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欧阳逍都严禁绿萝外出,唯恐再遇不测。绿萝软磨硬泡了好几次,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只好乖乖待在府中,哪儿都不能去。

    这日,她闷得发慌,又去爬树,上上下下爬了十几次,还是无聊。坐在树杈上,两只脚荡来荡去,左顾右盼,不见半个人影。丫环们早被她赶跑了,嫌她们跟着烦,现在却又找不到人说话。

    正发愁间,突然灵机一动,一手做圆筒状,放在嘴边大喊:“‘影子’、‘影子’——快出来,我有话问你!”

    本以为“影子”还是会像以前那样避而不见,没想到才喊了两声,一个黑衣人就突然从身边冒出来,倒吓了她一大跳。

    “小姐有何吩咐?”声音还是冷漠,却不再像以前那般死气沉沉了。

    他依然蒙着脸,绿萝只好看他的眼睛,被她这样大胆地直视,他眼中竟露出一丝羞涩,像一点荷尖从满是坚冰的湖面探出了头,格外令人诧异。

    绿萝张大嘴,愣愣地问:“你是‘夜影’弟弟?”

    “你怎知道?”他有些错愕。

    “因为你比较害羞,你哥哥就老板着一张臭脸,目光冷得吓死人,简直是块又冷又硬的大石头。”

    那男子沉默了半晌,忽地闷声道:“我是‘日影’。”

    “啊?”绿萝蓦然僵住,水盈盈的眸子瞪得又圆又大,“你不是在说笑吧?”

    日影“哼”了一声,双眼冒火地盯着她。

    绿萝俏脸一红,想起刚才竟然在他面前说他的坏话,不觉大是尴尬。

    “你真觉得我像块石头?”日影突然问。

    绿萝讪讪地道:“以前是有那么一点像,现在好多了。”

    她突然觉得再说这个实在太要命,赶紧转移话题:“那日……后来……你没事吧?”

    她问得简省,日影却像完全明白似的,很自然地答道:“那日我被他们押走后,因大皇子未下令,他们就迟迟不敢动我。后来来了一人,说府中火起,恐有强敌入侵,让他们速去增援,只留下一人看守我。没多久,‘夜影’便来了,那人怎是他的对手,很快便交出了解药。我服了解药后,就想来救你,但‘夜影’说王爷已经将你救出来了,我……我不知有多欢喜……”

    绿萝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首道:“我以为那样说了后,你会气得不再理我。”

    “我知道你故意那么说,只是不想让我知道你为我牺牲,不想让我内疚,可你知不知道我……我……”

    他欲言又止,突然转过身去,身躯微颤,似在竭力平复内心的激动。

    绿萝心里有些发慌,干笑两声:“你真的不用内疚,我自会保护自己,哪儿会轻易牺牲?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日影转过身来,眼中的激动已平复了不少,却又浮出一丝疑虑:“你真的没有——”

    绿萝佯怒:“你怎的跟哥哥一样,不相信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可大皇子他——”

    “他又怎样?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男人,对付男人我可比你厉害多了!”她勾唇一笑,水眸流溢,清丽至极的脸上,突然凭空生出一种夺目的艳光。

    日影见她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有的青涩变成了说不出的妩媚,像一朵娇艳的玫瑰毫无预兆地绽开,散发出近乎魅惑的风情,不由得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绿萝见他眼露异光,顿时一惊,匆忙别过脸去,遥望深蓝如璧的天空:“今天很高兴,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你又想灌醉我,好揭蒙面巾?”

    “上次那个是你?”

    “不,是‘夜影’,他可被你吓坏了。”

    绿萝大笑:“你弟弟为何如此害羞?”

    “害羞?”日影好笑又好气地望着她,“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你会这么说他。”

    “可他为何动不动就脸红?”绿萝抚着秀气的下巴,似乎很困惑的样子。

    日影却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半晌,闷声道:“你何不自己去问他?”

    绿萝知道又是一个死胡同,眼波一转,转而问:“丢掉小刀的那个可是你?”

    “是我。”日影老老实实地承认。

    “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小刀,你得赔我!”她弯了弯唇,似只稚气未脱的狡黠小猫。

    “怎么赔?”日影愣愣地望着她颊上娇俏的梨涡,略带恍惚地问。

    “陪我喝酒,当作赔罪,如何?”绿萝俏皮一笑,没等日影说话,便一拂衣袖,起身道,“走,咱们喝酒去!”

    竟不管不顾地往下一跳,还没落到一半,身子便被长鞭卷住,缓了下坠之势,稳稳落在地上。

    绿萝朝后招了招手,笑声宛若跃动的阳光:“快点,我在湖边等你!”连蹦带跳地跑远了。

    日影收起长鞭,犹豫了一下,终于跟了上去。

    湖面上,碧波如顷,波光潋滟,一叶扁舟仿佛一片轻盈的羽毛漂浮在澄澈的湖水之上。

    船上立着一位亭亭的少女,风拂起她的衣袂,翩飞轻舞,恍若凌波仙子,瞬间迷离了他的双目。

    碧云天长,熏风微醉,美景如画……

    欧阳逍回来时,天色尚早。他未及更衣就直奔绿萝房中,还未推门,莲儿就轻步上前,悄声告诉他小姐已经睡下了。

    “这么早就睡了?”他有些诧异,“可是身体不适?”

    “这——”莲儿欲言又止,瞅了瞅他的脸色,鼓足勇气道,“小姐是喝醉了。”

    “喝醉了?”欧阳逍脸色蓦地一沉,“你怎么不劝阻?”

    莲儿垂头低声道:“小姐不让奴婢跟着。”

    欧阳逍叹了口气,绿萝若发起脾气来,连自己都不一定降得住,更不用说这些小丫环了。

    只得让她退下,自己轻轻推门进去,果见绿萝侧身躺在床上,抱着枕头,小脸酡红,好梦正酣,不觉看痴了。

    有风悄悄穿帘而来,帐上长长的璎珞流苏随风轻扬,流水般漫过锦被,曼妙地拂扭着,漾起丝丝涟漪,繁乱而细碎。

    她突然翻身,被子掉下一角,露出胜雪凝脂的玉臂。

    他心中一跳,忙移开视线,又怕她着凉,轻轻给她拉上被子。在床边默默坐了好一会儿,方出来,叫过莲儿细问详情。

    “又是‘影子’?”他皱起眉头,“是日影还是夜影?”

    “好像是日影。”

    欧阳逍一言不发,负着手走了,一直走到院外,脚步越来越沉重。昂首望天,太阳依旧高悬于空,他急急处理完公务,本想早点回来陪她,但她似乎已不再需要他的陪伴。

    “萝儿,你可是怪我整天锁着你,才故意喝醉了气我?可你怎知外面的险恶?”他望着天上的白云出神,感觉它就像绿萝那颗不羁的心。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安心待在我身边,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他突然觉得平常夫妻相守的平凡日子,对他们而言也像一种奢望。他时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正坐在一座火山上,灾祸不知何时就会降临,幸福的时光过一刻便少一刻似的。

    风卷起尘沙飞扬,灰蒙蒙一片,如一幕朦胧的烟纱。日光变得黯淡,斜斜地拉长了人的影子,落入尘埃,也是苍白的。

    他揉了揉发紧的眉头,似要将郁结于心中的忧愁都揉掉一般。

    这时,突然听到她的声音:“莲儿,水……”

    他不由自主地扬起眉,阳光瞬间穿透了尘障,满腹的郁闷都像长了翅膀一般飞走了,心情顿时轻快起来。

    快步进屋,正好看见莲儿端着茶水过来,他接过茶盏,示意对方退下,自己走了过去。

    绿萝宿醉初醒,正抚额呻/吟,想是痛得厉害。看见递到嘴边的茶盏,也不及看来人是谁,先喝了几大口,方才笑道:“这下舒服多了!”

    一抬眼瞧见是他,顿时呆了一呆:“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她忍不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太阳还未西沉,他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若知道自己喝醉了酒,不知会怎样生气。

    她偷眼瞅了瞅他,果然脸色阴沉,看来一顿责罚肯定免不了。她□□一声,突然觉得头更痛了。

    欧阳逍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心瞬间软了软。

    他疼爱她都来不及,又怎忍心责罚她?只是小丫头一向胆大妄为,若宠坏了她,将来还不知会惹出多少祸事。然而每每在他板着面孔准备教训她时,又总是被她楚楚可怜的眼神、假装的柔顺乖巧给缴了械。

    只见她一对黑水银般的眸子转呀转的,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欧阳逍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小丫头诡计多端,不知这次又会使出哪一招来逃避责罚。

    “哥哥,”她咬着朱唇,颤颤地伸出手,“萝儿做了这么大件错事,抄书的惩罚已经太轻,看来只有打板子了。”

    “好啊,”欧阳逍故意板着脸,“用藤条,还是用棍子?”

    “用藤条沾了盐水打,这样手就会更痛,若破皮流血,更会好几天都红肿不堪,再也拿不了东西……”

    欧阳逍倒抽一口凉气,却见后者正抿着嘴角瞅着他,眼中水波颤动,盈盈可怜,唇角却微微翘起,说不出的俏皮灵动。

    他禁不住心跳加快,伸手握住她软玉般的纤指,低低笑道:“萝儿,你这使的到底是苦肉计,还是美人计呢?”

    她眼波流转,巧笑嫣然:“若哥哥疼我,便是苦肉计;若不疼我,就是美人计啰!”

    欧阳逍忍不住大笑,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不管是苦肉计还是美人计,我都心甘情愿地中计!”说完,狠狠地吻上她鲜红欲滴的唇。

    他的气息瞬间潮水般淹没了她,粗犷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温柔,一点一点地攻陷她的心防。

    她的身子渐渐软倒在床,青丝铺在枕上,横陈一片黛色,惊心动魄的美。

    一吻之后,他依然紧紧搂着她,以手指轻轻描摩着她的眉眼。

    她面色绯红,眸子里还带着微微的水气,细长的睫毛生涩地颤动着,在雪白的肌肤上掠过淡影,如风中蝶舞,弱似不禁风。

    他痴痴地望着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若就这样爱着她、宠着她,到天荒地老的一天,他的心想必也就刻成了她的模样。

    “萝儿!”他低唤着,心中满是柔情蜜意,“明日我告假一天,陪你出去玩。”

    “你该不会又带我去什么可怕的地方,见什么可怕的人吧?”绿萝眨了眨眼睛,唇边慢慢浮出一丝玩味的笑。

    欧阳逍一愣,稍稍抬高了身子,认真地望着她:“这次让萝儿决定,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都带你去。”

    “真的?”绿萝眼中有惊喜的微光一闪而过,侧头想了想,便道,“我想去圣月山庄。”

    欧阳逍有些意外:“你怎会突然想去那儿?”轻轻掬起一缕秀发,放在唇边细细摩挲着,属于她的幽香渐渐浸入鼻中,甜美似桂花。

    看见他陶醉的神情,她眸中露出一丝窘色,羞涩地别过脸,婉声道:“我记得那个山庄很大,风景极美,以前在那儿玩得很开心,现在好久没回去了,想再去看看。”

    欧阳逍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素来深邃的眼中慢慢漾起微波,尽是宠溺的温柔。

    “好,咱们就去圣月山庄!”

    圣月山庄,有甜蜜的时光,也有痛苦的回忆。

    有爱,有恨,有纠缠不清的缘。

    过去静静躺在那里,幸福且忧伤的碎片,如空中缤纷飘落的花瓣。

    终于,决定不再逃避,且携了你的手,共同面对我们的过去。

    也许只有从容面对,才可以渐渐遗忘,忘记曾经的伤痛,换回一次破茧成蝶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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