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欧阳逍就带绿萝出府,坐着马车径直驶向圣月山庄。

    时近年关,街上到处都张灯结彩,写春联的、卖年画的,各种年货摆满了大街,更比平日热闹了十分。

    马车在喜气洋溢的洪流中前行,绿萝兴致勃勃地朝窗外张望,目光不停地从一个铺子扫到另一个铺子,像在寻找什么。

    忽然眼睛一亮,叫道:“停一停!”

    马车停下后,她径直跳下车,走到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前,选了一包香粉。

    欧阳逍走近一看,正是香味最浓烈的一种,不觉失笑:“萝儿擦这样的香粉,只怕蜂儿蝶儿都要被你招来了。”

    绿萝娇嗔地瞪他一眼:“你几时见我擦过香粉?这是翠衣托我买的。”

    “翠衣这丫头怎么偏爱用这浓烈的玫瑰香粉,用点茉莉、桂花之类淡雅的不好吗?”

    “人家女孩子的喜好,你也要管?”

    欧阳逍赶紧高举双手,苦笑:“我管你一个还管不过来,哪儿还敢管别的?”

    “又拐着弯儿骂人,我让你很头疼吗?”绿萝不满地睁大秀目,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欧阳逍倒当真点头:“是有点头疼。”

    绿萝柳眉微轩,还未及发作,就听他又加上一句:“不过我却甘之如饴,若哪一日不头疼,倒不习惯了。”

    绿萝忍不住“扑哧”一笑,小巧的鼻子皱了皱,哼道:“甜言蜜语!”

    欧阳逍却一本正经地望着她:“小丫头的福气倒真好,天底下能听到睿王甜言蜜语的,也只有你一人而已。”

    绿萝先是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然后转了转眼睛,也跟着点头:“不错,萝儿也觉得自己福气真好,竟然能见到这世上最、最……”

    她极力憋着笑,晶亮的眸中隐隐闪过一丝狡黠。

    “最什么?”欧阳逍顿觉不妙。

    “最自以为是、最狂妄自大、最厚颜无赖的人……”

    她一边说,一边大笑着跑开,远远传来她银铃般的笑声,撩拨得人心痒。

    “好个刁钻的丫头,竟敢消遣本王!”欧阳逍咬牙切齿地,拔腿追了上去。

    绿萝飞快地跑上马车,笑喘着对赶车的龙五喊道:“快、快走!”

    话音未落,欧阳逍已一掀帘子钻了进来,她惊呼一声,早被对方一把捞入怀中,按倒在座位上。

    他的俊脸在她眼前放大,黝黑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充满一种诡异的魅力。

    “自以为是、狂妄自大、厚颜无赖?萝儿可知挑衅本王的后果?”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明明是在威胁,却偏有说不出的性感魅惑。

    她禁不住呼吸困难,心也越跳越快,这样近距离地感受他灼热的气息,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平日的冷静机灵早不知跑哪儿去了,只能伸手用力抵住他的胸膛,语无伦次地道:“这、这可是在大街上,你千万别乱来!”

    他低笑两声,俊美中带着邪气的笑容简直像毒药一样要命,她脸上热气腾腾,不用看也知是红晕满面。

    他拉下她的双手,毫不费力地固定在头顶,然后嘴唇移到她耳边,邪魅地笑道:“本王一向都喜欢做禁忌的事,萝儿难道不知道?”一边说着,一边已含住她精致的耳垂,细细舔噬起来。

    她忍不住□□,想要挣扎,却浑身无力。若论调情手段,他怎比得上经验丰富的大皇子?但她却偏偏完全没办法招架,只能融化在他怀中,任他为所欲为,肆意侵犯。

    马车不知何时又开始朝前移动,龙五脸上也微微有些发红。车轮滚动的声音,依然无法掩盖车内隐隐传出的时断时续的□□,令人面红耳热的喘息。他突然觉得拿鞭的手一阵阵发软,只好强迫自己去看路边的风景。

    树上,一对小鸟交颈而鸣,啁啁啾啾,恩爱异常。

    到圣月山庄的路,明明很长,但似乎很快就到了。当欧阳逍将绿萝抱下马车时,她脸上依然有着淡淡的酡红,云鬓蓬松,星眸若醉,那娇慵无力的模样,让他一阵心跳,忍不住又想欺负她。

    刚搂上她的腰,就感到脚上一痛,竟被她重重踩了一脚。他这才清醒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脸尴尬、手足无措的龙五,以及山庄大门口站着的几个大张着嘴、眼珠都快掉下来的守卫。

    他讪讪地收回手,改而握住她的柔荑,带着警告意味的锐目朝周围扫了扫,那几人便不约而同地垂下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然后,他转首望着她,嘴边逸出温柔的笑意:“走吧,咱们去看看山庄是否还跟从前一样。”携着她的手,漫步走了进去。

    山庄依然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模样,他不仅派人把守,还令人每日清扫,虽久无人居,却没有丝毫荒凉破败之相,只是一向少有人来,便透着几分寂寥。

    一路行来,走过轩台亭阁、假山池沼,走过飞楼绣槛、花木游廊……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熟悉,熟悉得让人心碎。

    绿萝怔怔地看着,喃喃自语:“我以为会看到一地瓦砾,没想到竟保存得这样好。”

    “这是萝儿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也是咱们相爱的地方,我怎能不好好保护它?”欧阳逍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说道。

    绿萝转头望着他,凝视许久,突然勾起唇角:“咱们以前是怎么相爱的,萝儿可一点都不记得了呢。”

    欧阳逍胸中一窒,沉重的过去顿时像座大山一般压上心头,令他瞬间变了脸色。

    绿萝一直专注地盯着他,见状,抿唇笑道:“哥哥也都不记得了么?”

    “我怎会忘记?”

    他叹了口气,将她拉近自己身边,揽着她的肩,和她一起看眼前熟悉的景致,每一处都勾起他或甜蜜或忧伤的回忆。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深深印在我心上,想忘也忘不了。”

    他的声音深情中透着淡淡的惆怅,让她也禁不住怔忡起来:“是么?”

    他微笑着点头,拣了几件甜蜜的说与她听,她安静地听着,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不知不觉中,一滴清泪却从眼角悄悄滑落,沿着白玉般的面颊一直流到他手上。

    “萝儿怎么哭了?”他惊讶地问,手中那滴泪灼热得让他心痛。

    “没什么,”她低声道,“萝儿只是觉得咱们以前竟有这么幸福快乐的时光,自己却一点都不记得了,一时伤感,才……”

    欧阳逍释然一笑,握着她肩头的手紧了紧,郑重地说:“我保证,以后定会让萝儿比以前更幸福更快乐。天荒地老,永不相负!”

    “天荒地老,永不相负?”

    绿萝蓦然动容,仰首望进他眼中,被那海样的深情刺得心中一痛,复又低下头,神情一时迷茫:“咱们真有天荒地老的一天吗?”

    “当然,”欧阳逍急切地问,“萝儿难道不信?”

    “哥哥的话,萝儿怎会不信?”她幽幽地叹息,沉默了片刻,唇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哥哥从来没有骗过萝儿,不是吗?”

    欧阳逍身躯一震,突然觉得心中又苦又涩,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空气一时沉闷,两人默默行了一段,突然听到泉水叮咚声,抬眼一看,竟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掬月泉。

    温泉依然水气氤氲,缥缈如仙,却给人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她决绝的神情,耳边似乎仍旧回荡着她凄厉的声音:“就算天塌了,地裂了,海水干枯了,我对你的恨也不会消失!”

    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突然觉得心中莫名地恐慌。

    他有些担心地望着她,她却神色如常,饶有兴趣地东瞧西看,又蹲下来,将手浸入泉中,然后舒服地叹道:“好暖和的泉水,真想跳进去洗个澡。”

    “你过去不就经常在这儿洗澡?”见她高兴的样子,欧阳逍的心情也为之一扬。

    “真的?”绿萝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只见除了树木外,什么也没有,便道,“这里没遮没拦的,被人瞧见岂不羞死了?”

    “谁敢瞧你?不怕你把他的眼珠挖出来?”

    绿萝吐舌:“我有那么凶?”

    “岂止是凶,简直凶得要命!”欧阳逍故意一本正经地点头。

    “那——”绿萝瞟他一眼,轻声问,“我对哥哥也这么凶吗?”

    欧阳逍一愣,随即摇摇头,叹了口气,想起她对旁人冷若冰霜,对自己却着实不错。说到底,还是自己负她在先,伤她太深,也难怪她恨意难消。

    绿萝见他神色不佳,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也没有多问,知道他若不想说的话,问也问不出来。想了想,便道:“哥哥,咱们来玩捉迷藏吧!”

    “捉迷藏?”欧阳逍有些哭笑不得,这是绿萝最爱玩的游戏之一,经常拉着一大群小丫环陪她玩,连他也被强迫参加了几次。只是在这偌大的圣月山庄,若她迷了路可如何是好?

    正犹豫间,绿萝已不由分说地拿手帕蒙上他的眼睛,警告道:“不许偷看,等我藏好了才能揭开。”

    欧阳逍急道:“萝儿,你可不要跑远了,小心迷路!”

    “知道了。”绿萝咯咯笑着,“找不到的人可要学狗叫哦!”笑声已经到了远处。

    欧阳逍苦笑,小丫头从来都拿他的话当耳边风,此时不知又会跑到什么地方去。不过他倒也不是很担心,他千里追踪的本事在当世也是数一数二的,除非小丫头能躲到天上去,否则他总有办法将她挖出来。

    大概小半柱香的功夫,估摸着绿萝已经藏好了,欧阳逍扯下手帕,四下一扫,只有树影、鸟声,哪儿有绿萝的踪迹?

    他不慌不忙地蹲下身,仔细辩认地上的脚印。

    圣月山庄很久没有人来,加上土质松软,所以脚印相当清晰。沿着她的足迹一直到了花园中的假山,这里多了几处零乱的印迹,想是绿萝在这儿徘徊过一阵,想躲进假山里,但一想到目标太明显,就放弃了。

    接下来脚印又到了一棵老槐树下,树身上还有几处泥点,大概小丫头还想爬树,但树上积满了青苔,滑不溜手,没有成功。

    欧阳逍看那树上的叶子已经掉了大半,忍不住笑了,心想,你若是藏这树上,我一眼就能看到。

    估计她也是想到了这点,就没有继续在这棵树上下功夫,脚印又一直延伸到了花圃。

    时至隆冬,花圃中的鲜花早已凋谢了大半,但仍有几种零星地开着,最打眼的是一种蓝色的小花,在这万物肃杀的季节,独独开得十分灿烂。在周围枯枝败叶的映衬下,那一抹孤零零的蓝便隐隐透出几分诡异。

    欧阳逍不觉皱眉,这花圃中种的尽是毒花,以前曾告诫过绿萝要离它们远点,怎的一点不听?再仔细瞧瞧,花丛有几处被人践踏的痕迹,还有几朵花已经从枝头折断,看来她果然来过这儿。

    他在花圃中搜查了一圈,绿萝并没有躲在这里,从留下的足迹看,她只短暂逗留了片刻,就到了别处。

    沿着她的足迹,欧阳逍一直追踪到了湖边。远远便看见湖心的水阁中,一道纤细的人影盈盈而立,娇躯在寒风中微微颤动,如风中轻蕊,楚楚堪怜。

    他飞掠至她身边,却见她一动不动地,呆呆凝视着石桌上的一张古琴。

    这琴自她离开后就一直放在这儿,因有人每日来擦拭,所以一尘不染,依然维持着旧日的模样。

    看到这张琴,欧阳逍心中一热,忍不住问:“月儿,你还记得它吗?”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绿萝娇躯禁不住晃了晃,一阵寒风吹过,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肩,蹙眉道:“好冷!”

    欧阳逍将她搂进怀中,解开玄狐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低头看见她冻得微红的鼻尖,心疼道:“这儿风太大,咱们还是走吧!”

    绿萝点点头,被他紧拥着快步离开了这里。风虽然很大,但他身上的热量却将她密密包围着,和他的温柔一样令人难以抗拒。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神情都透着几分迷惘。此处虽然没有琴音,但两人心中却不约而同地响起了《月出》的曲调。充满忧伤的调子,是否就像他们的过去一样,只能在回忆中淡淡地惆怅?

    她最喜欢的琴就放在那儿,但她克制着回头再看一眼的欲望,有些事,一旦发生之后,就无法回头。

    原来,永恒不属于将来,而是属于过去,只有过去才会永远存在,再也改变不了分毫!

    寒风一阵紧似一阵,不一会儿,竟撒下了米粒大小的雪珠,似满天飞絮纷纷扬扬,落在他们头上、身上,像披挂了一身白色的珍珠。

    没多久,这些小小的珍珠便都化开,变成一滩冰冷的水迹,从里透出彻骨的寒意。

    谁也没有心情再待下去了,他们很快便坐着马车,在满天风雪中,离开了圣月山庄,离开了他们的过去。

    过去消失在风雪中,前路却依然迷茫,大风卷着雪花,迷离了视线,让人再也看不清将来的模样……

    因着风雪的阻隔,回到王府时,已是深夜。绿萝借口身体太乏,让欧阳逍早点去睡,自己也很快上床躺下。房中虽然架着炭盆,但依然有些冷。她裹紧了自己,听着窗外呼啸凛冽的北风,大脑就像浸在冰水中一般,竟是说不出的清醒,隐隐还有几分紧张。

    她侧耳倾听,值夜的丫环早已进入了梦乡,四周一片静默,偶尔听见炭盆里“劈叭”一声清脆的爆炭声响,反倒格外令人安心。

    她探手入怀,先掏出一包香粉,看也没看便将它放在一旁,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掏出几朵花,放在掌心,入神地看着。

    蓝色的小花,在她莹白的纤指间静静地躺着,虽然有些憔悴,但依然有着蓝色的光泽,蓝得就像刀尖上的一点寒芒。

    明明是那样柔弱的小花,却偏偏刺得让她禁不住闭上了眼睛,鼻尖嗅到这花散发出的味道,极清淡,却带着独有的冷冽之气,不同于任何一种花香,特别得令人印象深刻。

    他到过那花圃,她知道他也不会忘记这种味道,所以事先买了一包香气浓烈的玫瑰香粉,就是为了掩盖这花的气味。

    他果然没有察觉。

    她自失般地扯动唇角,露出一个似嘲讽似苦涩的笑,她费尽心机说服他回到圣月山庄,不过是为了这几朵花。

    他回去,是为了怀念他们的过去;而她回去,却是为了给他一个意外惊诧的将来。

    这一天的情景在她眼前一一浮现,就像他们的过去一样,有着甜蜜的开始,却没有甜蜜的结尾。

    她曾经犹豫过,甚至差点被他的柔情攻破了坚定的心防,然而在踏进圣月山庄的一刹那,她就知道自己忘不掉,忘不掉曾经的伤害,忘不掉不堪的过往。

    那些柔情蜜意的时光,就像一场美丽的幻梦,她可以允许自己暂时陶醉,却不能放纵自己永远沉溺。

    她叹了口气,收起几朵小花,藏在一个妥贴的地方。然后睁大眼睛,呆呆凝望着黑暗的虚空,感觉到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转动,由她亲手编写的一出好戏,即将上演。

    不能停,也停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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