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舒予难以置信地盯着司清泫,大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是梦吗?

    他怎么在这里?

    官府的士兵没人敢往这边来,这辆马车就这么停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前。

    黑纱堆叠在剑刃上,抬过她的眉眼,遮住锋利。

    似是受到巨大惊吓般,连慌张的神色都未显露,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要送你一程么?”

    眼前的人又说话了,耐心地继续问了她一遍。

    洛舒予有所反应地眨下眼,杏眸中渐渐染上无措。

    恶心中席卷着后知后觉的害怕,可身子定在原地,她望着那人愣愣地说不出一个字。

    司清泫气的脑仁突突跳,看着那张乖巧安分的脸恨不得撕碎了才好。

    “你是想问我怎么在这儿,是吗?”

    绚丽的紫衣到了夜晚也掩不掉它该有的明艳,刺地她眼疼。

    洛舒予想,他不像天将下凡,像从阎王地府来锁她命的。

    忘不了那晚昏睡前他许下诺言的面容,跟眼前的别无二致。

    原来这不是梦啊……

    她想着将视线移开,慢吞吞地仰头遥看他身后的城门。

    可惜只差一步。

    通关文牒用不上了,不知道有没有连累到叶星舟。

    剧烈的心跳慢慢平息,胸口的那团气噎到嗓子眼里,她气息微弱,神情却异常冷静。

    余光中,不见老李的身影。

    洛舒予默默看回司清泫,在二人僵持的对峙中,她左手挨到剑尖,一点点向前摸着,轻轻解开缠绕剑刃的黑纱面。

    期间,她淡淡开口:“别为难车夫,他什么都不知道。”

    轮到司清泫眼皮乱跳了。

    少女在夜幕明火中,脸色苍白,唇色更无,衣衫轻薄,娇弱的身躯好似风一吹就能倒。

    偏偏站那,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态度,看得他咬紧牙关,又怕伤到她,待她解下黑纱后,一瞬也不停地收回剑。

    早知道冒着跟长公主树敌的风险救人,人还要跑,他何必匆忙赶回来!

    黑纱顺势垂落,洛舒予透过黑纱看他朝自己靠近。

    “真的不能放我离开吗?”

    她明知故问,右手攥紧通关文牒,语气淡漠地没有一丝祈求的意味。

    司清泫绕到她身侧,抬头看着她,回以同样漠然的语气。

    “你觉得呢?”

    相比司清泫想象中拦住人跟她对峙的场景,现在的气氛称得上不算太差。

    起码两人还有理智的你一言我一语对话。

    不过印象中,也没有谁失去理智,如同跟与宋妙灵争吵地撕心裂肺那般。

    但洛舒予身上有宋妙灵没有的,说一句就能气的他想堵住她的嘴。

    比如她接下来这句——

    “是因为宋小姐吧。”

    她很了解他似地下了定论,低垂眼睫,不去看司清泫眼中滔天的怒意。

    可惜叶星舟连夜熬制的膏药了。

    可惜他为她特意寻来的皮质贴。

    可惜计划纵的寺院大火和尸体。

    可惜的太多了,她一条条想过去,最后想到的是:

    可惜她连活的机会都没有。

    “我随你走,以后不会在逃了。”

    黑纱里,洛舒予眼睫颤了几瞬,轻轻地说:“别为难其他人,好吗?”

    这是她被他抓到拦住后,唯一一句请求,却不是为了自己。

    说完这句,再也撑不住地蹲了下去,翻天倒地的恶心涌入喉间,难受地死死皱着眉头。

    想起前几日大夫的话,再看蹲在他面前的人,司清泫忍了又忍,没忍住地嘲讽道:“你倒是会为别人着想。”

    浓重的嫌弃让洛舒予喘气更粗重几分。

    换作平日,就该怄气地不说话了,扮演好乖巧知趣的妾室身份。

    但现在她太难受了,装都不想装。

    破天荒地硬是回嘴道:“三爷也挺为别人着想的。”

    好难受。

    洛舒予想努力适应,她咬唇的同时,喉间有腥甜挤出,视线一寸寸昏黑下去,右手一脱力,通关文牒蹭地掉下去。

    又来了,偏偏在这个时候……

    “呕——”

    她摇摇欲坠地身子一倾,右手捂住嘴巴,恶心地呕出一滩血。

    温热的、稠糊的血液从指缝间溢出,滴在浅色衣裙上。

    而血液难闻的味道不由分说散漫在空气中。

    眼看少女一歪要掉下去,司清泫及时出手抱住她稳住她的身子。

    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止不住地颤抖。

    司清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抱人抱得更紧,连嘲讽都懒得嘲讽了。

    “洛舒予,你最好没事。”

    回应他的是怀里人又一次呕血。

    “……”

    他抑制怒气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带着慌乱,侧头唤身后的人来驾车。

    “以最快的速度去叶星舟那。”

    说罢抱着人朝自己来时备的马车快步走去,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马车不大,胜在安稳,司清泫几乎不用这辆马车,这次来点名指了要坐这辆。

    谁都能看出来特意为哪个人准备的。

    洛舒予只知道司清泫步子很急,他很气,他的胸前衣襟上也沾着她的血。

    喘气抬头,隐约中看到他紧绷的下颚。

    她被抱着上了马车,手指无意识抓紧他的衣服,气若游丝地为对方考虑:“三爷,把我放座位上就好。”

    要不是过度警惕加上迟迟消不下去的惊怕,她或许已经昏睡过去了。

    现在硬撑着一口气强行清醒,眼前时暗时明,再看着司清泫的脸,她觉得离咽气不远了。

    胸口的憋闷在吐血之后好了不少,开始转为钝痛,受影响,皮质贴下的手腕伤痕火辣辣的疼。

    到了这种时候,她那张嘴也不消停。

    “不用麻烦您。”

    后脚坐下来的司清泫:“……”

    早就待命在车厢里的南风:“……”

    因姿势的原因,视线受阻,洛舒予没看到上午道别过的人此时正坐在车厢角落里发抖。

    南风顶着司清泫周身煞气,装作什么都没听到,默默扭头面壁,削弱存在感。

    唉,小主一向在气死三爷这方面,天赋异禀,令人赞叹。

    司清泫掀掉黑纱,一手捏起洛舒予的下巴,要笑不笑地问:“不是要做乖巧的妾室?”

    他指尖缓慢摩挲过那点肌肤,暧昧地低头凑近她耳旁,声音温柔似水。

    “那就乖乖在爷怀里呆着。”

    如果不是南风八卦好奇地小小回头,余光里看到司清泫手指殷红,表情邪佞,她都要以为三爷被人夺舍了。

    论气人,三爷也不多让。

    南风看见小主不甘躲避的动作,在心里数了三个数。

    三、二、一——

    “乱动什么。”司清泫叱责道。

    就知道三爷装的了一时,装不了一世,南风安心地转动脑袋,继续面壁。

    司清泫没管手指上沾的血,冷着脸掏出帕巾擦拭怀里人的下巴。

    “不是你平常一口一个妾,自认为安分守己的不行?”

    他想起洛舒予入府后,见一面跟他演一回体贴的妾室就来气。

    嗤笑一声,指腹力度大地擦过白灰的血唇,似是嫌弃极了。

    洛舒予闭眼装死不动了,任由司清泫拿着帕巾在她脸上抹来抹去。

    “洛舒予,我可以不计较今日发生的事。”

    见她又回到了往日的模样,司清泫没再继续探讨她态度的问题,继而话题一转,认真地说起她的“罪行”。

    “但前提是你性命无忧。”

    洛舒予闭着眼,怎么会看到司清泫眸中恐慌的忧虑,那点本就被怀疑的感情,在她听完后,破裂的更加彻底。

    说到底,愿意容忍她放纵,不还是为了宋妙灵。

    啊……

    难受,手疼心疼,胃疼喉咙疼。

    不想活了。

    明明下午还那么期待今后的自由,哪怕只有三个月。

    谁都没再说话,气氛变得沉寂,奔驰的车轱辘声有节奏地响着。

    洛舒予疼得浑身出冷汗,她右手压住腹部,攥紧那块的布料,面上却看不出异常。

    很少笑,不爱笑,她记得司清泫说过她笑起来很难看。

    但抬眼看紧张她性命的男子时,洛舒予故意挤出笑来,用她自认为淡然的口气问出一直以来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司清泫,你很怕我死吗?”

    两人亲密无间,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耳畔“咚咚咚”地心跳一声比一声强烈。

    南风:“……”

    只有小主敢在三爷面前直言不讳自己死不死什么的。

    她上个月跟小主说,其实您在三爷心里特别重要,不是因为您是药人,他比谁都珍惜您的生命。

    然后小主想了半天,问她,所以一边用药材给我续命一边让我继续放血?

    那时的南风哽住,心虚地转移话题,再没说过类似的话。

    司清泫瞥她一眼,神色不明,与洛舒予对视半晌,没说一个字,别过头不再看她。

    拿出洛舒予掉的通关文牒,接着唤南风递给她:“回去把它销毁了。”

    南风谨慎地藏起通关文牒,“是。”

    洛舒予这才知道车厢里有个人,而且声音很熟悉。

    奈何没力气去找角度看,司清泫也不肯放她下来,这个姿势只能看得到司清泫。

    “小……桃?”

    南风激动地朝洛舒予看去,不敢回答的声音太大,“是我,小主。”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看司清泫没阻止她多说,便径直说下去:“有人在追杀您,是三爷出手……”

    什么追杀?

    洛舒予迷惑地眨眨眼,无意识盯着司清泫看,思考南风在说什么。

    没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抱着她的人尊贵地开口了。

    司清泫抱着她,低头埋进她的颈窝处,声音闷闷地,手掌桎梏住她的肩膀,捏地发疼。

    他深吸一口气,显出不安来,轮到他的祈求。

    他说:“你为什么不能叫我省心些。”

    洛舒予为宋妙灵献血,多的有人想她活亦或者死,长公主得势,她身为药人的身份,怎么会安全?

    更别说宋妙灵她——

    洛舒予震惊这话是从司清泫口中说出来的,更震惊他的语气。

    要风得风、要月得月的人,怎么会有卑微到这种地步的时候,并且是在祈求她?

    震惊没结束,有湿润的滴在她肌肤上,洛舒予无措又茫然地呆住了。

    司清泫他哭了?

    男子俯身,南风更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只得听见三爷发颤暗哑的声音。

    “予儿,算我求你。”

    “一定要活着,也别离开我。”

    洛舒予:“……”

    恳切深情的话,滚烫地碾压过她皱巴巴的心脏。

    原来他真的在乎她的死活。

    也很怕她死。

    奋不顾身救她的人是司清泫,要她献血为宋妙灵续命的人是司清泫,此时落泪卑微恳求她活下去人还是司清泫。

    池塘边他一身白衣纵身跃下,冲她说:“别怕,我来救你。”

    呛水呜咽中,年少的司家三子温和一笑,灿若桃花的眼睛闪烁令人不懂的光芒。

    ……

    司清泫依旧埋在她的颈窝处,却再没泪掉落了,她听见他抑制不已的呼吸声。

    脸上潮湿一片,有泪水滑下,源源不断地打湿衣襟。

    少女抬手摸上脸颊,触到泪水。

    是谁哭了?

    是她啊。

    她几乎都要忘了她为什么会喜欢司清泫,要忘了还在爱着他的事实。

    怎么在这个时候记起来了呢?

    她听见自己虚弱的嗓音,缓慢地说:“可我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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