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寻桉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家屋内,捧着手里的话本翻来翻去,却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启英会圆满结束,并没有因为二人的失踪草草收场,核舟书院的季青拿了文试榜首,而武试榜首则不出意外地花落凌云阁。

    因为缺少证据,加之贺知槿并不想继续追究将事闹大,幻术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一直到过年回家,寻桉都没有再见到韩树,只听师姐说,他早在启英会之前便告假回家了,寻桉本想着回到凛州再去找他玩,可是……

    回家已半月有余,母亲依旧不准自己出门,年关将至,大雪纷飞,凛州城热闹得紧,街边的叫卖声,炮仗声,早就把她的魂儿勾去了。

    如今,核舟的课业早已完成,手边的话本也翻过无数遍,更重要的是,哥哥下山回家之后,也是整日在院中练剑,而那个贺知槿则是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闭门读书,整个巫家就只有她巫寻桉一个闲人!

    她实在忍无可忍,思来想去,一拍桌子,随后大步流星走到门前,“哗啦”一下推开屋门,迎面便撞上了一个小厮。

    这小厮面生,许是她在京城念书时家里新添的,见了寻桉,话还没说出口,脸竟然先红了。

    “小、小姐,”小厮措手不及,连忙后退几步,打着磕巴,“门外、门外有个韩公子找您,夫人许您出门了。”

    寻桉听了这话,惊喜万分,连忙跑回屋扯了件兔绒斗篷披上,朝大门跑去。

    刚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她就后悔了,本该遗忘的那件事忽然在她的脑海中回放,她有些退缩,可是已经摸到了自家的雕花大门,已经看到了那个在雪地里矗立等候的少年郎。

    “韩树!”

    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她掩饰不住。

    “小桉,”韩树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就站在那里,一如十几年来的距离,就在寻桉伸手便能够得到的地方,他朝她温柔地笑着,“不过几日不见,怎么眼圈还红了?”

    *

    “韩树,你可知我们在武场上看见了谁?”

    “都怪那凌云阁的苏白,要不然……”

    “……然后,我们竟然在洞中呆了整整五天,你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寻桉拈起一块桂花糕,捏了很久,却迟迟没有将其塞到嘴里,因为她正兴致勃勃地给韩树讲启英会的事,腾不出嘴来吃。

    韩树坐在她的对面,始终笑眯眯地望着她,认真地听着。

    二人坐在张福记点心铺二楼靠窗的位置,此时正是黄昏,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如同他们第一次来时那样。

    寻桉带着韩树在城里玩了一整天,坐了下来才意识到疲惫,她偷偷在桌下揉了揉酸胀的小腿,继续说:“韩树,你错过启英会可真是可惜。”

    “是,我很后悔离开,若我在,小桉你万不会经历那般凶险之事。”韩树的声音有些沙哑。

    寻桉“噗嗤”一声笑出来:“得了得了,你忘了自己去年在云中寺被吓成什么样子了嘛!若你也掉入那洞中,恐怕会同我一起抱头大哭。”

    韩树笑而不语。

    寻桉继续说:“不过,韩伯父身体不适唤你回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伯父他还好吗?”

    “家父已经痊愈,多谢小桉挂念。”韩树叹了口气,眼底渐渐起了阴霾。

    寻桉与韩树从点心铺走出来,漫步在西市的繁华之中。

    她咬着手里喷香的烤地瓜,时不时瞥一眼身边的少年,韩树不知为何兴致缺缺,一路都在沉默着,明明早上见他之时,他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光顾着看他,姜黄色的糖汁不小心流到手上,寻桉连忙唆了唆手指,之后心虚地抬头,正好对上韩树的眼睛。

    韩树摇头笑了笑,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他止住脚步,掏出手帕,低头仔细替寻桉擦拭着,半晌,他忽然开口:“你还记得那年寻桐在家塾中与豫纾先生的对话吗?”

    “你指的是把豫纾先生气得半死的那次?”

    寻桉回忆起自己的哥哥来,当时,哥哥叛逆至极,公然顶撞先生,还劝先生莫要天天念叨救国,讲好圣贤书足矣,把豫纾先生气得跌倒,磕坏了一颗牙。

    “记得,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寻桉感慨道。

    “我同他从小一起长大,却不曾见他那日这般义愤填膺,”韩树帮寻桉擦着手,继续道,“当时我就在想,他为何能如此置之度外呢?仿佛可以随时脱身于这乱世一般,这般自由,我倒是羡慕。”

    说这话的时候,少年没有抬头,寻桉看不到他的表情。

    难怪韩树一路像个闷葫芦,原来是想起这事了么!

    寻桉连忙道:“寻桐心直口快,胡言乱语罢了,那日之后,他被父亲罚跪了整整三日呢。”

    韩树没有接她的话茬:“小桉,是不是连你也觉得,逸国当下时局,无论如何都是无力回天呢?”

    “你这是怎么了?”寻桉有些讨好地捏捏他的手指,悄声说,“我感觉,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眼前的少年眸子晦暗了几分,他将帕子塞在她的手心里,随即放开她的手:“小桉,如今,我已不能再如孩童那般没心没肺了。”

    寻桉攥住手里的帕子,有些茫然地唤他:“韩树?”

    少年披着一件玄色狐裘斗篷,如劲竹一般笔直立于漫天飞雪中,意气风发,棱角分明。

    寻桉望着他,心中不安。

    他也望着寻桉,苦笑着,嘴唇翕动。

    他在说些什么?寻桉听不清,今日的风实在是太大了。

    寻桉只是觉得,韩树忽然变得很陌生,很遥远。

    烤地瓜落在地上,滚上了雪,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仿佛若是此时不抓住他,下一秒,他便会消失不见。

    后来,他又说了些什么呢?

    寻桉只记得自己猛地推搡了他一把,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寻桉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时,巫韧正在训斥寻桐,似乎他又闯了什么祸端,罚他在院中倒立,寻桉没有理会他们,一头钻进自己的书房,确保屋里没人之后,便掩上门,一屁股坐在了桌前。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在桌上,想起韩树方才说的那番话,寻桉委屈极了,她拼命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他说:“我要随父亲去西境打仗了。”

    她徒劳地拉住他的衣襟,问他能不能别走。

    他没有应声。

    仿佛可以随时脱身于这乱世一般。

    这般自由,我倒是羡慕。

    随后他说:“可是小桉,我不能,我是烁金侯的独子。

    “小桉,我是不自由的。”

    寻桉越想越难过,索性趴在桌子上,呜呜大哭起来。

    韩树仍然静立于大雪之中,雪花在他斗篷上堆积了薄薄的一层,青山看着有些不忍,低声劝道:“公子,我们也回去罢。”

    闻言,韩树有些恍然地望向青山,仿佛大梦初醒,许久,他问:“青山,她是不是哭了?”

    随后他喃喃道:“她本就是个爱哭的,平日里,我惹哭过她那么多次,却都不像今日这般难过,她方才搡我的那一下……”

    “公子,那年云中寺住持是同侯府说过的——”青山压低声音,说到一半,自觉失言,随后话锋一转,“巫家姑娘早晚会理解您的。”

    天色渐晚,倦鸟归林。

    巫寻桐在院中立得腰酸背痛,却因为巫韧和夏黛予正坐在屋内喝茶,依旧一脸怒容,他不敢有丝毫地敷衍。

    只听父亲忽然问:“这都快到酉时了,怎么不见小桉回家?”

    巫寻桐擦了擦汗,回答:“小桉早回来了,钻进书房一直没出来。”

    “哼,你倒是顾得着东张西望,立好了!”

    忽听得一阵敲门声,来者竟是韩树,他与巫韧说明来意之后,便与巫寻桐并肩坐在房檐之上。

    巫寻桐沉默着听他讲完了所有的话。

    过了半晌,巫寻桐缓缓道:“韩树——”

    韩树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言:“不消多久我便会回来的。你忘了么?稳定边疆,造福百姓,这是我的心愿。待我凯旋时,一定赫赫有功。”

    巫寻桐听罢,很久都没再说话。

    末了,他问:“那是小侯爷的心愿,韩树,你呢?你真是这般想吗?”

    韩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巫寻桐继续道:“小桉回来之后似乎一直在哭,她在东厢小屋里。”

    韩树垂下眼,并没有动作。

    雪越下越大,过了今晚,这里的一切都将被大雪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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