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菀夕再醒来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不过要说醒来,倒也不是完全醒来。

    而是耳朵听得见,眼睛睁不开,身子也不能动,整个人的状态就像个活死人。

    可这活死人,洛菀夕却不是第一次当了。

    三年前她自那无崖山跳下后,也是这般不死不活的躺了三年。

    只不过那时的她却不是因为受了重伤才醒不来的,而是中了毒,就像薛言说的,她这毒中的有些时日了,有多长时日呢?

    比认识梁浅的时间还早!

    说白了就是陈年旧毒。

    可具体这毒是怎么中的呢?

    洛菀夕说不上来。

    她的理解是有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而她这毒是从原主身上带来的。占了别人的身子,就要承受别人的疾苦,洛菀夕甚至觉得这是应得的。

    她最初知道自己中了毒是在生产后,原本她以为是自己身子弱产后落了病,不仅她以为,太医院的大夫都这么以为,连薛言那个时候也没想过她是中了毒,直到她头疼的越来越厉害,身子越来越不对劲,精通毒艺的二娘才找了淑姑来给她诊治。

    淑姑一诊便诊出了她是中了毒,不仅诊出了她是中了毒,还诊出了她是嫁到大乾来之前中的毒,这毒出自大绥的霄阳门,名唤噬心!

    虽然找到了出处,也叫得出毒名,可这毒淑姑解不了。

    她告诉洛菀夕这个门派是大绥名门正阳门的一个偏枝,前些年不知什么原因被赵硕下令灭了门,如今门中已经没有人了,要解这毒恐怕只能回大绥去找赵硕,毕竟这门是他灭的,万一留的有活口呢?或许还能帮洛菀夕求得一线生机。

    为了活命洛菀夕能怎么办?除了去绥国,好似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可当时她为何不将真相告诉梁浅呢?

    她怕,她不能活着回来。

    人各有命,却固有一死,真要到了不能挽救的时候,那便是命!洛菀夕能认命,怕只怕梁浅不能!

    到了绥国,赵硕知道她是为了解药找他,也算竭力在帮她,可当初那个霄阳门已经被他赶尽杀绝了,不要说一个门人了,就是守门的狗也没留一条,找活人要解药是找不到了,他便命人把尸体都找出来,一个一个的翻,看能不能从尸体上翻出解药来。

    后来,洛菀夕都想开了,劝赵硕找不到就算了,赵硕却不干。

    他先是把大绥境内所有的神医、巫医都找了来,没有解药就现制解药,制不出来就通通关入大牢。

    洛菀夕虽然觉得自己命重,但因为她一条命,便要那么多的人不得安宁,她又觉得自己的命好似也没那么重了。

    后来,赵硕越来越疯,做的事也是越来越离谱,有人说洛菀夕这毒要找巫医用童男童女的鲜血换血才能活,赵硕就真的找了五十个童男童女来。连血型都不对一下,就打算给洛菀夕换血,洛菀夕虽然知道人固有一死,但也不想被这么搞死,还拖累那五十个孩子,即便她不怕死后轮入畜牲道,但毕竟这辈子她还是个人,总不能为了活命就当个畜牲。

    后来,她找了个机会从赵硕身边逃了出来,可赵硕却抓了她的女儿来威胁她不让她走。

    谁的女儿?

    洛菀夕和梁浅的女儿!

    什么时候的事?

    难产那次!

    那时的傅贵妃不是说她生下来的是个死胎吗?

    如果不是死胎,活胎也一定会被他们弄死。

    洛菀夕怀孕时便知道,大乾王宫是不会让有着大绥骨血的孩子活下来,她早早和二娘定下计策,用死婴来代替她的孩子,原本她们已将孩子救了下来,可就在二娘安排的人预备把那孩子送出宫时,却出了纰漏,一个神秘人出现把那孩子劫了去。

    洛菀夕心焦如火,却不敢将真相告知梁浅,怕梁浅因此冲动酿下祸事,她原以为是乾人做的手脚,第一个怀疑的也是傅氏,她和二娘暗中寻人,却不知那孩子最后为何会落在了赵硕手中。

    洛菀夕记得自己被赵硕抓住的那天,她原本已经逃到了大绥边境,却还是被赵硕带人追了回去。

    他把那孩子抱在手中,拿出洛菀夕亲手刻了字的同心锁让她辨认,又将那孩子凑到洛菀夕面前,很是疼惜的盯着那张小脸蛋说“多好啊,你生的是个女儿,眉眼和你一摸一样,真是惹人怜爱。”

    洛菀夕看到那把同心锁心便沉了下去,再看见那孩子耳后的蝴蝶胎记,便忍不住伸手想从赵硕手中将孩子给夺过来,可赵硕哪里会依,他退后一步将那孩子单手拧在空中,朝着洛菀夕冷冷笑道,“这么心急做什么?你这样跟孤抢,孤害怕的很,万一失手将她摔在地上,你知道孤有多心疼吗?”

    洛菀夕眼圈红红的盯着他手中的襁褓,声音颤抖着几近哀求道,“我不抢,你也不要伤害她。”

    赵硕看着她的神情,唇角轻轻牵扯了一下,又将那襁褓抱在手中,冲着洛菀夕笑道:“别怕呀阿鹜,孤不会伤她的,她太像你了,孤怎么舍得对她下手。”他说着,一只手伸入襁褓,抚了抚婴儿光洁的脸,黑眸微斜着看向洛菀夕语气沉沉道:“反倒是你呀阿鹜……越来越不像从前的你了。”

    洛菀夕忍着泪不说话,她知道,赵硕其实早就谋算好了一切,孩子是他拿捏她最好的筹码,就算洛菀夕此次不来绥国找他,他也定会抱着这孩子上门去找她。

    赵硕看她一眼,又继续拍着襁褓,慢条斯理道:“这孩子取过名了吗?”

    她抖着唇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今安!”

    “梁浅取的?”

    “我二人一起取的。”

    赵硕眸光冷了下去,沉了一口气,又牵起唇角冷冷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

    洛菀夕说:“我会告诉他的。”

    赵硕看她一眼,浅笑轻蔑,“为什么生下来不说?怕他保护不了你们娘俩?还是……”他目光沉沉,似是洞察一切,“你知道要杀这孩子的是梁浅的生父生母,你不想梁浅知道真相后冲动惹祸,你知道他没那个本事,也担不起那个后果!你怕他失去储君之位,怕他一无所有……”他仰了仰头,神情怅惋地叹息一声,又将视线落在洛菀夕的身上,皱眉道:“阿鹜啊,你为他想的太多了,可他却什么也不知道,你这样做…值吗?”

    洛菀夕没有接他的话,只盯着他手中的孩子怔怔失神,她不敢说太过激的话刺激他,她怕他发疯。

    赵硕见她不回答,微微的勾了勾唇,又继续用轻蔑的语气对她道:“所以为什么要爱上那么一个没用的男人?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护不了,阿鹜啊,你就算不爱孤了,总不能找个比孤差的吧,离开孤以后你属实是变愚蠢了!”

    洛菀夕不想跟他多说,只问他:“你要怎么才肯放过这孩子?”

    赵硕低下头,就像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一般,目光悠悠地看着怀中的婴儿,又伸手在婴儿脸上来回摩挲了几下,声音沉哑道:“阿鹜啊,你还记得吗?从前只要孤开口,你什么都愿为孤做,可现在你的心里却只有梁浅那个废物。你知不知道……”他转头看向洛菀夕,眼神变冷,声音极低却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劲,“你让孤好寒心啊!”

    婴儿娇嫩的的脸被赵硕的指尖划过,发出尖锐的哭声,洛菀夕的心被揪紧,急忙对赵硕道:“只要你放过这孩子,我也可以什么都为你做。”

    赵硕唇角松了下,语气玩味道:“那你……帮我杀了梁浅吧!”

    洛菀夕瞳孔一震,身子僵住。

    赵硕见她这副表情,微眯了眯眼,朝着洛菀夕发出阵阵低笑:“怎么?舍不得了?”说着,他又看了看怀中的婴儿,蹙着眉摇了摇头道:“男人舍不得,孩子也舍不得。”叹了口气,他又道:“可是阿鹜啊,孤从前就教过你的,人不能太贪心,什么都要只会害你什么都得不到!”

    洛菀夕捏紧拳头,声音轻颤道:“所以……你是想让我在梁浅和孩子之间二选其一?”

    赵硕朝她看了一眼,语气温柔的就像一个脾气极好的人,“保大保小你自己定。若换了别人,孤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洛菀夕嘴角轻抽,面色苍白,目光却透出一丝不屑,“我若说保大,你确信会让梁浅活着?”

    “孤……”赵硕顿了顿,忍不住低头勾了勾唇,又抬头看向洛菀夕,朝她一字一顿道,“会让他换个死法。”

    听着赵硕的无耻之言,洛菀夕咬着牙阖了阖眼,冷哼一声,“那我……其实也别无他选!”

    赵硕却摇了摇,温声安慰道:“怎么会没得选呢?你明明还有的选。”

    “怎么选?”

    赵硕凑近她,睫毛轻垂,唇就贴在她的耳边,眼神蛊惑又渴望的看向她说,“与其二选其一,还不如留在孤的身边,谁都不选,做孤的王妃,生下孤的孩子……”

    他说的一点都不像玩笑话,洛菀夕却根本听不下去,她冷冷的将的撇过去,避开他的目光,语气疏冷道,“赵硕你忘了,我中了毒,没有解药,我命不久矣还能做谁的王妃?现实点吧,趁我还活着,好好利用我做点对你有用的事。”

    赵硕的脸定在她的侧边,“有用的事?”他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洛菀夕,“这么说……你真的愿意帮孤去杀了梁浅?”

    洛菀夕紧咬着唇,双眸逼的通红,半晌轻吐出几个字,“反正我不杀,你也会去找别的人动手不是吗?”

    “所以……”赵硕笑着看她,“倒不如你动手是吗?”说着,他向后退了几步,笑出声道,“这个样子看,你倒又像我的阿鹜了,知道没有退路,索性把桥都拆了,知道退无可退,便也不给别人留路走,只是……”赵硕语气狐疑,“你下得去手吗?”

    洛菀夕缓缓低头,声音平静地淡淡道:“这不劳你操心。”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我需要时间。”

    “多长时间?”

    洛菀夕没有回答,只看向他说:“孩子都在你手上,你还怕我诓你?”

    赵硕意味深长的看她,压了压嘴角,淡淡道:“可孤不能等太久,你若下不去手,孤会另寻他人。只是孩子……孤替你养的这段时间,你也该给孤一点诚意,杀不了梁浅,至少也不能让孤看他过得太过舒坦。”

    洛菀夕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只问他,“你想让他怎么个不舒坦法?”

    赵硕盯着洛菀夕,语气悠悠道:“不如……就让他也尝尝爱人变心的滋味……”

    洛菀夕抬眸冷冰冰道,“我不懂。”

    赵硕目光锁在她的脸上,低笑了一声,“你不懂?这不很简单吗?就像……”他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收起,声音冷冽的缓缓道:“当初你背叛孤一样。”

    洛菀夕眸光落在赵硕脸上定了定,眼神惊疑的反问道:“你想让我背叛梁浅。”

    赵硕看着她明亮如星河的眼眸,出了出神,又捡起声音不重不轻的“嗯”了一声冷笑道:“反正你也算深谙其道了!”

    洛菀夕别过脸去,不接他的话,赵硕继续轻笑道:“怎么?只知道如何背叛孤,却不知道如何背叛梁浅?”知道洛菀夕不会回答自己,他又道:“这事你不用愁,该怎么做,孤会一件一件告诉你的,只要你把孤交办的事都做妥。”他低下头,摇着身子哄着怀中轻啼的婴儿,声音温柔的低低道:“孤会信守承诺,把这孩子好好交到你手上的。”

    洛菀夕忍着泪,看着他怀中抱着的今安,她嘴上没有答应他一个字,但她心里明白,她没的选。

    最后,赵硕亲自将她送上了回大乾的马车,临走前,洛菀夕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孩子,第一次用温柔的语气问向赵硕:“我什么都依了你,你也依我一件事如何?”

    “何事?”

    “若我未能成事便死了,你把这孩子交给我二娘行吗?”

    赵硕的脸立时沉了下去,“你想死?”他忽然伸手掐住洛菀夕的脖子用寒冰般的声音警告她说:“你若敢死,这孩子便也不必活了。”说着,他便甩开她,命人逼她服下了一颗药丸。

    洛菀夕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抓着脖子想将那药丸吐出来,赵硕却抓着她的手对她说:“这是解药,吃下它,你的毒便解了!”

    洛菀夕怎么可能相信,她冷眼向他,“若真有解药,你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我。”

    赵硕知道唬不了她,便只能承认:“不是解药,却也不是毒药。只要你每月都服,它便能帮你减轻痛苦。”

    事实证明,赵硕没有骗她,这药的确不是毒药,吃完后,洛菀夕的身体也的确看着好了许多,但副作用也是显而易见,一来会成瘾,二来她的记性也变的越来越差。

    先是忘记一些小事,后来连自己怎么认识梁浅的都忘了。

    她知道自己还是会死,所谓的解药也不过是帮她缓解一下痛苦的阵痛药,她不仅会死,还会连梁浅和自己的女儿都忘了。

    她回到大乾没有将在大绥经历的一切的告诉梁浅,不是她没长嘴,而是她知道,若让梁浅知道,他深爱的妻子将要不久于世,他的生父生母想要他女儿的命……

    梁浅的所作所为恐怕只会比赵硕更疯狂。

    再后来她帮赵硕做了许多事,甚至把刀刺进了梁浅的后背,她自己从无崖山上跳下,以为这世间与谁都可以不相欠了,可二娘却救活了她,她不死不活在床上躺了三年,这期间的苦,没有人知道,梁浅也不知道,等她再醒来,她把一切都忘了,她成了天下人口中的背叛者,成了梁浅心中的负心女……

    他说她应该历经万劫永不超生……

    可她真的背叛了他吗?

    那一刀刺下去后,他不再是和绥女牵扯不清的大乾皇子,他成了大乾上下众望所托的王……她给他刺开了一条生路,一条登天之路。

    那一天,她唯一打算杀死的人,其实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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