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清泫昨日启程,今日中午才落脚在军营,两个时辰后就收到了洛舒予去长公主府上的消息。

    二哥见他一脸凝重问怎么了,他便将信纸递给二哥。

    他未开口,二哥就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道:“去吧,我会同父亲解释。”

    司清泫什么也没说,烧毁信纸,转头牵马,同二哥告别后上马扬鞭就走,疾驰的路上一瞬也没敢停留。

    司清泫二哥身边的士兵看司清泫离去的背影,想到传闻三爷与他府上唯一位女子、侍妾洛舒予感情和睦的事情,露出一点羡慕的神情。

    嘴中却颇有意见,对司清泫二哥司楚明道:“副将,三爷这样不妥吧,为了个女子连将军交代的任务也不放在眼里。”

    司清泫,司家老幺,全家上下从小宠到他大,二十一的年纪,司楚明已经在战场上立功,司清泫才被他爹放军营历练。

    一双剑眉星目,鼻挺薄唇,尤其皮肤白皙、指骨削瘦、身形颀长站在哪儿,看起来就像不受能受皮肉之苦的,更不像个习武的。

    偏耍的一手好剑、善于骑射,气宇轩昂,英姿飒爽,那叫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

    不光惹得京城众多闺阁女子芳心暗许,还让长公主之女宋妙灵等嫁到十八的年纪。

    让这位士兵不佩服,却也挑不出错。

    众人似是都默许这个最小的司家三子不是挑重担的,司家长子司子墨如今三十在朝中担任重要文官官职,次子司楚明已为他爹属下副将,独到司清泫这儿,连朝都没进,身上没个一官半职,是以外人称之司三爷。

    为了个女子就是说的司清泫救了洛舒予,第二天下聘书,被称为一见钟情的事儿。

    小时候冷的跟块冰疙瘩一样,谁人都不爱理;长大了却唇边常带笑,看上去亲近随和。

    即便看起来同人言笑晏晏,却从不让女子近身,连通房都没,可对洛舒予,说娶就娶了。

    何况洛舒予资质平平,长相上佳,又是家中庶女,哪比得上宋妙灵?

    不是一见钟情是什么?

    司楚明神色不明地看他一眼,若有所指道:“为的可不单是洛小娘。”

    宋妙灵想惩戒洛舒予有的是办法,虽然他弟弟是宝贝洛舒予舍不得人受苦,可洛舒予出事了,宋妙灵在哪里去找第二个心甘情愿的药人?

    或者说宋妙灵出事了,洛舒予还能有活路?

    洛舒予知分寸,可宋妙灵不知,洛舒予这个药人没了,长公主可不得向将军府问罪吗?

    既是将军府应下帮宋妙灵找到心甘情愿的药人,牵制太子,那就得做到。

    司清泫得知此消息哪里肯同意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最后威逼利诱下还有命吗?

    一开始将军府的夫人是打算收洛舒予为养女,软硬并施,庶女既没地位又不得家里宠爱,能成为将军之女已是极大的福气,哪会拒绝这桩交易。

    可司清泫知道这样下来洛舒予的下场就是死路一条,待利用价值没了,作为保密,一定不会给她留命。

    故而司清泫背后设计了洛舒予,让人推其入水,他去救,第二天下聘,让她成为自己的妾室,保住命再说。

    这样对外宣称一见钟情,有谁会起疑?他说是就是。

    将军夫人不知道这回事,她是当真以为司清泫鬼迷心窍,不仅舍命救人,还不顾宋妙灵颜面娶人做妾,气得火冒三丈。

    不过想了想,好在三子也只是让洛舒予做妾,在三子的坚持下,同意了婚事,隔天往洛家下聘。

    事情落幕,成为传闻中司三爷因救落水的洛家二庶女对其一见钟情,不顾未嫁心许他的长公主之女,娶人做妾。

    外人不懂其中缘由,包括将军府上的所有人,除了司清泫二哥司楚明。

    司楚明懂,他三弟是整个将军府最心软的人。

    明明手握将要杀人的刀剑,拉的是要射人要害的箭羽,可最是怜惜生命。

    洛舒予的命是保住了,宋妙灵那边又说最后得去姑娘的心上血。

    不是故意的谁信?

    宋妙灵生妒,她的心情比洛舒予的性命还要重要。

    一开始他的三弟只想着救洛舒予一命,后来他亲自瞧着他三弟越来越将洛舒予当个宝贝。

    只要宋妙灵来将军府,他三弟就会带着洛舒予往他这儿躲,防人起疑心就说身边没人伺候不舒服,来找他学习是为前程。

    一个姑娘右手废了,提笔不行、磨墨不能,怎么伺候?

    没人当真,他弟妹当真了,来一回给他们墨一回的墨,用的左手。

    他当时还开玩笑说弟妹是个懂事的,洛舒予是一点没生气继续磨墨,倒是司清泫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司楚明就知道了,三弟跟三弟妹是夫妻不合,消息不互通。

    不然哪能是这个气氛,回回来他这儿,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过,他还以为弟妹是真不爱说话,三弟由着人的性子呢。

    他三弟司清泫,从小到大要面子,被宠惯了。

    既说不出为了保洛舒予的命才设计一见钟情的桥段,因为他已经喜欢上人家了;又说不出宋妙灵因他生妒,所以有了一开始只取手腕血到最后一味药引是心上血的变动。

    全给洛舒予说了,司清泫不就成了既对得起她又对不起她了么?洛舒予知道真相又怎么会信他是心悦她的呢。

    何况司清泫拉不下脸,干脆就不说了。

    夜夜取血,男儿身也得思量再三,司楚明觉得他弟妹真狠,想也没想就应了。

    还听说第一次割腕,她就看着小刀,眼睛一下也没眨。

    司楚明想过司清泫会爱上什么人,应该是宋妙灵那样娇滴滴、如玉养出来的美人;不曾想他三弟能爱上一个外全跟宋妙灵相反的人。

    隔阂慢慢出来,司清泫对洛舒予的心情那是患得患失,生怕哪天她知道真相想也不想自杀,只要她不自杀,他能保住她。

    宋妙灵拦,他就抗。

    可惜这些洛舒予全都不知道。

    司楚明劝过自己三弟好好跟弟妹谈谈,结果得到的回答是。

    “她觉得我骗取她真心才取血就已经笑也不肯对我笑了。”

    “如果知道我连救她的桥段都是算计出来的,她该怎么想?”

    “二哥,舒予看起来温顺,可比谁都倔,洛家的庶女怎么偏生一身傲骨……”

    别的姑娘会对司清泫精心设计的救命之恩感恩戴德,洛舒予也会,可也只是看起来。

    司清泫那天白日醉得一塌糊涂,平常不愿多吐露的私事,跟司楚明吐了个遍。

    按理说,一个庶女而已,姿色也只有几分,他大可以趾高气昂逼得她低头;

    司家被宠大的老幺,要什么没有,何必为了个庶女费太多心力又讨不着好,就连宋妙灵都心仪至今,换个人喜欢就是。

    司清泫也想,可人一旦生出感情,就有了软肋,洛舒予的一身傲骨,司清泫舍不得打碎,丢不开。

    旁的姑娘妾室哪个不哄得夫君开心,遇到难事了不求着夫君庇佑?

    洛舒予不是,就像小桃所言那般,但凡哭一哭,服软一句话,司清泫与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见面三次说不了一句话。

    知道宋妙灵要取她心上血,她一句也没求司清泫,默然说了声好,再也没然后。

    全然不拿自己命当回事。

    司清泫气得不行,他对洛舒予道:“你知不知道你能有今日,全凭我,每天都在赌什么气!”

    上好的脸,经常言笑的脸,一生气凶人就让男子也惧怕,洛舒予眼也没眨,温声说:“没有赌气。”

    一句你怎么不来找我救救你,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再也没说出来过。

    最便宜的不过洛舒予的命,最贵的不过她身上连命丢了也得守住的骨气,连她都不在乎性命,他要那么在乎干什么?

    梦里是宋妙灵问他你说了要娶我怎么娶了旁人,梦外是洛舒予那张连命都不在乎的脸。

    闷得司清泫头疼,去军营历练,一去三月,临时启程,连招呼也没给洛舒予打,从府中牵了马就走。

    外人都以为司清泫与洛舒予感情和睦,还互相八卦什么时候能生个孩子出来,母凭子贵、会不会立洛舒予为正妻;

    也有的说司清泫独宠一妾不合常理,洛舒予也不够为妻,应当该早娶妻室生个一儿半女才对。

    司清泫一冷落洛舒予,便是按月冷落的,距离洛舒予被邀入长公主府,两人有一个半月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有三句都是在问洛舒予身子怎么样。

    许是洛舒予听了闲言碎语,误了他的意思,十句中的一句是她道自己无论从身子还是地位都不能给司清泫添子嗣,希望他早娶正妻、替司家开枝散叶。

    司清泫脸色铁青问她:“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我母亲的意思?”

    她回:“是夫人的意思,也是妾的意思。”

    司清泫都气笑了,说了一句:“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拂袖离去。

    两人最后一句是十日前,洛舒予替将军夫人拿了各家嫡女的名录来,让司清泫选,看看有没有合眼的,挑一个。

    多的是高门贵族小姐,多的是才艺双全姑娘,她捧着递给他不见一丝难堪和不甘。

    顺从地跪坐在他桌案前,等了半个时辰,等他接手。

    司清泫冷脸坐在那儿,看也不看她,半个时辰后,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她还是平静的面容。

    “你想清楚,我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你来献殷勤?”

    洛舒予的骨气,从来没用在过正地方,求命不肯、求欢不会、便是他要娶旁人,她也能接受。

    说完离去,他没看到洛舒予变得苍白的脸,也没看到她眼睫飞速抖动几下后,眼底的湿润,和攥紧名录泛白的指尖。

    得知宋妙灵请洛舒予去公主府的第一反应就是怕宋妙灵刁难洛舒予。

    她那个性子,八成会忍到底,还有两成是等宋妙灵善心大发主动饶过她。

    第二反应就觉得洛舒予连他娶别的女子都忍了,区区宋妙灵的刁难又有什么忍不了的。

    第三反应,她能忍,他好像忍不得。

    司楚明懂司清泫,可不全懂,他三弟回城赶去长公主府,还真只为了洛舒予。

    洛舒予一身无用的骨气,司清泫不会养着、供着,但会允许它存在;能允许它存在,就是司清泫最大的让步。

    能让司清泫让步的人,可不多。

    不是长公主府往军营递信司清泫才来,是他知道洛舒予去长公主府的第一时间,就来了。

    冷落洛舒予的司清泫,最紧张洛舒予的,还是司清泫。

    什么都不知道的洛舒予被司清泫安稳地抱着上了马车。

    回将军府的路上,司清泫没让怀里的人受到一点颠簸。

    洛舒予晕过去了,眉头才皱起,时常挂浅笑的唇,向下撇着。

    那张任何时候都风轻云淡的脸,这时候才有几分生动。

    司清泫仔细瞧着,周身的戾气散了些许,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他伸手抚在洛舒予紧皱的眉头,想去揉开,可这时的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怀里的人做了梦魇般,眼角终于淌下一行泪,沿着眼尾流进鬓角消失不见。

    向下撇的嘴唇轻颤,呼吸声轻而急促,发出很小声的梦呓。

    司清泫眼里那点笑不见了,他低头凑到洛舒予耳边,是她委屈的哽咽。

    洛舒予无意识地左手抓紧抱着她的人袖袍,上好的锦绣段料皱成一团,葱白的手指插进褶皱的缝隙,挨到坚实的臂膀。

    间间断断不成句子的话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

    她说:“三爷,我、我没有。”

    只有睡着的梦里,她才能肆无忌惮,敢在司清泫面前直说我,而不是妾。

    司清泫耐心地哄着她,拍拍她的脊背,柔声问:“没有什么?”

    洛舒予又梦到了那日跪坐在司清泫桌案前的场景,他那样好看,不执剑、单单提笔就勾出恣意的风韵。

    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台落进来,洒在他身上,华光流转在他月白素洁的锦袍上,映得他冷淡的眉眼都带着暖意。

    可他掀起眼皮望向她,眼中是冰的不能再冰的温度。

    她举着胳膊很酸,也不敢放下来,她没有任性取闹的资格,她也很难受,可她只配跪坐在这儿,听夫人的话给他呈送名录。

    洛舒予期盼的是他接过名录,让她离开就好。

    可是好看的人踱步到自己身前,依旧无情,他似是嘲讽似是认真地说:“我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你来献殷勤?”

    是啊,司清泫往外面一站,就有名门贵家的小姐请帖递向他,更别说宋妙灵那样喜欢他。

    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她一向知道的,他娶她并非他的意愿,只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给宋妙灵滴血的。

    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一颗最纯粹的真心;可司清泫最不缺的就是别人的真心。

    对他来说,唯有一身血能得他另眼相待,她已经把他最想要的给他了,

    所以她不是在献殷勤,她能有什么殷勤能献给他呢?

    说的太难听了,难听到她觉得被他打了个巴掌那样的难堪,没留一点余地。

    阳光很耀眼,跟司清泫在她心里一样耀眼,耀眼到只要多在意几分,心上就被灼烧出一个补不上的窟窿。

    风往心口灌,一身的温凉,满眼的辛酸。

    来回反复地念着他这句话,再也忍不住委屈,盯着他的桌案,仿若看到他坐在那里的身影。

    可人早就走了,只剩她一人,金光穿过缝隙,照在她身上,一点也不暖和。

    她低声道:“三爷,我没有。”

    恍惚昏沉中,有人问她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没有献殷勤,可太难开口,她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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