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死在风雪交加的夜晚,虽然第二天有不少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但因为他蓬头垢面,衣烂如缕,一看就是乞丐,不够引起他人的同情和正义感,便无人在意,最后还是义庄的人来将尸体抬走。

    尸体虽然如新,但天寒地冻,别说刚死的人了,就是死了十天半个月的,那尸体都跟刚死的一样,义庄的人也懒得确定他究竟死了多久,反正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没有选择土葬,而是一把火烧了他,然后随意找了个地方把骨灰给埋了。

    可叹一代权臣,最后落了个挫骨扬灰的下场,也算是老天有眼了。而一个权臣走了,自然会有另一个权臣来代替他,长江后浪推前浪,后起之秀通常比前辈更厉害。

    上头没了压制的人,皇帝的喜好又掌握在自己手中,沈伯益以惊人的速度取代了佞臣,成为除皇帝外最有权势的人。而且因为他明面上做实事刚正不阿,所以在百姓的眼中,他是一位与佞臣全然不同的好丞相。在皇帝眼中,他也是一位更加称职和有能力的丞相,他能管理好朝廷和天子的江山,让万民之主能够更加放心地享受玩乐。

    只有朝中有一定权势的大臣才能看到他的真面目。

    结党营私、闭塞圣听、独揽大权、排挤异己等等等等,但都因做得隐秘,让人抓不到把柄。实在有反对他的大臣,也都会被暗武卫问候,要么死于意外,要么家中怪事频出,逼得对方不得不辞官隐退。

    渐渐地,朝中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少,附和他的声音越来越多,当他尝试着只用丞相的身份命令百官去做必须得到皇帝允许才能做事,而事情却得以顺利进行时,他知道时机终于到了。

    他已经彻底架空了皇帝。

    接下来的事,便与任雪告诉顾婉兮的高度重合。

    沈伯益故意做些危害国家和百姓的事,却将责任都推给皇帝,等事情闹得天怒人怨不可收拾的时候,他再出面当好人收拾残局,让皇帝失民心,他得民心。而且天赐良机,璨朝破天荒的两年不雨,他立即抓紧时机,一方面散播“皇帝失德,上天降灾示警”的箴言,一边颁布一系列加重百姓负担的政策——当然,这些政策都以不管世事的皇帝的名义发出——把无数百姓逼成流民,自己再故技重施,出面当好人,同时安插暗武卫潜入流民的队伍中,引导各地流民涌入王都,完成了他被迫登位的壮举。

    他如愿以偿,从一个人人可欺的无名氏成为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从此再没有人敢欺辱他,也再没有人敢玩弄他,他一言九鼎,他一笔定杀伐。

    可这并没有消除他心中的恨。

    少年时期所遭受的苦难耻辱,是往后多少尊贵权势都无法消除和弥补的,相反,在看到日渐萎靡,胆小如惊弓之鸟的太上皇时,在看到原本肥胖,却因快速消瘦而导致皮肤如窗帘一般耷拉在身体上的可怜老人时,他的仇恨之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了。

    他实在无法忍受,这么一个无知无能、像极了一坨被割下来的猪皮的废物,竟有可能是他的父亲。

    他简直不愿再看他一眼!

    可他现在还不能动他。

    在引动民变之前,还有两个陆氏诸侯没来得及收拾,他们保住了他的命。

    但是,他可以动另外一个人。

    当他看到那个是母非母的女人时,很奇怪,他既没有恨,也没有爱,他只是想到了那两夜里窑子里的女人们,然后一阵恶心,当场吐了出来。吐完之后,就冷着脸,一言不发的走了。

    这是一个很显然的信号,而暗武卫之所以能够成为暗武卫,就是因为他们能从主人的表情和举止里明白那些主人不能下令、但他们又必须去做的事。

    不久后,宠妃失足滑落湖中,因抢救不及而离开人世。

    她到死都不知道,那个仅见一面就呕吐不止的丞相,就是多年前被她抛弃的孩子。

    她或许早就忘记了那个孩子。

    再然后,他成功除去了那两个陆氏诸侯,从此朝中再没有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人。

    当然,总有些人会愚忠于陆氏皇帝,这些人杀之不尽,除之不尽,但是没关系,蝼蚁再多也无法撼动雄狮。

    最重要的是,他再无后顾之忧。

    那夜,他手提酒壶,来到太上皇所居住的宫殿。

    自从退位之后,太上皇就住在这里,再未踏出过一步。

    他成了整座皇宫最华贵的装饰品。

    沈伯益来到他面前,替他斟满一杯,却不许他现在喝。

    太上皇疑惑而又害怕地盯着沈伯益,沈伯益笑了笑,说:“听我讲个故事,听完了,就可以喝。”

    太上皇忙不迭点头,自从被软禁,他就不被允许喝酒和碰女人,可憋死他了。

    沈伯益看着太上皇,目光却穿过他,看向几十年前,那个初识人间的男孩。

    回忆如猛兽般呼啸而来,撕裂他、啃噬他,让他痛苦得浑身发颤,他将自己的过往一点一滴、详详细细地说给太上皇听,他渴望在“父亲”的眼里看到愧疚、同情或者爱惜,可是没有,他看到的只有恶心、厌恶和生存的希望。他笑了下,移开了挡住杯口的手,说道:“喝下去吧,喝了它,我就可以叫你爹爹了。”

    求生的欲望让太上皇本就不太灵光的脑袋更加蠢笨,他真以为喝了这杯酒,就能成为真正的太上皇,重享以前的快乐人生,却不想一杯下肚,他立时疼得撕心裂肺,摔倒在地,嘴里不停咯出鲜血。

    沈伯益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到他面前蹲下,在他生命最后时刻轻声说道:“爹爹,一路走好。”

    沈伯益用的是以蛊制成的毒,入喉杀敌,遇血则散,若非制蛊大师,普通医者根本查不出死者是中毒身亡,而且就算察觉有异,站在尸体旁的可是当今圣上,没几个人会嫌自己命长。

    最后沈伯益以寿终正寝向天下昭告了太上皇的死讯。

    解决了平生最恨的三个人,他高兴得无以复加,连漆黑如墨的夜空也被他看出璀璨夺目的五彩云霞来。他高兴的手舞足蹈,隐藏在心中的快乐如小鹿般蹦蹦跳跳,他急需找一个人来倾述自己的快乐,不然他会憋坏的。但这是个秘密,不能让外人得知的秘密,所以他的倾述对象只有一个人,他的妻子,当今的皇后。

    因为十几年的灰暗生活,再加上第一次见到女人就遭遇的扭曲经历,让他在男欢女爱这方面极度敏感和排斥,若不是为了仕途顺利,以及向他人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他或许根本不会娶妻生子,甚至连女人都不会碰一下。

    但一旦经过身体的交融,那个女人也不自觉成了他最亲密的人,也是知道他秘密最多的人。他依恋她,却也防备她——不管是年少时的灰暗生活,还是步入仕途后的尔虞我诈,都让他不再相信任何人。

    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矛盾情感,就体现在他在劳累过度或需要倾诉时,会将事情告诉给妻子,但在他离开妻子之后,便会有暗武卫替他监视妻子,以防她将这些秘密告知旁人;也体现在他明明上一刻还在表达对妻子的依恋和爱护,下一刻就会暴躁地将妻子打到在地,然后将无名的愤怒发泄在她身上,而在这过程中,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无数次用上了那些太监对待他的方式。但是当一切结束之后,他又会十分悔恨,看着遍体鳞伤的妻子,他甚至会跪下来哭着求她原谅。

    他依恋她,可也伤害她。

    如果在最初成亲时,妻子对他还抱有幻想或喜爱的话,在长久的压抑中,这点喜爱早已消失殆尽,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就是她年幼的孩子,沈庭燎。她若一死解脱,孩子可怎么办呀。

    为了孩子,她忍辱负重十多年,终于在沈庭燎成亲后的第二年,她看见自己的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势力了,能够保护好自己了,她欣慰地笑了,然后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跳进了宫里的湖水。

    当然,因为暗武卫的存在,她被救了上来,但是染上了风寒。

    沈伯益不许她死,沈庭燎祈求她活。她对沈伯益假意奉承,却拉着沈庭燎的手哭诉道:儿啊,这样地狱般的生活,你还要为娘忍受多久?让我解脱吧!

    沈庭燎明白母亲的苦楚,可依旧舍不得她离开,然而一个人决心要死,那是谁都拦不住的。

    她偷偷倒掉太医送来的药,如果有人监视她吃药,她就先喝下去,等监视者走了,她再把双指伸进嘴里,按压舌头,把药都吐出来。

    不仅是药,连饭都是这样。

    如是半月后,她已骨瘦嶙峋、病入膏肓,并在一个明媚的清晨彻底摆脱了这个悲苦的世界。沈庭燎看着母亲的尸体,悲痛万分,泪水在眼中打转,他却不能任其留下。

    因为父亲不喜欢他哭,也不喜欢见他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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