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益并不喜爱自己的儿子,甚至是厌恶自己的儿子,因为那是自己与妻子交合后的产物,而他寥寥几次与妻子的交合,都让他不自觉想起在窑子里的恶心场景,从而牵动他的痛苦回忆,最严重一次,在完事之后他立即奔出房间剧烈呕吐,眼泪鼻涕横流,腹内绞痛得好像肠胃都快吐出来了。所以在沈庭燎出生以后,他发誓再也不碰妻子——他已经完成了世俗对一个男人最基本的要求和考验,他已经不需要再用它证明什么了。

    而沈庭燎,这个并不被他期待的孩子,在出生后自然也得不到父亲的疼爱。不仅如此,随着沈庭燎越长越大,越来越像年少时的自己,沈伯益看他的眼神也逐渐发生变化。

    他看着他,就像看着年幼时的自己,尤其是当沈庭燎看向自己时,眼神中流露出的渴望和害怕,那神情简直跟在寺人巷的自己一模一样。

    这样的神情深深刺痛了他,因此虽然站在面前的是自己的儿子,他看到的却是寺人巷,是遭受耻辱的玩弄和痛苦的暴打后无能痛哭的自己。

    他更不喜欢这个儿子了。

    而在进入皇宫之后,沈庭燎作为唯一的子嗣被立为太子,在他身边也出现了让沈伯益无比憎恨却必不可少的人物——太监。

    当沈庭燎追着陪他玩耍的太监,当严厉的太监指出沈庭燎不合太子礼仪的行为,当他们走在一起时,等等等等,种种场景都像一根针似的扎向沈伯益的眼睛,然后通过眼睛扎向他的脑袋和心脏。

    他的性情变得更加乖张暴戾,无论他在外掩饰得多好,是多八面玲珑的一个人,在回到寝宫之后,他就是一座矛盾的火山,随时都有喷发的可能。

    在妻子无法让他尽情泄愤、或者他又后悔自己伤害妻子之后,他不自觉将这种情绪转移到了儿子身上,他年幼时遭受过的苦,也以一种扭曲的方式转移到了儿子身上,而且每次结束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情绪得到了更加完美的释放。

    这个孩子跟他太像了,鞭笞他,就好像在鞭笞曾经无能的自己。

    这是一种变态的满足感,他沉溺于此,哪怕每次打完之后他同样后悔不已,可这东西上了瘾,戒不掉的。

    渐渐地,沈庭燎对父亲没有了爱和期待,只剩下恐惧,终于有一次,沈伯益的一个行为,让沈庭燎将这种恐惧转换为恨意。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夜,沈庭燎睡不着,独自偷跑去后花园里玩耍,却没想在一座假山后看到一名侍卫和宫女行举止亲昵。

    他当时不懂,只觉得侍卫和宫女不该挨得这么近,就偷偷回去叫来了随身伺候的太监。太监可懂这些,叫来了巡逻的侍卫,将一男一女押到了皇帝面前。

    淫.乱宫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最重要的是,这又让沈伯益想起了悼帝和宠妃。他怒火中烧,连隐藏在袖子中的手都在愤怒发抖,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将这两人凌迟镬烹,以泄其恨。

    可是他不能,他在外维持的是尚德仁义的皇帝形象,所以他不仅没有惩罚他们俩人,反而当场赐婚,让侍卫娶了宫女,只不过自此之后,两人将永为平民,不被朝廷所用。

    但怒火总要有个宣泄的出口。

    这件事是沈庭燎捅破的,也是他让自己回想起那段不堪往事的,所以他再次成了父亲的出气筒,而且与以往不同,这一次的教训将彻底改变他。

    沈伯益借一次狩猎的机会,将儿子拉到一间偏僻的山间小屋,暗武卫已经抓了一男一女关在屋子里,当沈伯益拎着沈庭燎进屋时,那对男女显然害怕极了。

    “蠢货!贱人!你喜欢看吗?我让你看个够,看个够!”

    沈伯益死死抓住儿子,用双手强行撑开他的眼皮,整个过程都没让他闭过眼,哪怕儿子的眼睛因为长久睁开而充血酸痛,哪怕他痛哭哀嚎,时而愤怒时而求饶,沈伯益都没有一丝心软。

    而那对男女,在暗武卫刀剑的逼迫和药物的催动下,也做了沈伯益想让他们做的事。在事情结束之后,又当着沈庭燎的面被双双杀害。

    在鲜血喷出的那一刻,沈庭燎再也受不了了,他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挣脱了父亲的束缚,转身在父亲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冲出了屋子。

    沈伯益没想到儿子竟敢咬自己,还咬出了血,气得连忙追上去,看到儿子正趴在地上呕吐,浑身痉挛,那样子,就仿佛曾经被诓骗到窑子遭受侮辱后的自己。

    回忆再次挥舞着刀剑攻向自己,沈伯益不顾儿子正在呕吐,一把抓住他的一只脚,把他一路拖到山里的小溪里,用力扔了进去。

    早在拖拽的过程中,沈庭燎就已经受了不少擦伤,被扔进溪流的时候更是被溪底石头砸中了前额,鲜血流出的同时也晕了过去。

    沈伯益却没管这么多,拎着沈庭燎的后领把他抓了起来,然后又狠狠地扔回溪里,好似要让溪水洗干净他身上呕吐的酸臭味和浮现在他身上的记忆。

    沈庭燎在惊愕中醒来,又在恐惧中品尝濒临死亡的滋味。他已虚弱至极,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了,沈伯益却仍觉得他不干净,仍然不断地把他从溪里抓起来再扔回去,一遍又一遍,怎么都不够。最后还是一名暗武卫见情况不对,上前阻止了疯狂的皇帝。

    恢复理智的沈伯益终于看出儿子性命垂危,他虽然不在乎儿子的死活,但却需要一个太子来稳固自己的皇位,所以他放过了沈庭燎,让暗武卫带着太子去找太医,就说是太子自己不小心从山上跌落下来,又遇野兽,这才受伤至此,而那两个在屋子里的暗武卫,也被未参与此事的暗武卫暗杀灭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庭燎终于从昏睡中醒来,而在睁眼的那一刻,他就与过去的自己彻底诀别。

    改变一个人的通常不会是某一件事,而是堆积在这件事背后的数不清的过往。

    就如同身世的真相改变了沈伯益,木屋里的事也彻底改变了沈庭燎。

    他的恐惧变成了恨,他的懦弱变成了阴沉,哪怕在远离父亲的地方,他的笑也再也不是发自肺腑的开心,而是由当时的人和事来决定他该不该笑,该怎样去笑。

    他的心上开了个眼,他开始学会算计、伪装,学会用一个让人人都满意的虚假的自己去隐藏真实的自己,以至于到最后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他既然活了下来,就不会让之前所受的苦白受。

    同样,他也注意到之前从未注意过的东西,例如母亲的悲苦,以及父亲施加在母亲身上的痛苦。

    愤怒的种子越埋越深,仇恨的火苗越烧越旺,他在等,等自己长大,等自己的势力壮大,也在等父亲衰老,等他们能够势均力敌。

    只可惜当他能够与父亲抗衡时,母亲却坚持不住了。

    母亲的去世斩断了他对亲情的最后一丝眷恋,在几年后的某天,他设计毒死了自己的父亲,就像父亲曾经杀死自己的三个“父亲”一样。

    他用的也是蛊毒,不通蛊术的太医根本查不出父亲真正的死因,而且他是唯一的子嗣,皇位早晚是他的,他更没理由毒杀自己的父皇,再加上他开始学习处理政事之后,勤勉刻苦、事事亲为、尊上敬下、仁孝动天,有谁会怀疑他?

    沈伯益就这么步了悼帝的后尘,以“寿终正寝”风风光光地离开了这个人世。

    沈庭燎继位,继续元帝的仁德之政。

    百姓满意,朝臣也满意,唯一不满意之处,就是沈庭燎成亲多年,却没有任何子嗣。

    百姓偶尔饭后茶余,会谈论谁会是第一个生下皇子的妃子;朝臣们纷纷上书,劝说少年皇帝要重视此事,早生皇子,以稳国本;太医们也急得团团转,找理由给皇帝请脉,给嫔妃们请脉,然后研究药方研究得头顶冒烟,总觉得皇帝生不出孩子是自己的错,是作为太医天大的罪过,却不想问题并不在他们或妃子,而是出自皇帝。

    也不是出自他的身体,而是出自他的心里。

    诚然,他所遭受的苦楚远远不及父亲,他不讨厌太监,也不憎恶女人,但他害怕那种事,每次当他看到女人的胴体,他都会想起在木屋和溪水的经历,他就会下意识地、控制不住地害怕,颤抖,然后恶心想吐。

    若不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缺陷,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他或许根本不会娶妻纳妾,更不会碰任何女人。

    他跟父亲一样,在与妻妾交合之后,总会找理由离开她们的房间,在无人的地方呕吐,然后再偷偷潜入她们的小厨房,在太医为她们准备的坐胎药里放入避除有孕的药粉。

    他知道自己早晚会有孩子,他必须要有孩子,但不是现在,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像父亲伤害自己那样去伤害孩子。

    因为很多时候,在他愤怒或失去耐心的时候,他都有想要付诸暴力的冲动,只是他想到了母亲,所以忍了下来。

    他清楚且悲哀地明白,父亲的某些东西已经潜移默化地传承到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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