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舒予彻底睡了过去,司清泫缓慢地放下她,轻轻掖好被边,指尖触及到她下巴时没忍住又捏了两下才松手。

    女儿家脸上浮出高烧前的红晕,额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鬓边的一缕头发拧在耳畔,唇色比以往任何时候的都要红。

    她或许因为难受,眉头也比以往皱的更厉害,看得司清泫跟着一起皱眉。

    传人去招叶星舟后,他扯来一把椅子径直坐在床旁,一只手握住她的手不安地摩挲。

    两人很久没能独处过这么长的时间,自婚后,她不是有意躲着他就是气走他,回回叫他生闷气。

    要是能有宋妙灵一半的……

    司清泫想到宋妙灵脸色一沉,他知道自己总会止不住拿予儿跟她比,可是没办法。

    二哥调侃过他怎么会喜欢跟宋妙灵完全相反的女子,他当时说不知道,实则他知道的很清楚。

    宋妙灵最会取悦人心,相中什么就要不择手段得到,懂得什么是对她最有利地、什么是不能做的。

    在长公主手下养大的女儿岂会单纯的不谙世事?

    也就是他曾经信过才如此清楚她的本性,才会被欺骗的彻底。

    思绪强行回笼,看见眼前躺在床上昏迷的人,他再次捏捏眉心,平复好心情。

    坐在椅子上盯着她看了会儿,另一只手又探上她的额头,体温越来越烫了。

    想起叶星舟说的话,司清泫眼眸一暗,视线挪到包着手腕的纱布上。

    随后短暂的叹息一声起身,松开握住她的这只手,走出屋外。

    夜色浓重抵挡不住翻滚的乌云,不见星辰朗月,闷热的风刮了一圈又一圈,落叶打转。

    司清泫主院长廊悬灯高高挂起,照应出一片明亮的天地。

    风声呜咽,约莫离下雨不远了。

    廊下门前的小桃候了半晌,她看一眼天色,又看看丝纹不动的门。

    尽管衣衫单薄,裙摆鼓动,也没一点凉意。

    三爷不喜被人打扰,更何况不知小主是睡是醒,犹豫之下做出叩门动作的手迟迟没动,不敢惊扰。

    可……三爷岂能懂得如何照料病人?

    小桃眼含焦虑,终咬牙打算叩门,却扣了个空。

    有人从里拉开门,屋外的风溜进去,里面的暖扑出来。

    抬头一看,司清泫正跟她面对面而立。

    男子无声地看她一眼,目光相对,小桃回过神来连忙退后。

    瞧见是司清泫出来,她先是行了礼,探向屋内的余光被身前人遮挡,再听“咯吱”一声,门彻底合上。

    “小桃见过三爷。”

    如果没看错的话,三爷看见她的时候细微皱了下眉头。

    这代表他心情很不佳,跟他说话时更要谨慎。

    自三爷把小主抱回府,她就没再跟小主见上一面,说不急是不可能的。

    她一回府便被将军夫人传话过去,交代完在长公主府经历的一切后便急匆匆赶过来。

    得知三爷下令外人勿扰,就站在这儿为难纠结该不该向三爷提出照看小主的念头。

    谁知道三爷是兴致起来看看小主还是会长久照料……

    “怎么站在这儿。”

    司清泫声音格外冷淡,目光含有几分厌倦,小桃被看得一个激灵。

    “回三爷,奴婢去了紫苑给夫人回话后便前来等着侍候洛小主。”

    小桃比洛舒予个子高得多,站在司清泫前堪堪到他肩膀处。

    她端着丫鬟的礼数,双手交叉拢在腹前,浅白色高领衫遮住她回话而微微弯起的脖颈。

    唤名小桃,长得却不可爱,因眉尾上扬入鬓生出一股凌厉之气。

    同洛舒予一样,穿着普通素雅,但不同于府上其他丫鬟的衣服样式,裙摆侧身两层叠落,腰际着宽大紧身的束带,勾勒出板正的身子。

    长相、身材都不是做丫鬟的第一选择,不去了解,不会认为这是谁家的丫鬟。

    “三爷,请允我照顾洛小主。”

    小桃言简意赅,看向司清泫等肯定的回音。

    “照顾?当初我是怎么交代你的,南风。”

    站在司清泫身前的女子,唤名小桃,也唤南风。

    看着是丫鬟,其实是培养出来的女侍卫。

    被点真名的小桃眼皮一跳,知道司清泫要开始跟她算账了。

    可见小主伤情不轻,她顶着司清泫欲要发怒的神情,心中一边想进屋看看小主,一边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让洛舒予去长公主府,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拦住。”

    南风微微垂下的头垂地更低了,在司清泫说话间,呼吸都小了许多。

    这是在怪罪她没拦住人,至于是先怕小主伤到宋妙灵还是怕宋妙灵伤到小主,她就猜不到了。

    毕竟三爷跟宋小姐有长达十几年的感情。

    司清泫看着一声不吭的南风,好不容易散去的怒气涌上来,干脆闭上嘴让自己先冷静。

    前几日的奔波,舟车劳顿,都没叫他此刻心累。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从,这点能在洛舒予身上得到证实。

    比洛舒予大两岁的南风,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专门安在洛舒予身边,为的就是能时时刻刻保护她。

    在南风唤名小桃前,是个以严格手段训练出来的侍卫。

    将军家不缺会武的人,司家四个男丁一个女丁,都是会武的。

    故府上的侍卫是侍卫,丫鬟小厮是普通人。

    司家养的侍卫里女子很少,不是养不起,是不怎么需要,但又要防备将军夫人的需要的时刻,比如进宫贴身保护。

    所以南风是将军府第一个看似是丫鬟,实则是侍卫磨炼出来的女子。

    话少、心思细腻、冷静、悟性极高,身手在司家侍卫名列中排前十,原来当暗卫培养的。

    待洛舒予一入府,司清泫就点名召她做洛舒予的贴身丫鬟。

    于是数五年没在外面露脸过的南风,经过礼仪培训,来到洛舒予身边。

    起初,南风心里是不满的,她觉得一般的小姐定是娇滴滴的性格,胆小怕事、弱不禁风;亦或是骄纵蛮横、无理取闹;再或者知书达理、如仙子一般要被供起来的人物。

    她是要保护三爷的人,而不是要保护这么一个不值得保护的人的。

    直到跟洛舒予接触,她有点明白了三爷的用意。

    不过仅仅只有一点而已。

    南风会定期跟司清泫报告洛舒予的动态,十天一报,看得出司清泫对洛舒予的上心。

    时间长了,在洛小主的请求下,她也会瞒报。

    瞒报什么呢?

    在她夜里侍奉洛小主时,听见的细微抽泣声。

    如果没受过侍卫的训练,她怕是听不到那么隐忍的声音的。

    她也记得,在三爷走后,漫漫夜夜的孤寂中,她走过去递给小主手帕,小主没有接,用手抹干眼泪。

    那夜的月亮明亮极了,从窗边打进来,照得小主脸上泪痕一片,轻盈闪烁。

    小主努力扬起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对她说,不用担心她,可以的话,不要对司清泫说。

    南风第一次违背了三爷的命令,瞒报这件事。

    小主知道哭泣带来不了任何改变,她和小主一样清楚,三爷就算知道了,该割腕的血,一滴也不会少。

    南风是跟着洛舒予一天天熬过来的,一天比一天心疼她。

    面对司清泫的质问,南风很想替小主说些什么,想了半天什么话也想不出来。

    将军夫人不给小主脸色好看,他更对小主冷落好些时日,宋妙灵的请帖,她一个丫鬟怎么替小主回绝?!

    小主一个在府上除了身份没得地位的妾,拿什么回绝?!

    听见司清泫气息稳定后,南风才道:“没有用,宋小姐请帖递过十封有余,见不到小主人,径直找了夫人,您知道的,小主不得不去。”

    “怎么没用身体不适回绝了?”司清泫没想到宋妙灵敢绕过他再去找他母亲,顿时皱眉。

    “禀夫人了。”

    意思是说了但没用。

    将军夫人除了司家三子外,最喜欢的就是宋妙灵,巴不得司清泫早日给人娶回家。

    谁承想司清泫半路变心,说什么也要娶洛舒予,能看其顺眼才怪。

    听见宋妙灵要见洛舒予迟迟没见到,叫来洛舒予敲打一番。

    话里话外提醒她只是一个妾,司清泫未立正妻,什么胆子敢连长公主之女的请帖都拒。

    司清泫听了沉默片刻,他大概能猜到母亲跟洛舒予说了什么。

    他闭目一瞬后睁开眼看向南风,眼底乌青,是连熬几天的困倦。

    “是我的疏忽。”

    南风没有出声,依旧垂头站着。

    空气中依稀能闻见三爷身上的血腥味,晚风一刮,闻地更清晰了。

    南风的手紧了紧,终没忍住说道:“还是让奴婢侍候洛小主吧,三爷。”

    “奴婢没能守好洛小主,她受伤全因我没能寸步不离守候,过后我会去醒悟堂认罚。”

    “但现在还请让奴婢进去侍候。”

    南风的语气恳切中带着焦急,不见之前数五年暗卫训练时的冷漠之态。

    司清泫看着她,在她抬头用眼神表达请求时,似漫不经心地道:“南风,我希望你还记得,谁才是你主子。”

    洛舒予不爱亲近人,南风更是如此。

    今日却互相提起对方,一个需要,一个关切,把他隔绝在外。

    南风关切之意太重了,他希望南风守好洛舒予的安全,可不希望两人生出情谊,这样早晚会背着他出事。

    “奴婢知晓。”南风悄然打了个寒颤。

    “那奴婢能否进去侍候小主?还是带小主回她的寝居之处?”

    话音未落,一手提着木箱的叶星舟刚刚赶到,见门口立着的二人,不由叱道:“让让让让,挡道了。”

    南风第一次见叶星舟,余光中打量着他,他却好像并不在意她是谁。

    叶星舟穿过二人,青衣布袍携着灰尘蹭过司清泫的身侧,眸中严肃,快速地推门而入。

    见司清泫没跟上,扭头又是一叱。

    “赶紧进来关门,你也进来搭把手!”

    叶星舟目光短暂地瞥过南风示意道,匆匆回头走向床前。

    司清泫见多了叶星舟衣衫沾尘,对方平日总一副土里来尘里去的模样,从容不迫,干什么都了如指掌。

    像现在严肃且带急迫慌张的模样是头回看到。

    南风看向司清泫,后者道:“一起进来。”

    她这才跟在他后头进了屋子,门咔哒一关,隔绝狂乱的晚风。

    屋里静谧,床上的少女鼻尖都沁出汗珠,额头滴淌的汗一滑,落进乌黑的发里。

    她想要蜷缩身子,被人按住。

    “别动。”

    司清泫轻声呵斥,按住她的双腿。

    南风在床头提灯,中间的叶星舟拆开洛舒予手腕上的纱布,丑陋的疤痕展现出来,凝结的血块和还在往外渗的血珠混居其上。

    男子的呵斥没有用,少女还在挣扎,她用力地想从叶星舟手中挣脱。

    洛舒予的反常让一众人陷入沉默,还没开始缝针,恰好在众人按住她时挣扎。

    手腕上敷的药膏含有麻醉效果,叶星舟算着麻醉起效的时辰赶过来的,不应该觉得手腕疼才对。

    三人齐齐停下动作,司清泫看向叶星舟质问道:“是不是给错药了?”

    叶星舟迷惑着嘟囔道:“应该没给错。”

    在三人停下动作后,洛舒予手腕从叶星舟手中挣脱,她右手凝结的血块裂开,更多的血迹蔓延出来,顺着胳膊流进衣袖。

    她的表情很痛苦,眉头紧紧锁成一团,睫毛不住地颤抖,眼角流出泪水,连着嘴巴也抿成一条曲线。

    在掉根针都能听见的屋里,她嘴巴张开一条缝,很小的声音响起,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别救我!”

    洛舒予声音充满抗拒,这短促的一句话过后,忽然整个人安稳下来,再没有挣扎的动作。

    什么别救我?

    叶星舟跟南风还在思索这三个字什么意思时,司清泫在瞬间就明白了洛舒予在说什么。

    他怔然抬头盯着她的面容,听见了下句话。

    躺在床上昏迷过去的人手腕一落,手背砸进柔软的床褥,又轻又沉的一声如同石子投进湖水。

    洛舒予额头与鼻尖之上细密的汗珠未给她带去分毫狼狈,耳边碎发凌乱的贴在一起。

    烛光将她脸上的泪水映得明亮,也将她脸庞因发烧的红晕映得明显,脆弱的同时美的惊心动魄,

    她泪水未停,沾湿睫毛,紧闭双目着哀切绝望道:“求你、就让我溺死……”

    “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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