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是说…我哥哥,他还活着?”裴璇凝住了脚步,沙哑的嗓音轻颤着回问道。

    离京后,她日日都在祈祷只要哥哥能保住性命,就算永远当个替身她也甘之如饴。但从夏末到年关,侯府派出的心腹从未间断过对裴珩的搜救,知情人心里都清楚世子恐怕凶多吉少。

    日日苦熬,就连裴璇也快要失去信心,以为哥哥真的回不来了。

    “既然有所求,你就该先答应本王的要求。”四目相对,男人的语气带着森然的寒意。

    觉察到女子压根不相信自己沈序没有解释半句,只冷笑着往身旁的木桌上丢了把旧匕首。

    裴璇迅速跑到桌旁,发白的指节一遍遍抚摸着匕首,刀鞘上的花纹是由哥哥亲手打磨,她不会认错。

    “我可以回京,我哥哥呢?他到底在哪,有没有受伤?”

    在翻涌的惊喜中,她再也没法调整呼吸,泪珠比断线的珍珠还要密集的倾洒,女子踉踉跄跄地扑到沈序面前,凄涩委屈的哭声听得男人不由皱起眉头。

    明明眼前的女人是他的妻,可却裴璇的疏离得像是个陌生人,他的王妃心里果然就只有她的父兄,根本没有自己和孩子。

    沈序侧过身去,极力压制住怒火,可一张口他还是忍不住捏紧了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腕。

    “本王已经派人寻到裴珩的行踪,他正在赶来,但军中不能有两个裴世子,所以你们相见那日你便要跟本王回家。”

    “好。”

    得知哥哥生还裴璇这数月来的提心吊胆总算缓了口气,思绪被喜悦吞没,于是她下意识地点头随口应了一声。

    *

    不到半月,真正的裴小将军便被沈序的人护送归来,不过裴珩从鬼门关回营后像是变了个人,再也不会和从前那样对好友同僚们轻轻松松开玩笑。

    他整个人变得阴郁沉闷,除了裴璇以外,再也不愿意给任何人好脸色。

    几位将领以为裴珩是因为死里逃生心有余悸,所以才回性情大变,因此大家不约而同地对他失踪后的经历闭口不提。

    唯一能问出详情的裴璇,起初还沉浸在与哥哥重逢的幸福中久久不能平复心情,直到看余光瞟见床榻上的陌生女子,她才想起来问话。

    “哥哥,这位娘子是?”

    与裴珩一同被送往军营的,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娇弱妇人,裴璇见到哥哥待那妇人不同寻常眼神,心里满腹狐疑。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柳云瓷。”

    裴珩云淡风轻地介绍完,随后又掩耳盗铃似的补了一句,“云瓷的丈夫已被西林人杀害,她无亲无故所以我必须将她带在身边,前些日子与我逃亡途中她受了伤至今未愈,阿璇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眼前是一出经典的救人戏码,裴璇虽然对那妇人的身份感到不安,但想到她救了哥哥一命,还是打从心里感激她。

    “哥哥,你坠崖后伤势如何,是否还需修养?”

    “早已无碍。刚才李副将向我汇报战局,多亏王爷雪中送炭,如今西林大势已去,明日起我会亲上战场,一月之内西林必败。”

    “阿璇信你,不过哥哥我答应王爷今日便要回京,就让恩人随我们的车马离开此地吧,放心,柳姐姐既然救了你,我发誓会把她当成亲人侍奉。”

    裴珩张口本想拒绝,可想到此地的确不适合云瓷的病情,且用不了多久他也会回京,于是便同意了妹妹的安排。

    “以后侯府在京中就靠你了阿璇,哥哥保证一定会尽快回去。”

    “哥,我已经不是小姑娘而是为人妇为人母了,你安心应付西林人,家中一切有我。”

    “好回去吧,哥不送你们了,我得去商量明日的作战计划。”裴珩温柔地拍了拍妹妹的发顶,随后决然离开营帐。

    看着哥哥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裴璇一瞬间又怕了,她很想追出门去,可却被门口的沈序一把拉住手背。

    “人你已经见到,现在可以跟本王回去了?”

    沈序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问道,可女子的语气疏离得令人心寒。

    “王爷,我们之间,真的不能到此为止吗?”

    两个月前父亲去世,虽然裴璇从书信中得知他是死于疾病,但沈序终究还是没做到答应过她的事。暗无天日的牢狱对一个满身旧伤的年迈将军而言,就连关押都是荼毒,想到父亲草草死在那样逼仄的地方,裴璇就不得不将怨恨连带着沈序发作。

    他是自己的丈夫,爹爹的女婿,若他真的认同自己的身份,怎么可以对侯府的灾祸置身事外?

    “你是不是在为侯爷的事迁怒本王?”来之前沈序就猜到了她一定会父亲的死怨恨上自己。

    没人知道他其实在暗中做了很多,可即便如此勇安侯还是病了,还是死了。不听君主话的是勇安侯,想利用勇安侯之死以儆效尤的是皇兄,沈序不明白他到底为何会成了他们二人争斗下的受害者。

    “本王告诉你,不可能!”男人的声音很大,他把裴璇扯进怀里,像是控诉似的反复告诫她。

    “拥有过彼此的男女,往后在对方面前就无处遁形了你明白吗?

    我见过你最隐晦的红痣,甚至还尝过你的味道,和你共享动情的滋味…你以为这一切是那么容易就能忘的吗?”

    从见面的瞬间,沈序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情和欲都是会上瘾的东西,而他们刚成婚,真正相处的日子还不到一年,所以他只想时时刻刻和妻子腻在一处。

    二人的故事明明才刚拉开帷幕,裴璇她怎么可以面不改色的说一句到此为止?

    “会忘的,至少我会忘,这世上从没有谁离不开谁,我们也不过认识短短一年多而已根本不算什么,回京后我会重新嫁人。”

    “嫁人?”沈序根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他松开了怀中的女子,随后自嘲地笑了笑,“好的很,你心里便是这么容易就能放下我放下孩子的,一年多哪里比得上你在侯府的十几年,他们才是你的家人,我和杳杳都是多余的。”

    裴璇微微动了动唇,她很想说没有,可男人再一次出声打断了她,“行,既然你要和离,那本王给你自由,从今往后,你我婚丧嫁娶各不相关。”

    ——

    军营的事插不上手,裴璇最终还是回了京城,她先去了父亲的陵墓祭奠,又将柳云瓷安置在自己名下的一间别院。

    如今宫里的太医她已经没法驱使,裴璇只能竭尽所能搜寻京中名医替恩人治病。

    除却这些,她其实最迫不及待想见的人是女儿。沈序离京前将孩子托付给了太后,然太后入冬后身体愈发不好,近日来更是严重到卧床不起,沈序需要严守着慈安宫,便将女儿暂时交给贵妃照看。

    桓王妃闹出的事让太后十分不悦,原本裴璇不可能被传召入宫,可姜妤偏偏爱看热闹,她才不怕太后怪罪,这日得闲便差人去将裴璇接进长宁宫来。

    “弟妹当真不愿回桓王府吗?当王妃有什么不好?”

    贵妃怀孕后比往日更加慵懒,妖艳的容貌笼罩着慈爱的柔光,一时竟把面前端坐着的裴璇看得有些愣神。

    “若非臣女所愿所喜,即便成为这天下最有权势的女子又有何意义。”

    “本宫和你,太不一样了。”姜妤从不掩饰自己对于权势的喜爱,她知道自己吃不了苦,所以皇帝给她织就的金牢笼,她首先看到的是衣食无忧的好,其次才会察觉到不自由的坏处。

    “娘娘不曾后悔过吗?那么小进宫,从此被沈家人扯进一团漩涡里。”

    发现贵妃其实是个率真的性子后,裴璇斗胆问了个逾矩的问题,或许她内心其实有些希望能有人和自己感同身受。

    “本宫不后悔。”贵妃拢了拢肩上的紫貂斗篷,甜软的语调总让人时不时怀疑她在有意撒娇。

    “人人都说宫门似海,可本宫在这里住了快一辈子,只觉得留在宫里留在陛下身边很安心。”

    贵妃实在不像是一个会盲目痴迷丈夫的女子,裴璇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娘娘…天高海阔,并不是只有皇宫这方寸天地可以栖身。”

    “本宫知道你是好意,可是一个人不成器在哪里都会吃一样的苦,何况本宫现在可是有了皇上的骨血,往后天塌下来还有这孩子护着,本宫还用的着担心什么?”

    姜妤最大的优点就是随遇而安,尤其面对强权她很少会选择硬碰硬,虚情假意的屈服如果有用,她向来是无所谓低头的。

    从前只是因为沈斳昭要的是真心,她才没办法轻易屈服,如今她确认了皇帝的情,自己也生出意,再加上沈勤昭有本事让她这个朽木结出金果,她自然是对后宫生活十分满意的。

    “裴璇不是劝娘娘离开,只想告诉娘娘,这世上唯有自己才是最值得珍惜的,旁的比如男人,永远没有自己重要。”

    “难不成你以为是本宫痴迷陛下?哈哈哈哈…”姜妤笑得一双杏眼都快眯成线。

    “弟妹,本宫偷偷告诉你,是陛下他离不开本宫,若有朝一日本宫没了,这天下恐怕就是桓王的了。”

    贵妃是被皇帝捧在手心里瑰宝,平日就算言行无忌也没人敢多舌,但裴璇第一次见识到这番场面,她吓得急忙深跪不起。

    “娘娘慎言。”

    “怕什么本宫可不会说谎,本宫这么倾国倾城的美人拿下一个皇帝有什么难的,想来沈序对你亦是如此,你不信便不信吧。”

    “对了,听说半年前你还因为沈序帮本宫治病的事与他争吵过,真想不明白那有什么。”

    “娘娘姿容自然是天下男子无不神魂颠倒的,桓王也不会是例外。”

    “他?若他真有此心,本宫十五岁就嫁给他了。沈序这人不光事拎得清,胆子也大,他不争皇位不争我,那只能说明他不在乎。”

    姜妤不管这二人之间还有其他什么误会,她只想把自己摘干净免得平白被裴璇记恨。

    “那些事都已经不重要了,臣女和桓王从前亦不过是因为一个孩子绑在一起罢了,如今各归各位也挺好。”

    和沈序究竟是佳偶天成,还是阴差阳错的孽缘?得知父亲死在狱中后,裴璇想了很多遍。

    如果他们从未相遇,她此刻便能毫无顾忌的恨他,甚至会支持父亲联合军盟反叛也说不定。

    “贵妃娘娘,臣来接女儿了。”

    这时,长宁宫的殿门突然从外被推开,门口的沈序身姿挺拔迎风而立,风卷起他的袖摆拂乱他的鬓发,裴璇发现男人和初见时已然不同。

    触不可及的清冷仙君,如今也只是个风尘仆仆憔悴青年。

    “等等,可不可以让我再抱一下杳杳?”

    陪贵妃聊了那么久她都还没来的及摸摸孩子的小脸,眼看着沈序抱起睡篮里软绵绵的女儿,裴璇实在舍不得,忍不住扯着沈序的袖角含泪挽留道。

    “不必了,她怕生,醒来见了你恐怕会闹。”沈序无情地甩开女子的手,接着故意用虎皮斗篷把孩子的整颗脑袋都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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