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这里也是无聊,三人气氛尴尬,毫无话题可聊。

    “你们在这里叙旧吧,本宫出去逛了。”

    萧婵站起来,又弯腰在谨姑故意强调:“不要来找本宫!玩够了本宫会自己回去的!”

    谨姑拿杯子的手一顿,等转头看过去时,只看到了她离开的背影。

    “这孩子,被你教的挺好的。”清风笑着摇头感慨。

    谨姑回身继续添水:“何以见得。”

    “这性格我喜欢,骄傲赤忱,和当年的我们一样,就一点不好,这嘴里是一点也不饶人。”

    深宫里的岁月磨人,遥想谨姑当年也是一个骄傲开朗的女郎,可在宫里呆的久了,性子也变得孤傲起来。

    “她脾气不好,将来要吃亏。”谨姑垂眸沉思。

    清风轻叹一声,明白她的担忧,回想当年他们几人就是因为性格桀骜才惹出一系列的麻烦。

    可当年太后病重,宠妃入宫,宣帝那会儿也才登基,他年轻气盛,尤其忌讳外戚干政,一系列变故导致皇后权力被架空,她那时刚生下萧婵,根本无暇顾及自己孩子,谨姑匆匆入宫帮衬,她一个没有权利地位的孤女,就这么硬生生把萧婵带到这么大,教的不卑不亢,这不仅要花很多时间,还要花很多精力。

    “她怎么样,过得好吗,是不是也老了。”

    谨姑抬头,心情复杂地与清风对视,须臾,万千感触化为平淡。

    “嗯,老了,你也老了,我们都老了。”

    清风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感干皴,细纹可见。

    她笑起来,抬头望天:“我觉得我还年轻呢……”

    谨姑回应她的是沉默。

    从‘禁地’出来,萧婵一路向南,这里大路直通正殿,她走到了香火祭拜的地方,驻足观赏着大殿里面浑身镀金的神仙。

    看见来了人,旁边跪在地上颂经的小尼姑站起身来,从供桌边上拿来几炷香递到萧婵跟前。

    小尼姑:“阿弥陀佛。”

    萧婵看一眼她手里的长香,并未去接,只道:“还是留给其他人吧,本宫不信这些,用了也是白费。”

    闻言,小尼姑默默收回长香,继续跪在她刚刚的位置上潜心唱诵经文。

    这大殿建造的还挺华丽,感情这吴池庵到处都是破破烂烂,把香客供奉的香火钱全拿来修缮这里了。

    萧婵左右转了转,发现佛像旁边垂挂的经幡后面似乎有道门,猎奇的心态促使她想过去看一看。

    她进了门,后面跟着的御林军也走了进来,萧婵四处打量,发现这里不大,好像是供奉着一位将军。

    “狄玄清?”萧婵看着正对门口的灵牌,像是供奉,可桌子上单单就一个牌位,连香炉也没有,贡品也没有。

    “本宫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人。”

    萧婵脑中搜索着皇城里这些名门望族,能把灵位摆到这里的人,肯定是颇有一番功绩的,可是细想起来,皇城中好像并没有姓狄的贵族名士。

    那位御林军头领赶忙靠近萧婵回话:“这位将军年少成名,可惜的是17岁时就突发恶疾不在人世了,他家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剩下的族人早就在二十多年前就搬离皇城,四处谋生。”

    萧婵听完回头问他:“你叫什么?”

    年轻的头领立刻抱拳,单膝下跪:“属下御林军队正徐程渡。”

    萧婵沉默着看了一会儿这位‘队正’。

    “你挺机灵的,本宫记住你了,徐队正。”

    徐程渡:“公主请放心,属下定会护好公主凤体安康。”

    入夜,方府宗祠里火烛通明,方丞相独站祖宗排位之前,身边空无一人。

    “父亲。”

    温习完课本的方庭云被传唤而来,他朝着方丞相的背影鞠躬一拜。

    方丞相看着祖宗牌位叹气,随后语气凌冽的呵斥一声:“跪下!”

    虽然猜不到父亲为何如此生气,但方庭云只能乖乖照做,他撩起衣袍,利落的跪在蒲团上。

    方丞相回过头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你读书第几年了。”

    方庭云:“儿子三岁识字,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

    “十五年……”方丞相抬头看向屋顶。

    “这十五年的文化造诣,都没能让你明白‘礼义廉耻’这几个字的意思吗!”

    方庭云抬头直视着他:“儿子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而言。”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今日做了什么?你不明白方家祖训第一条就是不沾皇亲?你不明白读书人为官应当忠君爱国,不容二心?庭云你是我的长子,你应该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

    “儿子愚钝,不知道自己今日做了什么令父亲如此震怒,但庭云心中牢记祖训家规,从未有一日忘记自己所走之道,也从未懈怠一日功课。更没有荒废时间,荒唐度日。”

    见自己的儿子毫无顿悟之意,方丞相从供桌上拿来一沓书信扔到了他的脸上。

    “你自己看。”

    方庭云侧头躲避飞袭过来的纸张,但没完全躲开,纸张砸在了他的胸口,方庭云顺势接住了滑落在手边的那张。

    他垂眸研阅,这些是他在十五岁时与梧桐书院一位师兄来往交流的信件,那位师兄后来退学下山,与和他志同道合的学生门组成了一支痛斥皇权的队伍,成了人们口中‘判经离道’‘不学无术’之人。

    “父亲怎么拿到这些书信的?”方庭云抬头眸色渐沉。

    这些东西被他收放在书房的密室里,信上的称呼也很隐晦,只用‘小花’‘小草’来代替两人称呼。

    方丞相被他略带审视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我派人去搜查了你的书房,为父那是担心你误入歧途,这些东西要是流传出去,你我、方氏上上下下百余口人都要吃大罪的!”

    方庭云:“这书信是一位师兄托我保管,信中所言,亦对我朝社稷政务帮助良多,父亲所说连累全家上下,庭云不敢反驳,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我将这些书信藏于密室,封进坛子,从未面世。”

    方丞相气得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你有此心亦是错!”

    “所以呢?父亲?您也跟那些只会无能自保,分毫不理会民众离心,圣心浑浊的朝臣一样?永远只做自己的安稳臣子吗?”

    啪!

    重重的一耳光甩在了方庭云的脸上。

    方丞相神情愤怒中夹杂着不可置信:“孽障,你怎可如此对我说话!”

    方庭云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坚定:“儿子所言,可有错否?”

    方丞相沉默了。

    也许在很久以前。他也和如今的方庭云一样热血赤忱,不谓皇权,但时间抹平了他的棱角,家族兴旺的重担压弯了他倔强的脊梁,他不会做奸臣,上进谗言,但也做不到冒险劝君谋政抗令。

    “大丈夫应当忠君安国。”

    方庭云反驳他:“若君主昏庸,民不聊生,岂不成了愚忠?”

    霎时安静,方丞相叹了一口气,他走到了旁边椅边上坐下,语重心长的对着自己的儿子说:“你可知你现在走的路,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都走过,但成功的寥寥无几。”

    方庭云语气缓和下来:“儿子受父母恩惠,养尊处优多年,又承蒙恩师教诲,如今也算学成归来,儿子不会叛君,儿子只想拉一把这被困在泡沫中的世人,哪怕只能拉起来一点也好。”

    “昭阳公主呢?你与她何时相识的。”

    没想到他会问这件事情,方庭云短暂沉默整理好措辞后道:“父亲忘了?儿子曾被公主搭救,略有几面之缘。”

    “几面之缘?你与那公主举止亲密,伴君如伴虎,这点道理应该不需要为父与你强调。”

    举止亲密?方庭云觉得这个词有些可笑:“她不过十三四岁,儿子也不过与她说过两句话,赠了几颗糖丸罢了。”

    “你绝无拜驸马之心?”

    方庭云斩钉截铁的回答:“绝无。”

    得了他这句答案,方丞相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了供桌边上,那里早就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方庭云不知道父亲要做什么,只能默默看着他。自从他脱离方府掌控,考进梧桐书院后,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他很少这样仔细的看着父亲的背影,他苍老的许多,对比儿时,也孤单了许多。

    方丞相挥笔洋洋洒洒,片刻之后,一张写满墨迹的纸张扔到了方庭云的面前。

    他拿起来,一字一句的读出声:“吾儿庭云,忤逆尊长,不思进取,误课时正业,我族上下愤然,故不容息,愤令天地告知,特此休书一封,撤他宗籍,从此各奔前程,福祸无问。”

    方庭云抬头,眼神中有一丝震惊:“父亲,您要逐我出家门?”

    方丞相背过身不忍看他,这是他的嫡长子,他最有出息、最引以为傲的嫡长子,做出这个决定,方丞相何尝不心痛,但他不只是方庭云的父亲,他还是方家家主,方家上下百余口族人,他要保护他们的平安。

    “去吧,这是为父,能为你想走的道路做的仅此一点的助力了,往后福祸皆有你一人承担,以后除了婚嫁丧事,方府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的一切也与方府无关。”

    方庭云深知站在父亲这个角度,做出这件决定该有多为难。

    他把纸张叠好放进袖口,跪正身体重重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父亲成全庭云。”

    在方庭云看不见的身前,方丞相眼眶微红,他挥了下手声音中带着微弱的哽咽:“你去吧,去吧……”

    “父亲珍重。”

    方庭云说完,起身离开缓缓离开家祠。

    终是忠孝难两全。

    清晨,公鸡开始第一声鸣叫时,皇城南大门外的长街上已经热闹非凡,街边的叫卖声,讨价声此起彼伏,这里和繁华的主城好像是两个世界,那边的贵人们还在安静的享用早餐,这边的百姓已经早早开始为生活奔波。

    “唉!新鲜的韭菜欸!来瞧一瞧看一看~”

    “您看看,我这宰的猪,这肉都是新鲜的,今个儿便宜,25文一斤,您买点尝尝?”

    “您再添点儿东西,就能换这凳子了,嘘…你过来我告诉你,我这凳子可是在将军府收来的,一般人都没见过!饶你了饶你了…”

    穿过拥挤的人潮,方庭云洁白的靴子上已经粘上了一圈泥巴,他在硬地上垛了垛脚,抖落掉泥土,然后跟着前面房牙子继续往小巷深处走。

    二人到了一户小院前,房牙子从一串钥匙中摩挲半天,片刻后找到钥匙,推开院门。

    走进院子,方庭云扫视一圈,这里有些破败,但好在是洒扫干净的,主屋房舍两间,院子中间种着一颗歪脖子杨柳,门口的墙根处还开辟了两块小菜地。

    “公子您四处看看,要是中您眼缘儿了,价格什么都好说的~”房伢子是个年过半百的肥臃老头,他不知道方庭云的真实身份,但看他衣着布料都是上等货,气度谈吐不似寻常人家,估摸着他应该是租来给清倌小娘子什么的私会的。

    “我这院子可是大有妙处的,公子您往那儿瞧。”

    方庭云顺着房伢子的手指看去:“一堆干草?”

    房伢子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公子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后面有个小门,门外面我都用杂物轻轻掩着呢,要是您家娘子长辈过来,您走大门不方便,这小门……”

    他递给方庭云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方庭云无奈:“您可能理解错了……”

    “欸欸……都是男人,我懂我懂,我也年轻过,哎……想当年,我和小翠……”房伢子越说越偏。

    方庭云无语,见事态发展开始跑偏,他从包袱里摸出一块银元宝举到房伢子眼前。

    “哎呦我的爷!得嘞,小的绝对给您安排的明明白白!这附近的店铺我都打好招呼了,绝对不会透露您和小娘子的行踪的!”房伢子看见元宝就两眼泛光,他虔诚的接过,笑得一脸狗腿味儿。

    方庭云又拿出一块银元宝:“劳驾替我置办一些家居物事,中等的就行,剩下的就给你算作辛苦费了。”

    房伢子搂过元宝,藏在袖口最深处:“公子发现,小的办事绝对灵,您看今天下午给您送过来行吗?”

    方庭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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