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碧心情不佳,容毓姑姑备在马车里的糕点一口都没有动,杏月看得着急,却也只能将冷掉的茶水端远一些。

    起初沈沉碧想不明白文合帝为什么要召她入宫,设立一个衙门罢了,还是个同她根本没有利益关系的衙门,就算她不去,圣旨一下,迟早都会知道。

    文合帝这一通折腾,完全没有给群臣辩驳的机会,自然也不会容许她反对。

    既如此,她坐在御书房那把椅子上,是用来好看的吗?

    她眼神微闪。

    兴许……

    当真是用来好看的。

    ——你们瞧,任性如宝德都不敢反驳,阶下的你们又算得了什么,有些眼力见差不多得了。

    再便是,莫非文合帝想从她的食邑里拨钱出来?

    郡主食邑不丰厚,但整个南郡都是她的,来钱的门路多,她富得流油。前两年南境天灾人祸不断,国库紧张,赈灾的钱大多都来自她的腰包。

    为安抚流离失所的百姓,纵使一部分白花花的银两记在东宫名下,为太子买好名声,她也认了。

    这一回却不同,文合帝执意要设立的衙门,凭什么她来养?斩神卫又不利好她,甚至还威胁着闻眠,闻眠还没替她寻到解药,出事了她找谁赔?

    沈沉碧眉头紧锁,杏月送到手边的糕点被她不自觉地蹂躏成一团,素来稳重的女使用帕子接过碎渣,垮下了脸。

    她打起帘子看外头的街景,旭日已升,行人渐渐多了,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她一路望过去,忽然眼睛一亮。

    “郡主还没用膳,奴婢知道明德街有家很不错的馄饨摊,可要试一试?”

    沈沉碧攒了一肚子闷气,并不觉得饥饿,但瞥一眼没动用过的糕点,再看看杏月眼底的犹色,也的确不愿意太快回四四方方的小院里,于是道:“你安排便是。”

    马车停在明德街尾,杏月指着一处不起眼的棚子给沈沉碧瞧:“那是宋娘子,她家的小馄饨经营三年了,素来有口皆碑。”

    年轻的娘子将头发全梳起来,袖子挽到手肘上,束得窄窄的,腰上围着的布巾干净极了。

    她动作利落地往滚沸的锅里下小馄饨,锅边早备下一个瓷碗,碗里盛着高汤,油花漂亮,她掂着勺子沥掉水分,刚出锅的小馄饨往碗里一扣,候在一侧的男孩立刻小心地将碗放在木托盘上,端进棚里。

    “郡主在这里稍候,我去买。”

    沈沉碧挑剔,却不会骄矜得非醴泉不饮,从前她时常微服私访,容毓姑姑拘着她不许吃街边的东西,她偏要悄悄地买,说这才是红尘烟火气。

    这家馄饨摊杏月来过许多回,皮馅都是顶好的,不必担心吃坏肚子。

    沈沉碧拦住欲要下车的杏月:“一道去吧。”

    棚子里都是早起的贩夫走卒,她们这一身装扮打眼得紧,杏月明显犹豫起来。

    沈沉碧已经率先下了马车,她只好赶紧跟上,庆幸郡主今日躲懒,没穿更打眼得宫装。

    棚子里热气氤氲,食客们卷着袖子埋头吃饭,他们为生计奔走,外头春风料峭,五文钱的馄饨便格外熨帖,仿佛能在这一碗里寻得一整日劳作的片刻欢喜,自是不会管顾又来了什么人。

    男孩停下擦桌子的手,看到沈沉碧时呆了一呆,杏月忙从钱袋里取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他,温声道:“两碗馄饨。”

    男孩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接了,领着二人往角落里走去,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里、这里清净。”

    沈沉碧莞尔,看着男孩拉开条凳,用脖子上挂着的干净白巾子用力擦了擦。

    她拦住杏月铺绢帕的动作,坐在最里头的位置,杏月便坐外头,替她挡去隔壁投来的三两视线。

    不多时两碗馄饨被端上来,木托盘上还摆着先前给出去的碎银子,男孩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道:“阿娘说找不开。”

    杏月便笑:“拿着吧。”

    看着男孩离去,她压低了声音道:“三年前,他父亲病逝,宋娘子支摊子做买卖时,他也才五岁,小小一个,碗比脸还大,颤巍巍地端着木托盘帮他阿娘做生意,勤快得紧。”

    沈沉碧舀起一只馄饨,清亮的高汤里,皮薄得能透出里头肉馅的颜色,她淡淡道:“他阿娘生意红火,他少不得要搭把手。”

    杏月点点头,忽然一笑:“奴婢想起刚到郡主身边世也差不多这个年纪,呆头楞脑的,只知道跟着姑姑跑。”

    “姑姑说你念过书,是家中独女,后来家道中落,你被坏心的亲戚偷了卖出来,这么些年不知父母生死。”

    搪瓷勺子与碗沿触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杏月激灵灵地抖了下肩膀,唇抿成一条直线:“郡主让青鸾卫寻过,但这么多年都了无音讯,恐怕……”

    沈沉碧不擅长安抚人,沉默片刻,只道:“那一带还留有青鸾卫,会寻到的。即便寻不到你的父母,也一定会有你那亲戚的消息。”

    碗中馄饨不多,沈沉碧胃口却小,吃了半数便撑了,她推开碗,看杏月吃。

    她吃相很秀气,跟着容毓姑姑长大,举止间很有几分宫中老人的刻板稳重。

    一碗多的馄饨全进了她的肚子,她们不自觉便坐得有些久了。

    隔壁的食客换了好几批,到后来赶着点卯上工,也不来坐,就蹲在外头,馄饨一出锅,吹着气哧溜哧溜几口全吞了,碗丢进水槽里,一抹嘴数了五枚铜板拍在桌上,等男孩过来,人都走没影了。

    他习以为常,收拾好铜板交给宋娘子,便去洗碗。

    沈沉碧安静地坐着,看他们忙忙碌碌,忽然生出几分心无所归的茫然。

    棚子里渐渐空了,宋娘子接了洗碗的活计,喊男孩收拾桌子。

    沈沉碧同杏月站起身,刚走到遮风的帘子旁,外头有人风风火火地将它一把掀起。

    “不……”那人一头撞进杏月怀里,捂着额头吃痛地退开一步,待看清楚她们的脸时,灰败的脸上顿时焕发出神采。

    “踯躅?”杏月微怔。

    踯躅却没功夫搭理她,一扭身去拉沈沉碧的衣摆,急急道:“出事了,金钵要裂!”

    沈沉碧挑起眉。

    半刻钟后,马车里,踯躅咕噜噜灌了好大一杯冷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她将茶杯拍在矮几上,又随手把杂物收拢往旁边拨了拨,腾出空地放那半只金钵。

    她指着上头藏在佛文里的细小裂缝,面色很不好:“尹栀栀的灵魄太强大了,这只金钵根本承受不住,才一晚上就多了许多这样子的裂隙,这两日我拜访了会炼器的好友,三千里路,可跑死我了!还被讹了一大笔钱,结果是只能再维持两天。郡主,怎么办啊?”

    沈沉碧端详着那半只金钵,雪白的光团蜷缩在角落沉睡,光芒比初见时微弱了许多。

    踯躅急得哭出来:“我们快把她养死了!”

    “她本来就不是活物。”沈沉碧嫌弃地用帕子按出她泛红的眼尾,“别哭了,哭得丑死了。”

    “会魂飞魄散的。”踯躅抽抽噎噎。

    沈沉碧叹口气:“你既知道找会炼器的好友,怎么舍近求远,不去找一找国师呢?”

    踯躅迷茫地看着她,眼睛瞪得比铜铃大,好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辩解:“郡、郡主不是不让我和他往来吗?”

    沈沉碧惊了:“我什么时候说过?”

    后知后觉地想起她的确有说过相似的话,无奈地戳她脑袋:“你是猪啊,我说什么你都听,悄摸着寻他,我又不会把你如何了,好好的一个人不用,跑那么远,活该你被讹。”

    踯躅扁嘴。

    “好了,现在去国师殿也不迟。”

    沈沉碧宽慰她,示意杏月帮她卸珠钗,“你扮做我的模样回王府,暗卫会解决掉那几条尾巴。”

    杏月点了点头,飞快地同她换了外裳。

    踯躅眼睛还红着,布好了传送法阵,沈沉碧轻吸了口气,随踯躅一起将手放在上面,天旋地转间,再睁眼,人已在山中。

    天阙山人迹罕至,她们突然到访,林间雀鸟振翅声不绝。

    沈沉碧抬头看向山顶的方向,只一眼,脸便黑了。

    国师殿前数万石阶,她们站在不上不下的正中间,前后皆看不到头。

    “我,”沈沉碧同踯躅确认,“一步步,爬?”

    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踯躅愧疚地挠挠头,傻笑:“妖力不太够,失误了。”

    沈沉碧啧道:“敢问踯躅姑娘,多久才能生龙活虎呢?”

    踯躅思索了一下,极为认真地比出三根手指。

    “三个时辰?”

    “三天!”

    自信的声音响彻山林,沈沉碧的脸彻底黑成锅底。

    “可真是一点都不能指望你,”她无言,“写信给闻眠。”

    说完就悚然一惊:“你该不会练传信的妖力都不够罢?”

    “够是够……”踯躅底气不足。

    纸折的胖仙鹤摇摇晃晃地飞起来,沈沉碧看着它叮叮当当直往石阶上撞,忍不住闭了闭眼。

    本来就折得丑,这下该把字都撞糊了吧?

    她果真就不能冲动做决定,从御书房后出来后便琢磨着要不要给闻眠报个信,要出事也等解药寻到再出事,而后踯躅一哭,她脑子都不清醒了,满脑子天时人和 ,合该听父王的话来见一见国师。

    结果便是高估了小花妖,也不知道这仙鹤能不能平安到闻眠手里。

    沈沉碧认命地叹口气:“走走吧。”

章节目录

灭世黑月光不可能成神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岁暮星回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岁暮星回并收藏灭世黑月光不可能成神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