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日后,梁澈与傅冲明面上虽未表现出多么亲厚的关系,但私底下却亲近了不少。

    可梁澈就是真心敬重傅冲吗?

    显然不是,他敬重的是傅冲在朝堂的权势,是能助他在朝堂立足的权势。

    傅冲难道不知道梁澈的心思吗?

    他也知道,只是梁澈要借助他在朝堂上立足,他又何尝不是想借助梁澈让自己在朝堂地位更加稳固,虽然眼下来看梁澈还有些稚嫩,但多一个盟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更何况在他看来梁澈也远不止他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就拿一大早能在宫道上截住他这件事来说,如果梁澈没有在宫中布下眼线,如果他的心思不够深沉。他怎么会选准时机在傅冲与梁浅闹不合的第二日便找上了傅冲?又怎么会这么巧的在那宫道上与他偶遇?

    所谓的缘分,其实是早有预谋。

    傅冲看出了梁澈的不简单,但还不知道他究竟有多不简单,也不知道他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可对他而言,不管这梁澈简单还是复杂,只要是对他有利的,他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傅冲的帮助提携下,梁澈不仅私下结交了不少朝中重臣,还在傅冲和这些大臣的举荐下开始帮着梁浅处理一些政事。

    譬如这几日下的这场雪,不仅朝中有不少大臣拿这件事说事,朝外更有人以此来非议朝廷,特别是绥朝的那些拥趸者将此说为“天谴”,四处兴风作浪,扰乱民心,其中气焰最盛的是一个名为赵凌的人,他自称是绥朝的皇亲,按辈分赵硕还得叫他一声小叔,之前乾军攻打大绥时,也没见他出来舞过一刀,可一夜之间,他却打出“灭乾复绥”旗号,在一个叫叶县的地方建了个小朝廷,与梁浅公然叫板。

    梁浅倒是没把这种小鱼小虾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开国之朝有一两个守旧念故的前朝遗老也实属寻常,但毕竟他是公然造反了,就像一只苍蝇在你面前一直飞,你说这苍蝇能要人命吗?它不能!但……它膈应人,于是,梁浅便在朝堂上问:谁愿意去帮他除这只苍蝇?

    这个时候梁澈站了出来,他说他愿意一试。

    梁浅有些犹豫的看向梁澈,毕竟梁澈的体弱多病那是远近闻名的,他记得刚打下大绥准备迁都的时候,太医还曾来向他禀奏过说梁澈可能都活不过冬天了,为让他安心养病,梁浅特意恩准梁澈留居郢都,直到去年年初,听说他身子有了好转,才派人去郢都接他来宛都常住,起初还怕他不惯这北方的阴寒,没曾想这人倒是一日比一日精神了。

    要说这两兄弟的感情有多好,倒也不至于,毕竟不是一个娘生的,梁澈又常年患病,逢年过节都闭门不出,两兄弟除了小时候还在一块打过几次猎,长大后几乎没在一块处过。

    也是今年梁澈来了宛都,才进宫觐见过几次,这几次见面梁澈给梁浅的印象和小时候确实有了很大的不同,个子长高了,话也会说了,但要说还有别的什么不同之处他就说不上来了,毕竟从小都没怎么见面,除了知道他身体不大好,其它也没有多了解,不过别说他不了解了,这宫里除了丽太妃,怕也没几个人真的了解梁澈。

    现在他忽然主动站出来要替梁浅去平乱,倒不说梁浅有多不相信他的能力,就说他这身体,也实在不能让人放心,虽然他们不是感情十分亲厚的兄弟,但梁浅这个人毕竟是念及亲情的,于他而言实在是不忍心将自己赢弱的兄弟送到前线去平叛。

    可他不忍心,梁澈却十分坚持,他在大殿上说的情真意切,说自己宁愿为国家赴死,也不愿顶着羸弱之名,一辈子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梁浅不愿辜负他拳拳之心,最后还是点头应允了,但他的应允也不算草率,知道梁澈不能打仗,便给他挑了经验丰富的将领作副手,并从“左、中、右”三军之中,给他拨了两万精兵助其平叛功成。

    梁澈出发之前,梁浅还特地邀他入宫为他践行。也难得这一天雪停了,天也放晴了。梁浅便将这践行宴设在了御花园中的碧春亭中,虽说是为梁澈践行所设的宴会,可梁浅并不想将这宴席搞的太过严肃,便将丽太妃也请了来,就当是为梁澈临行前办一场家宴,可谁也没想到丽太妃竟自作主张的将洛菀夕也请了来,而这个时候的洛菀夕还跟梁浅因为那夜的事在闹着别扭。

    洛菀夕认为这个时候和梁浅重新开始还有点为时过早,什么事都没搞明白就在一起,让她心里不踏实,而梁浅却觉得她是对他还有别的想法,并非真心待他。两个人揣着各自的想法,便搞起了冷战,连着好几天,梁浅不去找洛菀夕,洛菀夕也没有去见过梁浅。不成想今日却在这御花园中碰上了。

    洛菀夕起初也不知道丽太妃是要带她来参加什么送行宴。她只是上次为了蒙混说回承寿宫找东西,结果也没拿几样东西走,就跟太妃说是有东西忘了放哪找不到了,太妃便说会帮她留心着,这也就过了没几日,今日便找人来传话说给她找到几样东西,让她回承寿宫看看,谁知洛菀夕刚到,就被丽太妃拉到跟前说让陪她去御花园参加个午宴。

    洛菀夕当然是不想去的,可怎么推脱丽太妃就是拉着她不肯撒手,最后几乎是一路被拽着到了碧春亭,等到了她才发现梁浅也在,不仅梁浅,梁澈也在。

    她当即便尴尬的说自己是不知情误闯了宴会,给在座的一一致了歉,便准备离开,可梁浅还没有发话,梁澈却先站了起来唤住她,“娘娘,留步!”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了梁澈身上,洛菀夕也停住了脚步。

    梁澈感受到众人的目光,神色稍微敛了敛,转过头向梁浅道:“既然娘娘都来了,不如就让她留下吧,反正今日这席上的人也不多,多一个人总归是要热闹些。”

    梁浅淡淡扫了一眼立在下面的洛菀夕,没有表态,转头看向一旁的梁澈问,“你见过她?”

    梁澈回话说:“见过一次。”紧接着,又解释道:“就前几天臣弟入宫觐见陛下,之后又顺道去看望了母妃,在去往承寿宫的路上碰巧遇到了娘娘,因为知道是娘娘替母妃治好了眼疾,便多聊了几句。”

    梁浅听完后,轻阖了一下眼帘表示自己听明白了梁澈的解释,可嘴上仍未表态让洛菀夕留下来。

    洛菀夕也不是看不懂脸色,一看梁浅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他还没消气,不过她本来就没打算留下来,索性就只是朝着梁澈说了句,“多谢王爷美意,今日是陛下专门为您践行设的午宴,我就不在这叨扰各位雅兴了。还愿王爷一路保重,早日凯旋。”说着,她就要走,丽太妃却再次拉住了她的手,语气亲呢道:“来都来了,还是坐坐再走吧,不然我一个老太婆在这听他们讲那些公务,也实在是无趣。”

    洛菀夕还在为难,这个时候梁浅忽然发话了,“找个座先坐吧。”他声音很冷也很淡,说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洛菀夕一眼。

    听见梁浅发了话,丽太妃终于将手松开了,笑着对洛菀夕说:“陛下都让留下了,你总不至于还想抗旨吧?”

    洛菀夕本来是想的,只是被她这么一说不敢了。

    她僵硬的从脸上挤出个笑容,扫了一眼亭子里的座位,也不知自己哪里能坐,见丽太妃身边有个座,便想跟着她坐在一起,可丽太妃却伸手将旁边的椅子一挡,笑着提醒洛菀夕,“娘娘可不该坐在本宫身边。”说着,她又指了指梁浅的身边,“喏,那才是娘娘应当坐的位置。”

    洛菀夕看见她指的位置,身体不由的打了个冷颤,她觉得自己坐哪都行,就是不能坐梁浅身边,那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感觉能吃人。

    她站在那半天不动,梁浅终于不耐烦了,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道:“杵在那干嘛,还想朕亲自下来接你?”

    洛菀夕看他一副冷厉的面孔,也不想招惹他,紧抿着唇冲他摇摇头,还是低下头乖乖地走到他身边坐了下去。

    桌上摆着各色的酒菜,她一样也没有动。梁浅也没有招呼她,他只顾着跟梁澈交代一些平叛的事,又问了丽太妃是否有不舍?就是不跟她说一句话。

    他好像跟谁都能热络的说上几句,唯独对洛菀夕是淡漠疏离的。

    洛菀夕原本还想让他再等等,等她找出真相再给他个答复,不过现在看来,他应该是不会等了。

    她有遗憾,但不后悔,如果那夜她真的答应他重新开始,之后又发现根本就不该在一起,那恐怕对彼此的伤害才是最致命的,现在……其实还好,她能接受。

    她这般想着,整个人就像个木桩一样坐在那里,直到席间的人开始相互敬酒,梁澈将酒敬到她面前。她才恍然回过神来,抬起眼眸,梁澈已经站到她面前了。

    他清瘦的脸棱角分明,五官突出,有一种描述不出的冷峻之气,但在面对洛菀夕时,又现出一种温润的感觉。

    梁澈将酒杯举到洛菀夕面前,语气温柔道:“马上就要去叶县了,去之前敬淑仪娘娘一杯酒,娘娘治好了母妃的眼疾,也算是孤的恩人,这么久了都没当面好好道谢,母妃都怪了我好几次,今日便借着皇兄的酒,给淑仪娘娘道声谢吧。”说着,他还让旁边的侍女给洛菀夕将面前的酒樽斟满。

    “锡……锡王殿下言重了。”洛菀夕手忙脚乱的起身去接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推脱,她低头看了一眼梁浅,见他似乎也没有要替她挡酒的意思,心下一沉,干脆端起酒樽仰头一饮而尽。

    梁澈夸洛菀夕好酒量,洛菀夕酒量其实还不错,只是太久没喝,刚刚又喝的有些急,这会便有些难受,她掩着唇急咳了几声,脸一瞬便涨的通红。

    旁边的梁浅见她这样便冷冷的嘲讽了一声,“喝不了还喝,逞什么能?”

    洛菀夕听到他这样说,也不知是赌气还是好胜,红着一张脸,转头向着梁浅眼角微眯的弯了弯唇角说:“陛下怎么知道我不能喝的?”说着,她让旁边的侍女又给她满了杯酒,起身又回敬了梁澈一杯,接着,又敬了丽太妃……

    不多一会,三五杯酒就喝进了她的肚子里,人是有些醉了,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她脚步微微有些虚浮的回到梁浅身边,半个身子都倾靠在桌台上,举着杯酒递到梁浅面前,笑呵呵的问他:“陛下要不要跟我喝一杯?”

    梁浅冷冷的瞥她一眼,执着自己的酒樽,淡淡噙了一口,他手指纤长,饮酒的动作文雅中透着疏离。

    洛菀夕知道他并不想搭理自己,为了显得不那么尴尬,她从嘴角挤出个笑容,仰头将自己杯中的酒喝进了肚里。

    梁浅侧目凛向她问:“闹够了吗?”

    闹?

    洛菀夕其实一中午连话都没怎么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闹了。不过梁浅既然问她,她也懒得与他争辩,只垂着眼眸抿着唇点了点头。

    梁浅又压低了声音道:“闹够了就回去歇着吧,这地方本也不是你该呆的。”

    洛菀夕其实早就不想在这呆了,她干脆利落地应了声好,起身还不忘微笑着跟梁浅说了句,“那就谢陛下体恤了。”说完,又向丽太妃和梁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独自走出了碧春亭。

    身后的丽太妃看着她有些踉跄的背影,一脸担心道:“她今日出来好似连个人没带,喝了这么多酒,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梁浅坐在亭子中央,冷眼看着洛菀夕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过了半晌,还是丽太妃放心不下又叫了身边的侍女跟着出去看看。

    可等这侍女跟出去找时,已没了洛菀夕的踪影。她以为洛菀夕是回到了元霜殿,可她却没有回到元霜殿,而是迷了路,又走进了那座密石林,那座她第一次遇到梁浅的密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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