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还有暗武卫。

    在作为太子的时候,暗武卫就已经在他身边,只是他们当时的主人是父亲,自己只是被监视和控制的对象,现在他身份一变,成了主人,才真正明白暗武卫的力量。

    他们可以替他做许多事,扭曲的成长经历也决定了他不会是个磊落正直的人,他喜欢并且需要这股力量。

    少年天子,再加上他是沈氏的第二位皇帝,沈伯益也确实“寿终”得太早,还有陆氏遗留在暗中的力量,对他的皇位都是极大的威胁,他必须要让暗武卫替他扫清障碍。为此,他赐予暗武卫更多的权利,例如监听大臣家事,可不经奏报就捉拿朝臣百姓,只要不被发现身份、在得令之前不伤性命既可,但若发现了确凿的证据,也可以让大臣出个意外,先斩后奏。

    只是这一切都行得隐秘,极少有人知道,就算有人察觉,也不会联想到沈庭燎身上。毕竟他可是比沈伯益更加仁德慈悲、虚怀纳谏的皇帝。

    然而天理昭彰,恶事行得再隐秘,也总会留下证据。早在沈伯益成立暗武卫后不久,就有一个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并且通过多种渠道取得了证据,包括沈伯益的身世和他诬蔑、杀害悼帝,陷害朝臣的证据。

    这个人就是悼帝时期的尚书令,亦鸿玉。

    有人说他早就死了,也有人说他还活着,但不管怎样,故事的结尾将看官们的兴趣都引到了亦鸿玉的身上。

    他究竟是生是死?

    他到底有没有所谓的证据?

    沈伯益和沈庭燎的传闻究竟是真是假?

    说书先生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给出这个故事底本的人就写到这里为止。

    很显然,这是一个诱导性很强的野史,顾婉兮几乎可以肯定,写底本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顾清。而这个故事的目的,诋毁沈氏父子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在听者心中埋下疑惑的种子,那么当他们宣布皇孙还活在世上的时候,百姓才不会觉得突兀,也更会在潜意识中觉得沈伯益当初登位是有问题的。

    一切都是为皇孙复位做的准备。

    顾婉兮的手在桌下不自觉握紧,父亲在这个故事里显示了他的高明之处,他并没有隐去沈伯益的悲惨遭遇,也没有隐瞒沈庭燎的童年惨境,虽然这不免会让百姓对他们怀有同情,却也让故事更具真实性,也让百姓明白沈氏父子残忍好杀的性格由来,更容易相信,在沈氏父子虚伪的面具之后,是一张张残暴疯魔的脸。

    只是客栈的数十条人命,还有那些被杀害的说书先生,或许还有听了这个故事而被杀害的听众……父亲在无形之中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她不敢想象,也无能为力,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普通人,无法阻挡命运的巨轮。

    “这么危险的一个故事,你们也敢说?”她压下心中的情绪,转眼看向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说得口干舌燥,但这次没人给他递水了,他只能忍着,说道:“赚钱啊!当朝皇帝的野史,还是这么……这么一个这么的故事,只要第一场讲出去了,后面多的是客人,价格涨再高都有人来听,话本子在同行里也卖得起价。”

    顾婉兮叹息道:“你们就不怕传到官府耳朵里,惹上牢狱之灾?”

    说书先生轻蔑一笑,说道:“咱们讲野史的,本就与普通的说书人不一样,谁没进过一两次大牢?而且谁敢去官府告发?去告发就说明他自己就听过了,这种内容,官府会因为他是告发者就饶过他了?不可能的!所以只要咱们选的地方隐秘,又控制好每场的人数,不会有问题的。”

    顾婉兮道:“可我听说,已经有不少说这个故事的先生被杀害了。”

    说书先生摇了摇头道:“咱们讲野史的,天南地北到处走,很难在一处地待很久,你说的这个我不清楚,但富贵险中求嘛,别说将这个了,就是讲前朝或更久远的历史,也一样会有危险,敢讲,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就像有的百姓,听说是关于当朝皇帝的野史,躲都躲不及,但有的就兴奋得马上就想听。咱们也一样,有的避之不及,有的,如我,就想借机狠捞一把。”

    “结果捞到这儿来了。”顾婉兮立即接嘴道。

    说书先生尴尬地笑了笑,余光瞥见戎王严肃的表情,又停止笑容,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顾婉兮想了想,至少在近一年里,她确实没听说有说书先生被抓入狱的事,看样子沈庭燎也不希望事情闹大,那些死去的说书先生,多半是暗武卫下的手。

    说书先生的任务已经完成,戎王示意侍卫带他下去,随后问顾婉兮道:“姑娘觉得这故事如何?”

    顾婉兮很想装作冷漠淡然,但她无法压制内心深处真实的感情,无论沈氏父子后面做了什么事,她都对他们最初的遭遇感到怜悯和同情。她叹息反问道:“王上想问什么?”

    戎王说道:“你觉得,这故事是真是假?”

    顾婉兮摇头道:“我此前从未听过这些事,无法分辨,更何况写作野史的人往往喜欢将道听途说的内容添油加醋地写进底本,他们很少会去探究真假,有的甚至会自己杜撰,这么一算下来,这个故事里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就更难说了。”

    戎王道:“这个故事显然对皇孙更有利,你不借机利用?”

    顾婉兮道:“就算我说它全部为真,王上难道就信了?”

    戎王笑了笑,说道:“那你觉得,这里面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顾婉兮再次摇头,她不愿胡乱猜测,更不愿随口胡诌,哪怕自己的话会对戎王造成一丝丝的影响,她都不愿意去利用。

    此时此刻,同情战胜了理智,她实在无法对沈庭燎落井下石,因为很有可能,整个故事都是真的。

    不仅是因为她的直觉,更因为沈庭燎无意中透露的那句话:我母亲,就是这么离开我的。这已经证实了沈庭燎母亲的死,与故事中的死是一致的。

    害怕戎王继续追问,顾婉兮率先问道:“野史只是故事,戎王难道想以它为参考,来决定帮助谁?”

    戎王道:“当然不,但我也说了,我需要判定他们两个人,谁更会信守承诺,在功成后兑现自己的诺言。野史不全为真,但也不全为假,它可以帮助我了解中原的皇帝,你既然不肯帮我,那就算了。但作为过来人,我给你一个忠告。”

    顾婉兮松了一口气,随后微低螓首,说道:“请王上赐教。”

    戎王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选南宫朔,并且不会动摇。”

    顾婉兮疑惑地抬头看向戎王,戎王说道:“这个故事里至少有一点,我可以判定它是真的,那就是皇帝娶妻这么多年了,却连一个孩子都没有。”

    “疯狂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何时会发疯的人。”他站起身,拍了拍顾婉兮的肩膀,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戎王走了,只留下顾婉兮独自在凉亭里回味这句话。

    她有一种预感,戎王今夜找她,其目的绝非他所言,只是想通过她来增加对双方实力的了解,以及分辨野史的真假,他更不需要一个外族人来帮他分析局势。

    那么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究竟想要告诉她什么?他希望她明白什么?又为什么要选择让她来明白?

    顾婉兮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她叹口气,突然就明白伴君如伴虎这五个字了,并且决定以后一定要远离这些权贵人物。

    戎王离开,禄心及侍卫们自然也随之离开,宁仇和冯月琴走进凉亭。

    宁仇仔细观看顾婉兮,发现她并没有受伤,暗中松了口气,冯月琴则问道:“你们谈了什么?”

    这句话把顾婉兮拉回了现实,她愣怔地转过头,随后反应过来,说道:“你觉得呢?”

    冯月琴道:“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陛下的嫔妃。”

    顾婉兮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道:“冯月琴,你是太瞧得起我,还是太小看戎王了?你觉得他是想纳我入他的后宫吗?哈哈哈。”

    冯月琴面色一沉,冷声道:“那就别废话,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告诉我,否则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

    顾婉兮摆摆手道:“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们,他是在问我,皇帝和皇孙的实力,究竟谁强谁弱。”

    听到这里,宁仇的眉毛也不自觉动了一下,冯月琴则问道:“你都说了什么?”

    她可不信顾婉兮会说对沈庭燎有利的话。

    果然,顾婉兮两手一摊,说道:“就说我想说的咯。”

    冯月琴上前一步,说道:“少耍嘴皮子。”

    宁仇伸手拦住冯月琴,顾婉兮则道:“你别急嘛,刚才谈了这么久,那么多话,我哪儿记得住自己都说了什么,而且就算记住了,我又要花这么长时间复述给你听吗?我可没这么好的精力。况且戎王乃一国之主,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刚认识的外族女子的话的,你着什么急。”

    见冯月琴仍是一副怀疑的表情,顾婉兮决定逗一逗她,便说道:“就比如刚才,我向他述说你们的势力时,隐藏了暗武卫的存在,可是另一个人却将你们说了出来。你瞧,仅凭这点,戎王就不会信我的。”

    冯月琴皱眉道:“刚才那人是谁?他还说什么了?”

    听到这句话,顾婉兮忽然灵光一现,说道:“他呀,就是一个说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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