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陆云铮已基本恢复,两人再次易容,随清晨的百姓混入延城。

    虽然战火暂未烧至延城,但朝廷频繁失利的消息却也让延城的百姓们忧心忡忡,且不说城门处已是出城的多,进城的少,就是尚在城内的百姓,也是难展笑颜,一个个犹如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得没精打采,风声鹤唳。南宫朔和陆云铮找了间客栈住宿,房价还好,饭菜价格已是高涨数倍,想来是商家未雨绸缪,为日后战乱存粮了。

    因不知顾清和亦鸿玉的具体情况,更不知延城眼下是个什么局势,陆云铮和南宫朔没有妄动,每日除了上街观察,就是在客栈里待着,一两天过去,也观察到一些东西。

    其一是廷尉府附近暗藏了诸多监视者,他们对每一个靠近或是经过廷尉府的人都多加注视,连一只路过的老鼠都不放过;其二就是流传在坊间的关于亦鸿玉的消息。

    消息说不久前一位失踪已久的前朝大臣突然出现在皇宫外,跪地祈求皇帝准他入宫面圣。

    彼时正是官员们入宫上朝的时间,一个孤零零的老叟跪在高大森严的宫门外,尤其引人注意,凡是路过的官员,无不侧目去看的。只是大部分官员怕惹事上身,瞥一眼,确定自己不认识,就事不关己地走过去了。也有人觉得老叟面熟,大着胆子上前细看,但那张黝黑粗糙又满是沟壑皱纹的脸,着实与他们平日里接触的人大相径庭,便又摇摇头,觉得是自己起太早了精神恍惚,脑子出错了。

    如是这般,老叟在凄冷的清晨里又跪了半刻钟,这才有一位年轻官员趋步上前,蹲在他面前看了又看,随后失声痛哭道:“夫子,真的是你啊!”说着就跪拜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又跪行到老叟身边要扶他起来。老叟摇头,微笑拒绝。官员抹去泪水,有些诧异地问道:“夫子你怎么在这里?这些年你到底去哪儿了?学生找你找的好辛苦。你的脸,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老叟尚未搭话,便有其他官员围过来询问情况,其中一人开口问道:“张大人,这是……?”

    当时尚未到宫门开启的时间,集聚在宫门外的官员们纷纷竖起耳朵想听新闻,只听张大人回答道:“这位就是我的夫子,也是前朝的尚书令,亦鸿玉亦大人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无数双眼睛顿时如利箭般射向老叟,嘴里不自觉地发出惊叹声。

    “当真?”

    “真是亦大人?”

    “他不是,不是死了吗?”

    “……”

    听到这些声音,亦鸿玉微微一笑,跪着做了个拱手礼,说道:“老夫亦鸿玉,见过诸位了。”

    听到老叟自认身份,众人纷纷上前想扶他起来,亦鸿玉都挥手拒绝,说道:“老夫暌违庙堂数十年,于国无功,于民无益,今日突然返回谒见陛下,该当以跪候之。”

    众人又再劝,可无论怎样,亦鸿玉都不起来,众人无法,只能随着他,可与此同时,心里也生出疑问:一个消失已久的前朝大臣,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宫门外?他为什么要见皇帝?

    亦鸿玉的架势让不少人生出不祥的预感,起初的那点好奇和尊重都消失了,他们开始悄悄后退,远离跪着的老叟。

    不久后,宫门大开,一名太监领着身后四名小太监向外跑来,四名小太监抬着一张辇,说是皇帝心疼亦鸿玉岁数大了,又不知跪了多久,特赐亦鸿玉乘辇进宫。亦鸿玉拜谢圣恩,却并没有乘辇,而是在张大人的搀扶下起身,缓步走进皇宫。太监见状也没有强求,挥挥手,让小太监们把辇抬了回去。

    一股莫名的威慑,没有人敢走在亦鸿玉之前,亦鸿玉见身旁只有个学生,便停步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群,说道:“都是些不认识的青年才俊了。白驹过隙,黄花易老,岁月不饶人啊。”

    他的目光盯着一个人,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人,但当他们看清那人是谁后,又纷纷转过了脑袋,盖因此人是掌管诏狱和修订律令的要人,也是当朝最受宠的妃子的生父,廷尉穆晟。

    见穆晟寒着一张脸沉默不语,亦鸿玉笑道:“老夫认识的人不多了,穆大人忍心让老夫踽踽独行?”

    听到这话,张大人很自觉的收回手,退回到众官员当中,穆晟缓步上前,低声说道:“既然已走,又何必回来。”

    亦鸿玉眉开眼笑,抬头看了眼宫殿的飞檐,继而看到飞檐后渐露金光的天幕,说道:“有些事,不回来,怎做得了呢。”

    穆晟身躯一震,缩在袖子里的双手微微颤抖,“你会死的。”

    亦鸿玉依旧笑道:“大家都会死,没有人可以长生。”

    穆晟道:“那也不必自己来送死。”

    亦鸿玉道:“若要苟活于世,我当初就不会走了。”

    穆晟转头看向亦鸿玉,说道:“目前局势,皇孙胜算极大,你就是不回来,他依旧可以夺回江山,你又何必……”

    亦鸿玉道:“即便如此,我也要让世人知道皇孙是夺之有道,而不是一个狼子野心的人为一己私欲引发战争。这世间,不只有成王败寇,更有煌煌天道,持正不挠。”

    穆晟再无言语,亦鸿玉转头看向他,问道:“你呢,你是希望皇孙赢,还是伪帝赢?”

    穆晟沉默良久,最后只吐出一声叹息。

    亦鸿玉说道:“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有女如此,是你的不幸,爱女大过大义,是你的不该。你能劝我,我相信你依旧良心未泯。我不求你重做选择,只希望你能看在我们曾同朝为官,也同为皇孙努力过的情分上,让我在朝堂上把想说的话说完。”

    穆晟道:“他不会给你机会的。”

    亦鸿玉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道:“不重要了。”

    话音落地,皇帝朝见大臣的宫殿也近在咫尺,沈庭燎出现在宫殿外,瞧见亦鸿玉,忙提袍下阶,快步向亦鸿玉走来。百官见状,纷纷停步施礼,亦鸿玉也不例外,对着沈庭燎做了个普通百姓觐见皇帝的大礼。

    沈庭燎见状再次加快脚步,终于在亦鸿玉完全跪下去之前扶住了他。他看着他,先是狐疑地打量,随后确定是他,便又露出喜出望外地表情说道:“先生,当真是你啊!”

    亦鸿玉微微一笑,要继续施礼,沈庭燎忙止住他道:“先生不必多礼。一别经年,没想到再见竟是如此场景,朕还记得小时候,先生还教过朕很多道理嘞。先生快起来。”说着就用力把亦鸿玉扶了起来。

    亦鸿玉本不想起身,但奈何力气终不如年轻人,只能顺着沈庭燎的搀扶站起来。他张嘴想说话,突然发现喉咙像被堵了什么东西似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看向沈庭燎,只见他眉弯眼笑,满脸真诚,可扶着自己的手却暗中施力,不仅让他无法言语,更是连动都动不了。亦鸿玉这才发现,比起沈伯益,沈庭燎更是个笑里藏刀的阴狠角色。

    “先生怎么了?”见亦鸿玉许久不说话,沈庭燎故作关心地问道。

    “哎呀,亦老先生面部僵硬,浑身发颤,想来是在宫门外跪久受寒了,见到陛下又一激动,恐是有些不妙呀!”孙季在一旁说道。

    沈庭燎转头呵斥了一声孙季,随后让内侍去请太医。亦鸿玉动弹不得,只能转动眼球看着沈庭燎,沈庭燎则故作关心地抱着他,拍着他的手道:“先生放心,有御医在,你不会有事的。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孙季又插话道:“陛下,太医院距此处尚有些距离,太医就是用跑的,也得有一阵啊,咱看不如咱送亦老先生往太医院赶去,途中相遇,还能节省些时间。”

    沈庭燎点头称好,忙让太监们用步舆送亦鸿玉去太医院,孙季告了个退,也跟着去了。

    亦鸿玉坐在步舆上哭笑不得,干脆闭上眼,让沈庭燎演完这场戏。

    离开沈庭燎的控制后,亦鸿玉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喉咙也慢慢能发出声音。他咳了几声,抬舆的小太监们以为他病情加重,连忙加快脚步,孙季却挥挥手,让他们走慢点。小太监们不解地看向孙季,孙季冷着脸道:“跑这么快干嘛,急着去投胎啊!”

    有个小太监想说话,孙季瞪了他一眼,随后说道:“不去太医院了,转头,去翠云楼。”

    翠云楼是供皇帝忙里偷闲的休息之地,建立在皇宫内的一处内湖边,总共两层,每当烟雨纷飞或晴空万里时登楼,就能欣赏到湖水不同的美景。亦鸿玉被抬上二楼时太阳已升至了一定高度,明亮柔和的阳光洒在湖面上,微风拂过,波光粼粼,煞是好看。亦鸿玉虽然身处危地,见此美景,还是忍不住连连赞叹,并说道:“烟光山色淡溟蒙,千尺浮图兀倚空。难怪这么多人想当皇帝,只要他想要,天下的美景都能被收囊在这一方天地之中,权利之大,奢华之盛,谁不想呢。”

    孙季一听就知道他没什么好话,故嘲讽道:“就知道你突然出现,准没什么好事。”

    亦鸿玉不想与一介阉人费舌,自顾自叹息道:“只可惜现在已是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了。”

    说完不再看景,愤然转身,坐在楼中静等沈庭燎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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