壁及各色家具都是竹制的,窗户外是一竿竿青翠竹子,满屋子的药香让他想起了灵熹殿。

    “师父…唐鸣……”他用力地喊出这些他刻在心上的名字,但他身体虚弱以至于声音如蚊子般微弱。

    话音刚落,周云岚的床边就站立着两人。“师叔,我赢了。他既然醒了,你就得治!”

    虽然被顾如卿喊作“师叔”,但在周云岚看来两人样貌上倒像是同辈,站在一起犹如芝兰玉树,不分伯仲,只是同样的冠戴珠玉、衣着锦绣,师叔多了几分仙风道骨。

    “救不得,不救!”

    “师叔,都说你妙手回春,专擅与阎王抢人,他要是死在你这草庐里,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你的名声。”顾如卿递了盏茶给正在翻看书架的师叔。

    “我隐居于此,名声对我如浮云。”

    他师叔不理会他,转身依次拉开药柜上的小抽屉。

    顾如卿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说:“说吧,又要什么东西?”

    “西山山顶上长了两株五叶石兰,你去给我采回来。记住离土的石兰只能活一天,时间要抓紧。还有两株要一起采,根茎叶子不能伤,有伤就救不了他了。哦对,回来的路上顺便采两株人参……”

    “前些天不是刚让人给你送了一筐吗?”

    “用完了。”

    “你当饭吃还是柴火烧呢,那有几十……”

    “你采不采?”

    “采!”顾如卿没好气地回答道。

    “茶。”

    “自己倒!”顾如卿喝掉手中的茶,径直出了门。

    “本事不大,脾气倒长了不少!”

    周云岚几次张口想要打断他们师叔侄之间的对话,但他发出的微弱声音总被交锋中的二人忽视。看见顾如卿出门,周云岚伸手拦道:“等等”。

    正在倒茶的师叔去到门外看了一眼,摇头说道:“等不了了,人已经不见了。你放心,既然交了药钱,我包你不死。”

    周云岚顿时觉得自己对眼前的人有了误判,什么气质出尘、世外高人,明明入世得很。他说:“晚辈周云岚,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沈识。”

    “审时……审时度势……”周云岚低头暗暗念道。

    “是沈飞的沈,知识的识!”沈识翻了个白眼,这个年轻人真是口无遮拦。

    周云岚面上羞红,抬头致歉:“晚辈无心冒犯前辈,还望前辈原谅。”

    沈识挥了挥手:“这都要生气的话,我早被人气死了。”说完便问起了周云岚之前的经历,以便他对症下药。

    周云岚不回答,反问道:“顾如卿什么时候回来,我有要紧事要告诉他和沈掌门。”

    “少则两天,多则回不来,看他造化吧。”

    周云岚见沈识话语轻松,不由得大吃一惊:“你说他会有生命危险?”

    沈识点点头。

    “那你还让他去?”

    “我去了谁救你啊?”沈识说得理直气壮,不由人反驳。

    周云岚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说道:“我不治了,你让他回来。”

    “不行,我治病救人向来是一诺千金,说救你命就要救你命。”沈识朝周云岚脸上一挥袖,一阵幽香扑面而来。周云岚只走了三五步便瘫软在地。

    躺在床上的周云岚喘着粗气,浑身上下动弹不得:“你是他师叔,你怎么能……”

    沈识打断了他的话:“师侄不就是应该替长辈排忧解难吗!他替我采药,我帮他救人,算起来还是我吃亏了。不过作为长辈,吃点亏没什么。”

    周云岚说不过他,闭目不语。

    “你不回答我,我怎么给你看病下药,医不对症,是要死人的!”沈识见他连问的几个问题没有回答,有些愠怒。

    “顾如卿说你执拗倔强,还真是牛一样的脾气。命是你的,说不说由你。”沈识拿着一本医书坐在床前读起来。

    ……

    躺在床上的周云岚对这个世界有些绝望,他敬重的师父把他逐出师门,他挚爱的小师姐亲手废了他的灵台,他要好的师兄自他下山后对他不闻不问……斩妖会上小师姐对他的维护,让他重拾了信心与希望,如今沈识的所作所为让他对师门情谊再次失望。

    他的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人都是绝情而自私的,不应该救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他们自作自受。一个说天下何辜,苍生无罪,坐视生灵涂炭与妖魔何异。最终那个正义的小人占了上风。

    他将在恶鲛洞中遇到的事情毫厘无差地告诉了沈识。沈识愕然,良久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不能出去,你乖乖吃药,顾如卿要是回不来,你也好早点出去。”

    “为什么?”周云岚追问道。

    沈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打开药柜抓药。

    周云岚自知失言,垂下头去,忽而又抬起头问道:“它们是不是危害不大?”

    沈识冷笑道:“鲛人为祸,恐天下将覆。”

    “那我不治了,我要去见沈掌门。”

    “争这一两日有什么用,为了赔上自己这条命吗?”

    “可……”

    “再多说一句,我把你毒成哑巴!”

    周云岚只好不再提及此事,听从沈识的安排吃药泡澡调整内息。

    第三日,周云岚熟练地熬药、过滤药渣,然后一口气将满满一碗药吞了下去。他放下碗就地跳了几跳,对着正在看书的沈识说:“我觉得我好差不多了,你看!”

    沈识头也不抬地说道:“早着呢!”

    “我去月剑山送个信,送完再回来。”

    “不行!”

    周云岚站在桌前,修长的身体在沈识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有什么话就直说,别磨磨唧唧地站在这,影响我看书。”

    “顾如卿怎么还没回来,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你关心他?”沈识抬头看着周云岚。

    周云岚说:“他是为了救我才去的。”

    “知道是为救你就好,好好养伤,别想些有的没的。”

    “他要是死了……”

    “你才死了呢,青天白日的咒谁呢!”

    周云岚十分惊喜,猛回头,只看见顾如卿扶门而立,走时光洁整齐的衣服如今沾满泥土和血迹,干净的脸庞让他少了几分狼狈。

    他将背篓取下重重地放在沈识面前,说道:“你要的。”

    沈识从背篓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五叶石兰,仔细地检查了它们的根茎和叶脉,喜笑颜开地说道:“这两株石兰再养两三个月就要开花了,真是赶得巧啊,再晚个三五天就是采回来也种不活了。”说完便喜滋滋地拿着花铲准备出门。

    临到门口突然停下来,回头上下打量着顾如卿,说道:“你受伤流血了?”

    周云岚心想这有眼睛就能看出来的问题还需要答案吗,一面又想到沈识也不是那么冷血无情,到底还关心着顾如卿。

    顾如卿白了他一眼。

    “赶紧去后院洗洗,这血腥味太重了。”说完扭头走了。

    周云岚瞠目结舌,半响说道:“你师叔怎么这么不近人情?”

    “他就是这样的人,习惯了。”顾如卿抛下这话就往外走。

    周云岚一拍脑袋追了出去,三言两语将前事告诉了顾如卿。顾如卿停住了脚步,朝周云岚伸出一只手,周云岚不解何意。

    顾如卿说:“按正常的故事发展,有如此奇遇要么是有神人相助,要么是得秘籍宝贝,你的是什么,给我看一看?”

    “你不信我?”周云岚有些生气,拖着顾如卿回到房间,取出南启仁、南启礼的两枚金牌递给顾如卿。

    顾如卿接过腰牌,才知周云岚并非戏言,他难得正经严肃地说道:“我立刻回山告诉师父。”

    “我跟你一起去,我知道去恶鲛洞的路。”

    回到房间取东西的沈识听见,说道:“你哪都不能去,你的伤还没好,发作起来随时会要了你的命。”

    “你在这好好养伤,等好了我来接你。”

    送走顾如卿,周云岚回去找还在侍弄把五叶石兰视作他心肝眼珠子的沈识。

    “他受伤了。”

    “没有,我检查过了。这小子够细心,一丁点都没伤到。”

    “我是说顾如卿!”

    “哦,他呀!没事,皮外伤,要不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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