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苏玖拿着点心坐过去,担心她噎着,又给她倒了杯水,道,“吃点东西吧。”

    那女子抿唇看着她,并非立即回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你不怕吗?”

    寻常人听见她这样说,早就吓得没影,哪儿还有闲情逸致关心别人肚子饿不饿。

    “怕吧。”

    苏玖还没笨到连自己得罪了谁都不知道,可是——

    “我不是锦城人,也不打算在这儿多待,我想常春楼的势力再大,也不至于整个南国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她笑了笑,“这样一想,也无所谓怕不怕。”

    “那伙人不是良善之辈,背地里下作的手段多得是,你可要小心些。”那女子垂首,捏起一块糕点仔细吃了起来。

    她长得可真好看。

    昨夜乱七八糟的事凑了一堆,忙得人后脚跟打前脚掌,自然也没心思观察自己救下的人长得好不好看。

    眼下旭日初升,橙黄色的光顺着窗户缝隙找进来落在床沿上,更衬得她那张脸明媚好看。

    苏玖并非没见过美人,她打心里厌恶师蓉,但也不得不承认她长了一张漂亮的脸,精致小巧我见犹怜;还有王阿芙,娇蛮任性美得十分嚣张。

    眼前的女人与她们相比,可谓难分伯仲。

    更妙的是,她眉宇间有一抹其他人没有的韧劲,仿佛多大的苦难,都无法压垮她一般。

    猛得,苏玖想起今日的目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里可还有谁?”

    “家?”

    美人端着水杯摇摇头,道,“我……罢了,我在排行十三,你叫我十三娘便好。”

    什么叫做罢了?

    苏玖百思不得其解,十三娘无论说话做事,还是举手投足,都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儿,为何要说罢了,难道,她是担心回家后被人说三道四?

    那些世家大族终究与普通百姓不同,他们将气节看得极为重要,进了常春楼那样的地方,不管是否发生过什么,都难免被一些好事者嚼舌根。

    想到此处,苏玖安慰道:“我也晓得这事不光彩,你放心,我会让蒙叔尽量低调些。”

    “哈,”十三娘笑了一声,道,“我在常春楼挂牌卖了四年,若有家人,他们会看着我如此?”

    “……”

    苏玖愣在原地。

    眼前的美人,竟、竟是个妓子?

    十三娘见她表情,嘴角挂起一抹早已洞悉的冷意,道:“嫌弃了?快些过去吧,那儿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她语气中的嘲讽显而易见。

    不知在嘲讽苏玖,还是嘲讽她自己。

    “我不是……”

    “不必说了,”十三娘掩了掩被子,道,“好听的话我听过太多,个个嘴上说不嫌弃,至于心里怎么想,谁又知道呢。”

    或许在她过去的岁月中,听过太多类似的场面话,也见识过太多人情冷漠吧。

    苏玖明白,一开始的反应错了,后面说再多也没了用。

    算了,萍水相逢而已,让她知晓自己并非那样想又如何?

    她走到三七面前,道:“眼下就差你了,你家在哪儿?”

    三七刚吃了糕点,此刻还在回味,乍一听见这话,紧张地捏紧衣角,犹豫半晌才道:“姐姐,我不想回家。”

    “为何?”

    三七咬着唇,纠结片刻才道:“我家中贫苦,兄弟姐妹共六人。大姐十七才出嫁,年纪大说不到人家,只能嫁给个跛子。

    那跛子在外边受尽欺负,回家便向我大姐拳脚相向,打得她身上没一块好皮。她回家哭了几回,可我爹娘不管,劝了几句便将人送了回去,三年前,她实在受不住,一根绳子吊死在了房梁上。

    我二姐嫁了个本分人,丈夫对她也好,可她命苦,生孩子时难产,疼了两天两夜都没生下来,她婆婆寻了个偏方,把人架在牛背上满院的走,那血水流了一地。最后孩子没生下来,人也没了。

    我三姐嫁得远,几年没有音讯,后来听一远处归来的同乡说,我三姐夫是个赌鬼,把我三姐输了出去,如今给人家做暗娼。

    姐姐,当初伢人来时,我有察觉,可我没办法,我不走就会被爹娘逼着嫁人,于其死在夫家,倒不如搏一搏寻个出路,可惜我和我那几个可怜的姐姐一样,没这个好命。”

    说着,三七哭了起来。

    其他几个女孩子虽未经历过这些,但也纷纷为她的讲述动容,求情道:“姐姐,你留下她吧。”

    “送她回去,不过是进另一个常春楼。”

    “有家不能回,她比我们可怜。”

    苏玖被这三言两语说得头都大了,此事并非她一人能决定,最主要的,是看陆景的意思。她沉下眼,道:“我尽量。”

    问完该问的,苏玖出门将得到的信息告诉陆景和蒙叔,蒙叔沉思片刻,道:“我与郎君分开走会快一些,大约一个白日就能回来。”

    苏玖点头:“你们放心去,我会守好这里。”

    “不急,”蒙叔道,“白日人多眼杂,待入了夜再行动不迟。眼下该考虑的,是剩下那三位的去处,郎君可有想法?”

    “听闻循州绣坊最近正在招新绣娘,花点银钱将人塞进去应当不成问题,只是那十三娘……年岁有些大,难以混入其中。”

    陆景沉思片刻,道,“先将被拐女子送回去再商议不迟。”

    循州向来以锦绣出名,每年都要上供不少好物进宫,是自前朝传下来的御用之物。

    而绣坊,也算循州特色之一,每年他们都要寻几个十三四岁尚未婚配的少女进坊,由老绣娘手把手教她们刺绣。

    绣坊规矩森严,里面只有女子没有男子,在年满二十岁之前,她们是不被允许私见外男的。这对那几个刚经历那样变故的小姑娘来说,是最好的归宿。

    不过,苏玖沉思,陆家的生意做得这般大吗?怎么连循州绣坊的人脉都有,这样厉害,又怎么身无分文,靠她那三瓜俩枣过日子?

    想不通,真想不通。

    白日里没什么事,又不敢太大动作让人听了去,时间过得很是难熬。待终于夜深人静,苏玖忙不迭地将几个被拐的小女孩带出来,送到门口。

    院门为了做出无人进出的模样,昨夜就被蒙叔重新锁上,如今会开锁的人被困在院中,故而,他们只能带着人飞出院中。

    其他两人还好,虽有些害怕,但一想可以回家,还是接受了这一方式,可到了王怡这儿,她却抱住苏玖的腰,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怎么了?是害怕吗?”

    不久前她刚经历过那样的人,对男人心有恐惧也正常,只是送她们回去必须得依靠蒙叔和陆景,仅凭苏玖,怕人还没出城门,就被常春楼的人抓了去。

    “小七,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有点难,可你不想回家了吗?蒙叔和陆郎君是好人,如果没有他们,我们现在还被困在常春楼里,他们既救了你们,自不会多此一举做出伤害你的事。况且,你就算不信他们,也不信我了吗?”

    王怡垂着头,死死咬着下唇,看得出,她的内心十分挣扎。

    真不是她不信苏玖,也不是她觉得那两个男的是坏人,而是她一闭上眼,昨晚的事就无比清晰的出现在她眼前。

    无法抵抗的大手,被撕裂的衣衫,臭气熏天的唇,一张张□□着、满是欲望的脸,无论哪一个细节,都能让她吓得发抖,说不出话。

    她真的很想说,我信你,我想回家,可她做不到,她甚至没办法抬头看向那两个男人。

    那双发抖的手紧紧抓着苏玖的衣衫,仿佛下一秒就会情绪奔溃,发疯似的冲出去。

    陆景后退几步,打了个手势示意苏玖先带她们回去,然后跟蒙叔进了东厢房。

    眼下这种情况,确实不适宜强行将人带走,苏玖微微叹了口气,又将她们带了回去。

    房间里的两人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她们还会再见。

    十三娘倒像早已了然,半撑着身体瞄了一眼,躺下睡去了。

    “怎么了?”三七问。

    “呜……对不起。”王怡哭了起来,她尽可能压低声音,眼里滑落的泪珠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大滴大滴的往下落,“是我太没用了,我……”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苏玖摸了摸她的发顶,轻声安慰:“该道歉的人不是你,你不必难过。”

    刚才,她确实有片刻的恼怒。

    这间院子并非他们的,周围的邻居也不知道有没有常春楼的眼前,故而他们在这里多待一刻,便多了一刻的危险。

    他们原先的想法是,趁着夜色赶紧将几个小女孩送回去,明日一早赶回来,免得她们一群女子遭遇什么危险。

    如今王怡接受不了与男人单独相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危险,也会随着时间的推进逐渐增加。

    她怎么能不急。

    可急完了,她又心疼。

    别说差点被人□□,前世的她光听着帐篷外的惨叫,就吓得六神无主,直到现在还时不时做噩梦,梦到那时的场景。

    此刻,却要求一个仅有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像个成熟的大人那般,在经历痛苦之后迅速抽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接受所有。

    未免太苛责了些。

    “别哭了,待哭成个小花猫,回家以后你爹娘该多伤心。”苏玖伸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道,“你们也别抗了,先睡吧,总之,我会想办法的。”

    王怡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可她还是硬撑着擦掉,回了一声好。

    安顿下几人后,苏玖又出了门,朝东厢房走去。

    一进门,蒙叔就迎上来,道:“怎么样?”

    苏玖还未来得及说,陆景却道:“这一路变故颇多,难免会有肢体接触,她若实在害怕,我们也无法。”

    以几个小女孩的脚程,回家之路起码两日,这还不算回程。若如他们先前那般悠闲得走,王怡或许会好受些,可院子里的人等不了那么久。

    为了赶时间,他们必须背着人走,哪怕不那么亲密,也得拽着,拉着。

    一开始都无法接受,后面更不用提。

    可就这样放弃王怡吗?

    苏玖想,这间屋子里应当不会有人答应。

    “我想到一个办法。”

    突然,她脑海里灵光一闪,道,“不如你们扮成女子,这样她就不会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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