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月依言停下脚步,转过身,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怎么来晚了?”护卫询问道。

    栖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声音嘶哑:“嗓子痛,去了一趟府医那拿药。”

    护卫不发一语,打量栖月片刻,末了,他挥了挥手:“进去吧。”

    栖月唯唯诺诺的冲他点了个头,转身走向通往地下的石阶。

    石阶狭窄,前路幽暗,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气还有几丝血腥味。

    栖月握紧食盒,一步一步迈下石阶,背后有一道视线一直追随她的身影,直至她的身影彻底淹没在黑暗中。

    地牢之中空空荡荡,一片昏暗。栖月听见一道微弱的呼吸声自前方黑暗中传来。

    她向着声音的来源靠近,模糊看见一道人影被粗.长的铁链锁住。

    铁链一头钉在后方石壁上,那道人影跪在冰凉的地面,双手被铁链反锁在身后,身体前倾,脑袋无力的垂下。

    越近,血腥味越浓烈。

    栖月倒抽一口气,却没有贸然上前关心。

    她先放下食盒,摸出其中的蜡烛,把蜡烛放在地上一块明显堆满蜡油的地方,又取出火折子,点燃蜡烛。

    微弱的烛光朦胧的映亮这一小片天地,亦将眼前人的惨状照了个清楚。

    他身边的地面血迹斑驳,衣襟上深一块浅一块的褐色印记,胳膊处更是留下了几道深可见骨的鞭痕,皮开肉绽。

    栖月感觉不对劲,这几道伤口虽然很深但不至于让空气中弥漫着如此浓郁的腥味。

    栖月想到另一种可能,绕到他身后,看清他后背的瞬间,对黎国人的怒意翻腾而起。

    他的后背鞭痕遍布,血肉模糊,伤口只被人简单的上了止血药,确保他不会丧命。

    地牢内阴暗潮湿,他的伤口过重,便是仔细照料依旧很容易恶化,何况……

    栖月缓慢的掀开他左侧胳膊上的衣裳,新鲜的鞭伤横贯而过一道蜿蜒在胳膊上的旧伤痕。

    栖月眸光微动,小心的伸手触碰那道伤痕,确认那道旧伤痕是真实存在的,她便能断定,眼前之人便是真正的慕王爷,慕卓诚。

    这道可怖骇人的伤痕是当年在战场上替萧勇挡剑留下的。他挡下一击,救了萧勇一命,而这一刀险些斩断他的胳膊。

    确认他是慕卓诚,栖月忙替他诊治。

    她方才一番动作,慕卓诚却没有半分反应,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身体还能否撑得住。

    “冒犯了。”她低声说完,探了一下他的脉搏。

    万幸,慕卓诚常年习武,内力深厚,即使伤重依旧能挺过来,只是体内的毒有些棘手。

    那是云姿自制之物,而她手中恰好有解药。

    前次听闻王爷的毒是被府医所解,如今一看分明尚在体内,且渐入肺腑,再拖上几日,恐会落下终身病症。

    她放在化功散中的解毒丸阴差阳错的压制了他体内的部分毒.素,护助他的心脉。

    栖月给他喂了一颗解毒丸,自怀中取出银针在他手指上扎了个口,银针上是她提前涂好的解药。

    针眼极小,凭借肉眼完全看不见,可银针上的解药却融入血液,顺着血脉在他体内流转。

    栖月不能耽搁太久,做完这一切,她避开伤处,拍了拍慕王爷的肩膀。

    “醒一醒,王爷。”

    听到久违的称呼,慕卓诚勉强抬起头,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喉咙一阵刺痛,慕卓诚扯动干裂的嘴唇,嗫嚅出声:“你……是谁?”

    “来救你的人。”栖月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王爷,你现在能相信的只有我,除非你想憋屈的死在黎国人手中。”

    慕卓诚审视眼前人片刻,“你要如何救我。”

    栖月没有回答他,走到禁锢在他手腕的巨大铁锁处。

    比巴掌还大些的铁锁沉沉坠在他手腕处,腕上有一圈明显的伤口,是被铁锁磨出来的。

    栖月端起锁头,借着烛光往锁眼里瞧。

    看清内部的大致构造,栖月伸手取出一根铁丝,捣鼓了两下,锁头传来一声细微的、清脆的响动。

    慕卓诚感觉左边手臂一轻,锁开了。

    他的手臂已经麻木,无力的划下,垂在身侧。

    栖月片刻不停,如法炮制的打开困住他的其余枷锁。

    慕卓诚得了自由,以手撑地,缓慢站直身,活动一下早已麻木的身体。

    “你……想要什么?”他问。

    栖月救人当然不为图他什么,可他来此一问,栖月随口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迎上他因震惊而瞪大的双眼,栖月不紧不慢的补充:“我不要你,拿你儿子抵。”

    “不行。”慕卓诚毫不犹豫的拒绝。

    “你……我……我儿子他有婚约了。而且……”慕卓诚为难的望向一身男子打扮的栖月,就算他儿子没有婚约,他儿子也不是断袖啊!

    栖月轻嗤一声,把食盒推到慕卓诚面前:“王爷快些吃,再耽搁就要被发现了。”

    “这有什么,敢算计本王,本王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慕卓诚说着拿起食盒里的窝头啃了一口,差点把牙给崩掉。

    他捂住嘴,望向手中冰凉的窝头,“这是放了多久?难以入口就算了,怎么还有一股馊味。”

    栖月:她也不知道。

    她把药瓶抛给慕卓诚,“解毒丸,再服用两日王爷体内余毒可以彻底清除。”

    不等他开口,栖月又继续递给他两样东西,“红色的药丸可以助你顺利走出地牢,黑色那颗给你补气血,可以与解毒丸一起服用。”

    慕卓诚收起药瓶,“你身上带的药还挺多。”

    “特意为王爷准备的,可惜还是漏了一样。”早知道再拿两瓶金创药。

    “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王爷需要再在地牢待上两日。”

    栖月说完去看慕卓诚的反应,他没有着急反问,亦无不耐。一边费力的啃着窝头,一边示意栖月继续解释。

    “几日前,一支慕家军夜袭燕国,刚进入燕国就被边疆军队发现,现在还扣在他们手中。”栖月娓娓道来。

    她的话让慕卓诚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他们设法算计了王爷,总不能是为了同王爷玩闹。若我所料不差,王爷遭遇算计已有月余了。

    王爷被困于此,他们利用王爷的名头怕是没少惹祸。”

    “本王直接揭穿他们岂不是更好。”

    栖月边收拾食盒边回答他:“王爷有所不知,他们的人不仅渗入府中,或许还潜入军中,突然揭穿恐生变故。

    或许王爷有能力稳定局面,可城中百姓,军中将士他们皆不知原委,难免生出混乱。

    黎国人心狠手辣,焉知其会做出什么歹毒之事。”

    “你所言有理,依你所见本王该如何是好。”

    “这还不简单。”栖月语气轻快,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他能代替王爷,王爷为何不能代替他。”

    “他先前行事无忌,经过王妃的警告有所收敛,而今他在极力模仿王爷你的脾性,正是恰好。”

    假的终究是假的,黎国人再怎么模仿慕王爷的仁厚又怎么能比得过真正的。

    只要慕卓诚成功夺回慕王爷的身份,迷惑住黎国人,再私下查清哪些是他们的人,很快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还能尽力将局面稳住,减少伤亡。

    他们想离间燕月两国,搅动纷争,她就给他们来一招偷天换日。

    青霜城风景尚佳,适合做他们的埋骨之地。

    这招只能说……实在妙,慕卓诚大为赞同:“依你所见,我该怎么做?”

    栖月扬起下巴,示意垂在石壁上的锁链:“保持现状,再过两日我把他们引来,你……有把握打赢他们吗?”

    看他一身伤,栖月忽然有些不确定,黎国人虽然不擅长武功,但不是一窍不通。

    何况,黎国人若要下来定然是会带人随行的,慕卓诚要想成功换回来,出手要快且狠,而他一身伤确有不便。

    她盯着慕王爷的脸,要是他办不到,那她只能安排人硬闯了。不过,要真动起手来,慕王府的人和黎国人混在一起,难免误伤。

    慕卓诚咬了咬牙,面容坚定,斩钉截铁道:“我可以。”

    事关重大,无论如何都得行。

    栖月犹有隐忧,她帮慕卓诚重新伪装成原来的模样,确认不会露出破绽,又不会真的将他困住,栖月才后退几步。

    她无意识的摸了摸袖口,忽而想到,袖中还有一颗没用完的觅烟弹。

    或许……

    她把觅烟弹留给慕卓诚,告知他使用的方法。

    “王爷既然不能把世子抵给我,等王爷脱困后,不知在下能否尝到一碗王爷亲手做的面食。”

    慕卓诚愕然。

    栖月加重语气:“就是王爷给王妃赔罪时做的面条。”

    “你从何得知?”

    他给王妃赔罪做面食这事知道的人不算多,亦不少。

    难道是他的亲信告诉她的?

    栖月提起食盒,侧眸轻笑:“我从京城来,王爷……珍重。”

    蜡烛被吹灭,四周又恢复一片黑暗。

    慕卓诚却因为栖月的话却久久无法恢复平静。

    这人……真的会如他所想那般吗?

    没人回应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以及体内逐渐复苏的内力在提醒他,方才一切是真的。

    无声的黑暗最能折磨一个人的心智,黎国人便是存了如此念头欲折磨他的心神。

    他连日忧心又苦于无力,险些意志溃散。

    现在,他在黑暗里看见了一丝曙光。

    ……

    栖月走出地牢,与前来的黎明撞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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