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亲密的姿势从婚后就再没做过,他气息紧紧裹着她,想躲也躲不掉。

    背后是她婚前习惯了的平稳的心脏跳动震感,胸前是他端着的冒热气的汤碗,他们仿若寻常人家妻子生病后丈夫再简单不过的照顾。

    洛舒予呆然一瞬落下眼睫,视线划过包扎好的手腕,神情清明许多,任由那把盛起热粥的汤勺递到嘴边。

    修长有力的手指耐心地捏着勺柄等她张口,虽然热粥未被吹一口凉气,静静飘着白雾。

    她盯着白雾看了两眼,才张嘴。

    粥偏烫,触到舌尖就是一涩,而她选择没作声的一口吞下。

    粥液一路从舌尖烫到五脏肺腑,压下所有今夜不知所措的心情。

    司清泫一勺一勺地喂,洛舒予一口一口地喝,烛光穿过他们打在床帐上依偎的身影,一晃一晃。

    到一碗粥尽,洛舒予的舌尖都有了几分麻木,外表也不见一点异常。

    她等着司清泫松开她,良久绷直的脊背一刻也没松懈下来。

    于是洛舒予看见司清泫一手将端着的粥碗搁置在床旁的桌案边,准备好了他的起身离开。

    “咣当”一声,粥碗落稳,他收回手。

    “头疼不头疼?”

    等来的不是司清泫松手起身,是他圈紧了她在怀里,随意地问她话。

    洛舒予脊背绷地更紧了,她想摇头,他竟是直接把下巴压在她脑袋上,不让她动。

    “说话。”

    司清泫的耐心总是有限的。

    在略微慌乱的煎熬中,洛舒予小声地说:“不疼。”

    他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笑,从背后渡来的一下突兀的震感快得几乎察觉不到。

    生病的洛舒予倔归倔,但好歹没怎么跟他作对气他。

    带着薄茧的手指蹭过白皙细腻完好的手腕,慢慢摸过青紫色的脉搏。

    司清泫摸到最里侧不再动了,不轻不重地捻了两下,好声对怀里的人道:“说实话。”

    “不疼。”

    女儿家的声音清若山间淌过的溪泉,小而清冽。

    “洛舒予,有没有人教过你,要学会说疼?”司清泫半嘲讽半无奈地笑起来,拇指重重压在手腕里侧的肌肤上。

    这句话哽地洛舒予心口一酸,她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生怕滴下眼泪再被嘲讽。

    怎么没说过疼呢?

    小时候冬天又饿又冷,寒气入体发烧三天,开始时头疼得像要裂开,她对阿娘说我疼;

    阿娘抱着满月的弟弟连忙退后,敷衍地对她说病好了就不疼了,转头喊嬷嬷领她去院里最偏僻的屋呆着。

    出门的瞬间,她听见了阿娘半笑半嫌弃的嘟囔。

    “噢哟,可别传给我的佑安了,你说是不是啊佑安?”

    年幼的洛舒予在踏出门槛的最后一只脚前下意识回头,看见她的阿娘低头亲亲婴儿的额头,她的脚边是燃的正旺的火炉。

    火红的光刺伤她的眼,看一眼就匆匆回头,跟着嬷嬷离开。

    长大后遇见司清泫,他说起宋妙灵满眼不屑,说她一点小伤也要喊疼,没见过宋妙灵这么矫情的姑娘。

    要她如何喊疼?

    她不想成为跟宋妙灵相提并论的人,更别说她还要为宋妙灵不得不夜夜的献血。

    喊疼是没有用的,相比于割腕的疼,头疼又算得了什么。

    割腕都能忍得,遑论忍了多年早已习惯的头疼。

    片刻后,洛舒予想说习惯了,却听见司清泫再度开口。

    “不会我教你。”

    没等到她回答的司清泫挪开压在她头顶上的脑袋,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侧对着他,张嘴道:“跟爷说,我头疼。”

    那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中有几分戏谑,盛着洛舒予白净的面容。

    一瞬间,洛舒予差点就开口了。

    可她忍住了,像从前这般的许多时候,面不改色地同他对视。

    洛舒予分不清这句话是司清泫的真心还是假意,她看着他的眼睛,想如果她不说会发生什么。

    他会因她的不听话生气走人,还是化为言语的嘲讽?

    对洛舒予来说,示弱是很难的事,那意味着有了被人拿捏的软肋。

    不该出现在活得艰难的庶女身上的骨气,偏偏不得不守。

    那如果她说了呢?哪怕是重复他的话,他会不会有一点心疼?还是看她说出口后取笑。

    她比谁都猜不透司清泫,故而一时间没立刻开口。

    混沌的脑海分出一丝清醒将司清泫的话默念好几遍,面上却一点不显。

    四目相对,洛舒予呼吸浅浅,手心沁出一层薄汗,头闷疼的痛感夹杂着强制清醒的难受。

    她努力地看着他,试图分辨出他的想法。

    那双桃花眼中除了罕见的耐心以及戏谑,还有似警告的劝导。

    最识趣的,就是当下顺着他的意,跟着他的话,重复那三个字。

    司清泫一点也不着急,他静等着洛舒予说话,捏着她下巴的手稳稳地抬着。

    指尖触及到的肌肤软绵细腻,稍微一动;眼前人颤抖的睫毛一落,遮住纠结清暗的眼睛。

    “我……”她艰难地开口,却只说出来一个字。

    右手的手腕包好不久的纱布上晕出丝丝鲜血,止血的药粉起效,手腕钻心的痛感让她眼前一黑。

    洛舒予喉咙一哽咽,将未出口的字吞回去,怕控制不住情绪失了仪态,左手死死攥紧被褥。

    好疼,真的好疼。

    在瞬息间,洛舒予想,他到底有什么非要留在这不可的理由。

    视线下移,女儿家轻启又闭上的粉唇落进他视线中,他不自觉地拇指下扯,拉下闭起的下唇边,露出白泽盈润的贝齿。

    “想说的话要说完,这也要我教吗?”

    男子声音潺潺,却已有几分压不住的气性,手指也加重了力道抵按着指下的唇。

    他未注意到平日浅粉的唇此时已经红的如落血,洛舒予面颊泛着由唇色渡过去的浅红。

    他接着说道:“我是你夫君,不是贼人,防我作何。”

    想听她道句实话服个软,比去射箭中靶都难。

    谁害她,他都不会害她,不知这人在跟他较劲什么。

    洛舒予觉得自己呼吸的气都是热的,耳边司清泫的声音模模糊糊,她费力睁眼,左手一抬,搭在捏她下巴的胳膊上。

    “没有防。”她水眸望向他的眼睛,手腕的疼连同昏沉的脑袋,使得她心跳愈发急促,眼中那点柔软也变得凶烈起来。

    刚融洽不到一会儿的气氛,顿时变得焦灼。

    少女忙着辩解,稍蹙眉头,丁点大的委屈掖在眼角,如果不细看,谁都会以为她在跟面前的人使性子发脾气。

    一句中,她只听清了防我作何四个字。

    那是有些责怪的、不悦的语气。

    即便这种语气听得多了,洛舒予还是会委屈。

    司清泫刚刚升起的气性,在瞥见少女眼角一点泪光中熄灭了。

    他垂眸看向她用力攥着的袖袍,不落折痕的上好缎面从葱白手指间溢出,似是宣泄无处可发的情绪。

    轻轻叹息一声后,他回看向她的眼睛,在她执拗的目光中率先败下阵。

    本就没有想逼问她的意思,所以他松开拇指,抵押在她的唇角,安抚地摩挲过她的下唇。

    “那你要说的是什么?”

    司清泫硬朗的眉此刻在光影的晕染下瞧上去有些温和。

    也许是他声音也温柔了几分的原因。

    在外人面前言笑晏晏没几分正经神色的人,在兄弟面前常板着一张沉稳脸的人,却有这样的时候。

    司清泫半温的眉眼毫不掩饰地认真专注盯着洛舒予的眼睛,像在跟他珍惜的不得了的宝贝对话。

    “说给我听。”

    这时候的洛舒予顾不得再去想司清泫揣的是什么心思,她所有的戒备尽数被疼痛吞噬。

    即便听不真切司清泫的声音,但眼前此景太过怀念,在司清泫温柔的注视下,她左手挪到他的手背上握住,脸庞一侧贴着他的掌心。

    司清泫心上一软,不自觉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灼热的呼吸洒在他的手背上,而她的眼神哀伤,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期许,慢慢开口。

    “三爷,我好难受。”女儿家的声音很浅,没什么力气,脑袋就着捏她下巴的手沉下去。

    他没再呵斥她,头朝前一凑,耳朵贴近她的嘴巴,听清了她的话。

    洛舒予眼皮越觉沉重,半阖着眼轻声道:“您答应了守着我的,不会走,对不对?”

    她今晚最大的识趣就是没有多嘴问他为什么没去看宋妙灵,她没问,他不提。

    换句话说,洛舒予没资格在司清泫面前提宋妙灵,但也没贴心地暗示司清泫该去看看宋妙灵。

    她的妒,头次显露出来。

    不再是万事替司清泫思虑考量的她,她与他一同默契地避开这个名字。

    司清泫察觉到洛舒予异样的乖顺,对方倚在他手掌上蹭了一下,说罢又握紧他的手指。

    “……”他的呼吸一滞,不敢动一寸,怕惊动她。

    她手心滚烫的温度一路烫到他心里,升起一股酸涩。

    谁说予儿性子冷淡、心里没他?就该让二哥来瞧一眼,别再说什么予儿不喜欢他的话。

    不喜欢能这样?

    司清泫托起洛舒予的脸,额头相抵,直直望进她昏沉的眼,不怕病传给他地贴近道:“对,我不守着你还能守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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