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桉在梦里哭了很久。

    她梦到远行的哥哥,梦到激动的豫纾先生,梦到矗立于雪中的韩树……似乎一切都变了,就仿佛平静的湖面忽然被石块搅乱,泛起层层涟漪。

    可是这涟漪终究会消散的罢?日子也一定能恢复从前那般平静的。

    可是,果真如此么?

    她在啜泣中醒来,发现枕头被自己哭湿了一大块,她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将自己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她本想再睡会儿,却瞥到了身旁正泡茶的贺知槿。

    她愣了一会儿神才想起,昨晚和韩树置气,她一回家便钻进自己的书房,早就忘了这书房已归贺知槿住,后来哭着哭着便睡着了,一直到现在。

    方才自己在梦中大哭特哭,又让这厮看去了?

    她悄悄摸了摸自己身下的床,又捏了捏身上的被子,毋庸置疑,这些都是贺知槿的,还有一股清冷且陌生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仿佛一挂鞭炮在自己脑中炸开,寻桉手忙脚乱地从床上蹿起。

    “醒了?”贺知槿觉察到动静,并没有看她,“我估摸着你快醒了,便进来倒些茶水。”

    寻桉望见他肩上雪花,似乎已在门外站了很久,有些语塞:“哦,这样……”

    贺知槿笑了笑,将手中热茶递到她面前:“来,暖暖身子。”

    寻桉捧着茶杯,将头埋得很低,心中暗自纳闷:此时日上三竿,母亲怎么没有叫她起床?再说,院中似乎也很安静,哥哥不练剑了吗?

    她刚要开口问,就听贺知槿说:“夫人和寻桐正在城门外送别韩侯爷一家,嘱咐你好好休息。”

    此言一出,寻桉失神,那茶盏便碎在了地上,溅了一地茶水。

    贺知槿并没有很吃惊,只是在她面前默默弯下身,一点点捡拾着碎瓷片。

    “韩树走了,为何不叫醒我?” 一想到韩树已经踏上去西境的路途,或许自己很多年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她话还没说完,眼泪便滚落出来。

    “夫人叫过你的,你不去。”

    寻桉隐约回忆起今早曾对母亲说,再也不想看到他。

    好极,原来是自己说不去的。

    她有些失落地又躺回床上,把自己裹成了个蚕蛹,背对着贺知槿,道:“既如此,我便再睡儿。”

    一面这样说着,一面悄悄竖起耳朵。

    她本想听贺知槿宽慰她几句,却听身后人沉默着将打碎的茶盏收拾好,推门要出去。

    寻桉自讨没趣,连忙又从床上坐起,叫住他,说:“呃,我母亲还说什么了没有?”

    贺知槿回过神来,眼中闪过几丝复杂的神情,开口道:“韩公子给你留了东西,在你的房间。”

    寻桉攥紧手心的青色珠花,气喘吁吁地朝城门的方向跑着。

    今日可真冷呀。

    她这一路已经在积雪上摔了两个跟头,顾不上拍掉斗篷上的雪花,也顾不上擦干脸上的眼泪,雪水浸到鞋中,双脚冻得快要麻木。

    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前跑。

    远远地,便看到母亲同哥哥站在一起,再往前看,韩家的马车为她留下了一个绝望的背影。

    她毫无意义地又跑了几步,最终停了下来。

    马车越走越远,已经在远方缩成了一个点。

    韩树走了。

    韩树真的走了,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寻桉攥紧了手里的那对珠花。

    她想起那个拥有明亮双眸的少年,坐在席间拄着脑袋望着她,同她说:“小桉,你头上的珠花真好看,新买的罢?下次你生辰我也送你一对,如何?”

    没等到她的生辰,他提前兑现了承诺。

    这个年巫家过得格外冷清。

    巫寻桐因为要练功,还没吃年夜饭便回到了净池山继续修炼,巫韧跑了趟北域的买卖,路遇暴雪被困在原地,无法回家过年,家里少了两个人,瞬间变得有些寂寞。

    更重要的是,韩树一家离开了凛州城。

    寻桉每日都呆呆地坐在院中台阶上,有时看书,有时打盹,有时逗逗鹦鹉,闷闷不乐,度日如年。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他们回核舟念书。

    初来京城时,马车上热热闹闹坐了个四个人,而如今,只有寻桉和贺知槿面对面一言不发地坐着。

    自从上次洞中遇险,二人就没怎么再说话,上次认错房间事件之后,更是没了交流。

    此时对坐不语,却也不怎么尴尬。

    回到核舟之后的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已经入夏,京城雨水多,淫雨霏霏,连夜不开,整整半月都未见得太阳,淅淅沥沥的雨丝浇得人胸中沉闷,心神恍惚。

    这日,雨终于停了,贺知槿忽然邀寻桉出去逛街,燕小凌偷偷打趣,说他这块木头被这雨浇得开了花。

    等到两人拎着两大包糕点从点心铺出来时,天边又积满了乌云。

    贺知槿道:“又要下雨了。”

    寻桉抽了抽鼻子,闻到了几丝泥土的气息:“是的,须得抓紧时间回去。”

    贺知槿并不赞同,他提议道:“不如随我去聆音斋听曲儿,把这雨避一避。”

    寻桉挑了挑眉,有些惊讶:这厮怎还有如此闲情雅致?那聆音斋,之前韩树倒是常去,但从未听闻贺知槿还曾去过那里。

    贺知槿不动声色地解释道:“季青师兄说那里的琵琶曲甚是好听,你应该会喜欢。”

    这几个月来寻桉一直心情低落,她知道他是想要让她开心一些,便扯出一个笑,道:“好,走罢。”

    乌云聚集起来,遮挡住了太阳,虽然还未到正午,天空却已像黄昏一样阴沉。

    起风了,树叶沙尘席卷而来,贺知槿替寻桉挡了挡。

    “诶,这不巧了嘛!”一个略微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两人回头,看到来人竟是初来京城遇上的金鹂公子。

    金鹂刚想要乐呵呵地跑过来,看到贺知槿和寻桉的动作,不由得脸上表情僵了一下。

    贺知槿本就身材高挑,在金鹂眼中,就像是把那位姑娘抱在怀里一般。

    “不巧不巧,打扰……”金鹂识趣,转身欲走,却听身后寻桉道:“金公子,大雨欲来,莫要逞强。”

    话音刚落,就见电光一闪,紧接着天雷震耳,密密麻麻的雨点砸落下来,金鹂连忙朝两人位置跑去,钻进了屋檐底下。

    “金公子可是也来西市游玩?”三人站在同一屋檐下,贺知槿也忘了要去聆音斋的事情,便和金鹂搭起话来。

    金鹂刚遇了一场雨,头发湿漉漉的,前额上的碎发尽被沾湿,肩膀也洇湿一大片,样子有些狼狈,但气度未减,看上去仍金光闪闪。

    他望了望贺知槿,道:“我是来看剑的,先前我托铁匠打剑,今日来取。”

    “这铁匠是我寻了好久才得到的,你看看这剑柄,看看这剑鞘,啧啧啧,”他将腰间的佩剑取下,向贺知槿展示,又把剑拔出来继续补充道,“这剑身,是我命铁匠取炼七雀山铁,足足锻造了七七四十九日,反复淬炼而成的,见血封喉,削铁如泥。”

    他见贺知槿眼神认真,便大方地将宝剑递给他,让他近距离观赏,贺知槿接在手里,这宝剑冰凉刺骨,沉甸甸的,他颇有些兴趣,夸赞道:“金鹂兄果然是剑痴,这把剑真的非比寻常。”

    “贤弟真乃识货之人!”金鹂高兴极了,立刻揽上贺知槿的肩膀,跟他套起近乎来,“想来去年你也曾在启英会大杀四方,一定也很懂剑罢!”

    寻桉嫌二人聒噪,不愿加入他们的对话,她蹲下.身,放空自己,看着地上积水被雨点打出一圈圈涟漪。

    “这剑还未曾起名,贤弟通读典藏,不如你来试试?”金鹂看着这把剑,越看越喜欢,这可是他等待了两个月之久,花了五十两银子才得来的宝贝!

    “剑认主,名字……还是金兄自己起的好。”贺知槿朝他拱手道,瞥了寻桉一眼,又看了看天,今日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雨快要停了。

    “不如就叫,降魔剑?”金鹂掂量着手里的剑,笑道,“那铁匠师傅说这剑甚至能斩下魔族的头颅,这名字霸气。”

    听了这话,寻桉忽然站起身,贺知槿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道:“不妥。”

    金鹂若有所思地把剑挂回腰间,道:“也是,太俗气,嗐!不如来日再想!我看着雨要停了,就先走了,还有要事……”

    话还没说完,就听街上传来争执的声音,打破了雨中的宁静。

    三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两个宫人正在扭打一小厮,嘴里骂骂咧咧。

    “快跟我回宫去,你这个不要脸的小狼崽,忘了娘娘多年来的教诲了么!”一宫人扯着尖锐的嗓子骂道,手上还不忘扭着那小厮的耳朵。

    另一宫人边骂边踹:“打碎了娘娘最珍贵的瓷瓶还想跑?混账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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