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菀夕没有给梁浅想要的答案,倒不是她赌不起,而是她知道这一场赌局下注的不仅是她,还有梁浅,从前的阿鹜已经让他输过一次了,现在的洛菀夕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让他赢。

    有赌便有输赢,她不想争什么输赢。

    洛菀夕如是想着便将头缓缓转了过去,她不再看梁浅,只阖上双眸,装出一副慵懒的模样打着哈欠道:“实在是困了,脑子里什么都想不明白了,要不就睡吧。”

    看着她背向自己单薄的背影,梁浅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他当然看得出她是在刻意回避,可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了,能做的退让他也已经退了,还能怎样?

    他心有些凉,但终究没有逼迫她,只转过身去,面向床顶,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视线,重重地沉下一口气,“好,你睡,朕不打扰你了。”

    这一晚上他都以“我”自称,偏偏这个时候,却换回了朕,洛菀夕不是听不出他字里流露的情绪,可有些事情她虽然想跟他解释,但终究是讲不通的,譬如,她为什么和阿鹜不同,又为什么原主会背叛他……

    这些事梁浅嘴上说着不计较,但洛菀夕又怎么能不去想,除非她只想与他一时欢愉,并不打算真心对他,但凡存着半分真心,都不会忍心对他只是一时敷衍的迎合。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再给我些时间,梁浅,等有一日我能拨开乌云弄清所有的真相,一定,一定给你个答复。”

    这边洛菀夕和梁浅都各怀心事的不再多言,那边傅冲去了值房,便和几位大人各找了间房歇着,不过歇了没两个时辰傅冲就醒了,上了岁数的人,瞌睡也少了。

    他起身叫了候值的黄门来帮忙梳洗。梳洗完后看离上朝还有段时候,便对身边的小黄门说:“这会儿离上朝还早,就不要去打扰几位大人了,让他们多歇会儿,我自个先往奉天殿去了。”

    候值的黄门还想劝他进点食,他却摆摆手说:“太早了,食不下去,你们也甭忙活了。我自个慢悠悠的往那边走,等走拢了,差不多也该上朝了 。”他说完便背着个手,走出了值房。

    天尚未亮,细雪还在盈盈下着,傅冲身边只带了个引路的黄门,为他提灯打伞。

    这雪下了一夜也没积起来,地上湿漉漉的就如同下了一夜雨似得。

    傅冲穿着厚厚的裘皮披风,手上戴着个狐皮袖筒,走在去往奉天殿的宫道上,他平日里就有早起散步的习惯,今个儿在宫里也没偷懒,从值房去往奉天殿,中间隔着好几个宫殿,照他这个步速走下去,估摸着也得走上个把时辰。

    “丞相小心地滑。”旁边的小黄门恭敬地提醒着傅冲。

    傅冲应了一声:“无碍。”便见他一步一顿地走在湿滑的宫道上,步子虽慢,却很稳健。

    跟在身后小黄门偶尔还会脚底打滑,傅冲也会伸手拉他一把,出于感激小黄门忍不住奉承道:“听说丞相一直居于南方,没想到走起北方这雪道却也十分熟练。”

    傅冲听到他这样说,面色滞了滞,扭头挤出一脸皱纹问向旁边领路的小黄门,“小公公,是哪里的人?”

    那小黄门躬着背走在他身侧,听见他问话,赶忙答道:“小的祖籍本为河东郡,幼时随父母迁至郢都。”

    傅冲听完点点头道:“这么说你本是绥人,后随家人投奔了大乾。”沉吟了须臾,他又道:“照你这年纪看,应是先帝剿除大绥余孽之时,受家人牵连才被迫入宫的吧?”

    小黄门犹豫着承认道:“丞相所料不差,小的确实是那时入的宫。”

    傅冲听完长长的“哦”了一声,并未多言,又看了看前面的路说:“公公今日带老夫走的这条路,好似也不是寻常从值房去往奉天殿的那条路。”

    小黄门低下头,眼神往旁边避了避说:“往日那条会经过一段花圃,今日落雪泥土容易脏脚,小的便没有将丞相往那条路引。”

    傅冲看了他一眼,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若有所思道:“还是公公想的周到。”说着,他便没再多言,只跟着那小黄门继续朝前走着,虽然他心里知道这路带的蹊跷,但毕竟是皇宫大内,一个小黄门又能拿他怎样?倒不如看看他到底要将他引到何处。

    两个人又走了一阵,天渐渐也亮了。

    行至一红色宫墙下,傅冲远远便看到对面有个人朝他走了过来,起初那人的模样也看不真切,只隐隐看着像是个年轻人,身子十分单薄,走路时偶尔伴着咳声。

    再走进些,只见那人身上披着件酱紫色的披风,内里穿着件同色的莽服,莽服上的图案也看清了,竟是条龙,不过只有五足,这大业能穿五足龙图的亲王屈指可数,尽管傅冲此时并未从晨雾中将来人的脸辨的十分清楚,但从他走路的仪态和身上的服饰也基本可以断定,来者应是锡王梁澈了。莫非小黄门引他来,就是为了见梁澈?

    待有了判断,傅冲早早就站住了脚步,不过他却未主动向着梁澈行礼,而是双手继续揣在袖筒中,站的端端稳稳的等着梁澈朝他走过来。

    梁澈来到近前,立刻拱手向着傅冲行了个见礼,嘴上更是热情招呼道:“丞相勤勉,这么冷的天,竟是第一个往这朝上来的。”

    傅冲随意抬了抬手算作回礼,光从这礼节上看,竟有些让人辨不出,他们谁是臣,谁是王。

    傅冲不以为意的接过梁澈的话说:“锡王殿下不更早?”说着,他又有些好奇道:“殿下这几年不都没有上朝吗?怎么今日来的这么早?”

    梁澈语气谦逊的答道:“丞相有所不知,前几年小王不争气,整日药不离口,身不离榻,每日享着朝廷的俸禄,却不能为皇兄分忧,长久以来一直心有愧疚,幸好这几个月身子好转了些,便向皇兄上了奏疏,求他准我上朝履职,昨日皇兄刚下了旨,准了我的奏请。这第一次上朝,自当效习丞相勤勉,早些来才是。”

    傅冲端着身子皮笑肉不笑的牵了牵嘴角,“锡王有这份忠心倒也难得,陛下要是知道了定然十分欣慰。”

    梁澈则继续恭维道:“比起忠心这天下谁能比得上丞相?丞相虽为皇兄舅父,却从未以内亲自居,从龙之时便对皇兄多有辅正之功,如今开朝建国为助皇兄抚平四海,更是不计个人毁誉,一切福国利民之事,皆是挺然为之,丞相之功,即便奉于庙堂高座都不为过,澈又怎敢在丞相面前居功?澈只是一心羡慕皇兄能有丞相这样的舅父,澈若得丞相这般的舅父,当真是恨不得日日跟随左右,能得三五句知心教诲,都胜过读百卷圣人诗书。”

    梁澈此番话一说完,傅冲禁不住将他从到脚又从新打量了一番。

    虽然他也听得出梁澈讲的都是恭维话,可恭维的话能说的这般入他的心,当真也不是一般溜须拍马之辈能做到的。

    尤其是昨晚受了梁浅那样的教训,如今梁澈的一番话,就像是寒夜里有人捧了一碗热汤,不仅使人受用,还相当的恰如其时。

    看着眼前的梁澈,傅冲不禁有些纳闷,这哪里还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梁澈,从前他与梁澈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在他的印象里,梁澈就是一个病秧子,见了人总也抬不起头,说话时,连旁边有一只苍蝇飞过都能将他的声音盖去。而眼前的梁澈明显要机警精明的多,身材虽然较一般的青年是要单薄些,但不管容貌还是气度都还是皇家子弟应有的样子。

    傅冲打量了梁澈一阵,脸上渐渐显出了亲善的表情,说话时也有了笑容,“俗话说丈夫不可轻视少年人!锡王殿下,当真是大人了,不仅懂得为陛下分忧,也知道如何讨老臣欢心了,老臣即便这些年为朝廷为陛下做了点事,又哪有殿下说的那般功高,做臣子的嘛,不管何时为君分忧都是本分。”说着,他将手从袖筒中拿出来,扶了扶梁澈的肩膀邀着他继续往前走。

    边走边亲切的问向梁澈,“如今入了朝,殿下可有什么打算?想到哪些府门去历历事?”

    “历事?”梁澈侧头看了傅冲一眼,犹豫了一下说:“这些年小王都只在府中养病,对朝堂之事实在不了解,身边又没有一个明白的人从旁指点,之前皇兄也问过我的想法,但我总也拿不定主意。”

    说着,他忽然停下来,恭恭敬敬的朝着傅冲拱手行了一礼,语气谦卑道:“若是丞相不嫌外甥愚笨,不如就给外甥指条路走,它日若真能学到一星半点实学,定不忘舅父开智之恩。”说着,他将袍角一撩,就要往那湿地上跪,傅冲见状连忙伸手去扶:“这么冷的天,殿下这是做什么?”

    梁澈扶着傅冲的手缓缓站起身来,看向傅冲的眼神恳切又无辜,他说:“舅父不要嫌儿蠢笨,我知道自己素来都是个病秧子,宫里宫外虽都称我一声王爷,但大多数人都是瞧不起我的,只当我是吃闲饭等死的废物,可男儿谁无青云志?我不求别人懂我,但舅父一定要明白我的心意,从小到大我都不是父皇宠爱的儿子,皇兄登基后虽对我多有照拂,封了我做亲王,可至今我也一事无成,过去我常听外间说舅父您为了社稷如何鞠躬操劳,便想着就算不能为皇兄分忧,若能追随舅父分担一些辛苦,也算我这一世没有白活,如今就盼舅父拉我一把吧!”

    傅冲这辈子见过许多想跟他攀附关系的人,朝臣也有,市井也有,可像梁澈这样身份尊贵,又这么俯首听话的亲王倒是头一回,在梁澈一声声舅父的呼喊中,他脑子里忽然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既然梁浅翅膀硬了他管不住了,那他能不能再找个听话的来管,譬如眼前的梁澈他就觉得很合适。只是现在就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还为时过早,他需得再看看,看看梁澈到底是不是这根苗,值不值得他花心思去栽培,万一……又栽出个白眼狼呢?

    他如是想着,手再次攀上了梁澈的后背,轻抚着缓缓道:“既然殿下这么看得起我傅某,那傅某又怎会不真心待殿下,只是……”他说着,手放在梁澈的背上顿了顿:“这司掌府门的事,还不能草率定下,要是殿下真心想在老臣这听几句肺腑之言,倒不如今日下朝之后,便到我府上来,我给殿下备下几样我府上的私房菜,咱们关上门再细细聊,殿下意下如何? ”

    梁澈立刻应下,“那就依丞相所言。”

    傅冲点点头,又看看天,“这天终还是亮了,只是这雪却不知还要下到几时。”说着,他从一旁的小黄门手中接过伞给梁澈遮上,“这雪虽不大,落在身上却凉的很,殿下可要当心身子,别着了凉。”

    梁澈忙推让道:“丞相不必管我,这点雪不打紧的,还是让我给您掌伞吧!”他说着就要到傅冲手中去拿伞。

    傅冲却按住了他的手,看向梁澈的眼神慈爱中透着几分亲呢的意味,“咱爷俩谁给谁掌伞不一样呢?”

    梁澈对上傅冲的目光,心领神会的会心一笑,遂垂下眼眸将手收了回来,一脸恭顺道:“那就有劳舅父了。”

章节目录

当个闲妃这么难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宿命的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宿命的狸并收藏当个闲妃这么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